軟羅床榻,薄紗帷帳,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
清晨暖陽灑落,院裏桂花飄香。
初醒的常樂愣愣盯著床頂的花紋,她在盛夏昏迷,醒來已是初秋了麽?
喉間幹澀異常,常樂撐起手臂試圖坐起身。
奈何,長時間臥床,四肢酸軟得毫無力氣,她猝不及防跌落回了錦被。
常樂無奈失笑,體虛至此,倒是不負常家長女的病弱之名。
晚星守在隔間,依稀聽見房裏的動靜,趕忙奔了進來。
“小姐!”她扶著常樂坐起身,朝外連聲吆喝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她那女高音一響,整個銀礫閣動了起來。
晚月領著丫鬟捧著洗漱用具魚貫而入。
常樂被服侍著飲了半壺水後,總算恢複些力氣。
小丫鬟在花廳擺了熬得濃稠的白粥,和廚房準備的幾樣小菜。
常樂小口小口的喝粥,“說說我昏迷後發生的事。”
晚月應了聲是,翻開隨身記錄的小本子,“邵榮本人已被處死,其家屬全部流放。”
這沒什麽可意外的,以朱元璋的秉性,絕不會容忍叛賊苟活,家屬能得流放已是萬幸。
晚月瞄眼自家小姐,見她神情如常,遂放下心來。
邵家謀逆事發之前,邵佐三五不時找機會來常府,其心其意昭然若揭。
他眼光實是不錯,小姐雖然年歲尚小,可眉眼精致,氣韻自成。
可惜......
好在小姐對其從無任何多餘感情。
常樂食指尖敲了敲桌麵,晚月重新集中注意力,“標少爺每隔兩日,就會來探望小姐。”
風雨無阻,從未間斷,可謂深情。
常樂:“......”
深情?
兩個八歲的孩子,有什麽好深情的?
朱標要真深情,她就得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麽不良嗜好了。
那人,雖與史書裏描寫的相去甚遠。
史書裏的懿文太子,溫文敦厚,慈仁殷勤,儒者風範。
他長得倒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至於性情麽......
常樂勾了勾唇,隻能說不愧是往後既能震懾二十五個弟弟,又能平衡浙東、淮西兩黨的大明第一太子。
文弱是不存在的,更應該是朱元璋的內裏批了層馬秀英的外皮。
既是如此,朱標即使腹黑、果決、狠辣,但應該也沒有見不得人的癖好。
半碗白粥下肚,常樂丟了勺子,懶懶靠向椅背。
晚星撤了殘羹剩飯,晚月繼續道:“小姐昏迷不久,將軍便隨大帥馳援洪都。”
常樂閉了閉眼,不自覺在腦海裏調出洪都之戰的始末。
陳友諒趁朱元璋親救安豐韓林兒之際,率軍八十萬大舉進攻洪都(今南昌)。
朱元璋親侄朱文正以絕對弱勢的兵力固守城池兩個月後,朱元璋攜徐達、常遇春、馮勝、郭興等將領,以及劉基等謀臣在內,自應天出發,傾巢至洪都應戰。
兩軍匯於鄱陽湖,先是徐達做先鋒取首戰之捷,再是常遇春於百萬軍中一箭正中敵將張定邊,最後朱元璋借風火攻,徹底殲滅陳友諒勢力。
洪都之戰,可謂是朱元璋稱帝路上最重要的戰爭之一。
廊道傳來蹬蹬蹬疾跑的聲音,常樂睜開雙眸,嘴角漫起笑意,晚月收起小本子退回到她身後。
“姐姐,姐姐!”
人未至聲先到,常樂剛挺直了背。
五歲的常茂跟個小炮彈似的衝了進來,他不由分說的撲進常樂懷裏。
常茂同樣承襲了常遇春的一身蠻力,常樂被他攜的衝擊力,連人帶椅給猛地往後推了半步。
後背狠狠抵在堅硬的椅背,常樂仰著脖子,疼得直吸氣,“茂茂,你是準備繼承姐姐的花唄麽?”
常茂歪了歪圓滾滾的胖腦袋,“花花?”
晚月見狀,就要上來查探自家小姐的傷處。
常樂擺了擺手,她一使勁把小胖墩拎到膝頭,“茂茂,你該減肥了!”
常茂藕節似的手臂摟住姐姐的脖頸,滿腦袋的不明所以。
常樂刮了刮弟弟的小鼻子,她前生是家裏的獨生女,今世有個弟弟,感覺還挺新鮮。
“樂兒,我的樂兒.......”
屋外又傳來道含著哽咽的女聲,是被常茂落在後頭的親娘藍氏。
常樂把弟弟放回地麵,她起身迎了出去,“娘,您慢點!”
藍氏淚眼摩挲的輕撫女兒麵龐,“樂兒,你嚇死娘了。”
常樂扶著母親上座:“娘,我沒事。”
藍氏:“怎會沒事?你整整暈了一個多月!”
常樂笑意微頓,的確是久了些,當初勸解常遇春不要濫殺俘虜,也不過半個多月而已。
藍氏心揪成一團一團的:“我兒怎得就染上了莫名其妙的怪症!”
親娘梨花帶雨的嚶嚶哭泣,那是老爹才有的待遇。
常樂自認為是萬萬耐受不住的,她趕緊轉移了話題道,“您肚子裏的弟弟可還好?”
瞧著圓滾滾的,很是嚇人。
藍氏睨了眼不想多談的女兒,順著她意道,“娘很好,你弟弟也很好,就是擔心你。”
“娘,我真沒事了。”常樂提了提懷裏的常茂,以實力證明自己恢複如初。
門口光線忽得一暗,常遇春滿身甲胄奔來,“夫人,我回來了!”
藍氏噌得起身,仿佛六個月的孕肚完全不存在似的,“夫君!”
久別重逢的夫妻兩,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緊緊摟在了一起。
常樂:“......”
她以手為簾遮在了常茂眼前,非禮勿視。
常茂扒拉開姐姐的手,搗騰兩條小胖腿就湊了過去。
他扭著屁股擠進爹娘中間,“抱抱,抱抱!”
常遇春曬烏黑的臉,笑得跟朵黑玫瑰似的。
他兩條長臂伸出,一手攬著妻子,一手拎了胖兒子,還不忘招呼道,“樂兒,快來給爹抱抱!”
常樂:“......”
大可不必了吧!
姍姍來遲的藍玉跟外甥女兒對了個眼,毫不猶豫的後退半步......
雖然但是,抱抱什麽的,真挺矯情!
待到午間,常府迫不及待辦了場團圓宴。
將軍勝仗歸來,小姐昏迷蘇醒,可謂雙喜臨門。
初秋微風送爽,常樂吩咐廚房把宴席擺在了常府花園,主菜以烤肉為主。
常遇春和藍玉兩人高馬大的武將無肉不歡,特地一對一備了兩個廚師專門給他們備菜。
常樂和娘親,還有弟弟常茂共用一個就夠夠的了。
尤其常樂“大病初愈”,可不敢立刻大魚大肉的虐待腸胃。
桂花隨風送來陣陣清香,常遇春大快朵頤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常樂抬手接過晚月的小本子和筆,進入將軍歸來的例行盤問,“常遇春同學,此番征戰可有殺俘?”
常遇春咽下片五花肉,拍著胸脯保證,“沒有,歸降的俘虜全部按照夫子的吩咐送去了開荒。”
常樂滿意點頭,在小本本上打了勾。
藍氏眨眨眼,拋了個“做得好,有獎勵”的笑容。
常遇春抓了烤肉油膩膩的大手,反手摸了把自個腦門,憨憨傻笑。
親爹親娘的狗糧來得防不勝防,常樂“嘖”了聲,接著問道,“《孫子兵法》讀到了哪裏?”
常遇春一下垂了腦袋,兩隻手乖乖搭在膝頭......
那心虛的模樣,跟挨訓時的常茂一模一樣。
常樂瞥他一眼,在小本本上畫了個叉,“可有受傷?”
常遇春:“沒有沒有,些微皮肉傷,不打緊!”
幹完半隻烤乳豬的漢子,的確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
常樂“嗯”了聲,把小本子翻到下一頁。
常遇春狠狠鬆了口氣,朝小舅子投去個“自求多福“並幸災樂禍的眼神。
早在姐夫“受審”時,藍玉就挎下了肩,等輪到自己時迫不及待交代道,“沒有殺俘,《孫子兵法》讀了半本,皮肉傷,皮肉傷!”
常樂淡淡瞅眼舅舅,“四書五經讀到了哪裏?”
藍玉好兵書,《孫子兵法》什麽的,無需她問。
史書裏,他因為朱元璋要給他的好大孫鋪路而死,但他的居功自傲,恣意驕橫確也不假。
趁著他才十七歲,三觀尚有重塑的可能,多讀些儒家典籍,當能收收他的性子。
藍玉縮了縮腦袋,“......”
四書五經什麽的,他看不懂,也沒興趣。
常樂歎了口氣,遺憾宣布,“那自明兒開始,由我親自為常遇春同學和藍玉同學講授《論語》。”
常茂跳著要求加入:“夫子,我也要聽,我也要聽!”
常樂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胖腦袋瓜,“茂茂,真乖!”
藍玉:“......”
他乖,那誰不乖?
常遇春狠狠瞪了眼“攪屎棍”兒子,舉起猿臂,爭取道,“夫子,明天朱大帥要舉辦慶功宴。”
藍玉雙眸發亮,“咱家五個人,不,六個人都得到場!”
常樂極為通情達理,“那改到後天吧。”
常遇春&藍玉:“......”
郎舅兩互視一眼,恨不得立馬抱頭痛哭。
他們真的不喜歡讀書,他們就是賣賣力氣的武將而已,又不考狀元!
常樂合起小本子,通知道,“我約了戴先生,你兩等會做個全麵的身體檢查。”
常遇春&藍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