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來, 萬物複蘇,又是一年一度的春耕節。
皇家別院,朱元璋領著五個兒子埋頭苦幹, 直到日上中天,半邊田梗種滿綠油油的秧苗。
臨時搭建的棚內,父子六人隨意用著民間的粗茶淡飯。
與他的皇帝爹,和弟弟們的狼吞虎咽不同,朱標即使腹內空空,他一筷一勺依然細嚼慢咽,盡顯君子風度翩翩。
午膳之後, 隨侍宮人呈來消食的茶飲。
朱標輕啜一口,望著田埂,似是憶起什麽,他道, “爹,兒子前些時候讀了本書。”
朱元璋捏著帕子擦了擦嘴, 好奇問, “標兒讀了什麽書?”
朱標似是回憶了番, 道,“《嶺外代答》, 書裏講嶺南地區有種早稻,二月種植, 四五月便可收。”
朱元璋驚訝地停住了正摸著自個肚皮的手, “三個月即可收?真有此物?”
朱標搖搖頭,“兒子不知, 兒子以為可命嶺南布政使司在當地探查,並呈送稻穀來京。”
朱元璋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 “可,八百裏加急傳聖旨到嶺南。”
倘若真有此物......
“哈哈哈!”朱元璋仰天大笑,隨後拍了拍朱標的肩膀,“我兒果然博覽群書。”
朱標也未謙虛,他微微含笑,道,“願天佑我大明,快快尋得早稻。”
朱元璋雙手負於身後,遙望田間盛景,“終有一日,大明百姓人人有衣穿,有飯吃。”
午後陽光愈盛,朱家父子無一人偷懶,勤勤懇懇繼續挽著褲腿耕作。
直到夕陽斜照,辟出的田間再無一絲空地。
朱元璋心滿意足地宣布起駕回宮,禦駕先行,太子次之,諸王在後。
等老爹入輦車,秦王朱樉頓時蔫巴,“真是比在軍營操練還要累。”
晉王朱棡,吳王朱棣,周王朱橚聰明的沒有附和,隻顧自活動著僵硬的胳膊、背。
朱標回頭看眼口無遮攔的二弟,“你呀,百姓日日皆是如此,你一年僅這麽一次而已,國子學的農桑課都忘光了?”
朱樉趕緊拱手認錯,親親大哥的絮叨,他可招架不住。
朱標看他一眼,搖搖頭,凳上他專屬的太子輦車。
禦駕穿過城門,行過繁華的街,直直入宮。
朱標帶著弟弟們送老爹入乾清宮後,快步回到自己的春和宮,“樂兒,樂兒。”
他人未到,聲先至,常樂習以為常,隻顧自己繼續寫寫畫畫。
書房門開,朱標大跨步而來,第一時間想要攬自家太子妃入懷。
常樂趕緊放開筆,任他抱個滿懷。
少年人,就是愛黏黏糊糊。
朱標彎腰親親自家太子妃的臉頰,餘光瞥見她正置於書案的畫作,“這是蹴鞠?”
筆鋒幼稚,配色鮮豔,瞧著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常樂拿起畫,“正是,升兒前些時候出門遊玩,偶然得見百姓在玩,興之所至,作得此畫。”
常升今年九歲,平日在國子學讀書,得太子相助,他休假時,可來姐姐的秘密基地學習。
朱標拉了張椅子到旁邊,隨口問道,“他喜歡蹴鞠?”
常樂看著他,試探問,“隻在家中玩耍,應當無礙吧?”
會有此問,是因朱元璋聖旨明令禁止軍人蹴鞠,常府乃將門,當一以貫之。
朱標看了看畫,“孩童玩耍,自是無礙。”
先漢時期,蹴鞠用於軍中練兵,既有訓練士兵體能之用,也可豐富軍中生活。
班固還曾把蹴鞠列入兵家技巧類,軍中無事,組織蹴鞠活動,本該是一積極之舉。
無奈大明建立之前,朱家的死對頭張士誠,他的弟弟張士信常在軍中賭博、蹴鞠,與女酣宴。
蹴鞠與賭、**連在一起,為保明軍軍紀,老爹隻得釜底抽薪,全部禁止,也是無奈。
但在民間,蹴鞠活動仍存,朝廷也未加以幹涉。
常樂真切地大舒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朱標把畫放回桌麵,“那太子妃,我們先用晚膳?”
夜幕初降,盞盞宮燈亮起。
常樂挽著朱標的胳膊,夫妻二人出了書房,慢慢悠悠漫步在遊廊。
暈黃的光帶著溫暖的味道,常樂半走半跳,似是隨口問道,“聽聞富樂院女子起舞,恩客需以金銀買座,方可得一觀席位?”
朱標嘴角笑意微僵,富樂院什麽的,實在與他自幼所學相悖......
但太子妃問,他還是替其解惑,“是這樣子。”
常樂恍然大悟似的發出聲感歎,又問,“倘若男子蹴鞠,賽事激烈,吸引豪商巨賈來觀,也收金銀,不知道能不能比過女子起舞之資。”
她摸著自個下巴,似乎是在心中計算到底哪個更能從豪富兜裏掏錢。
朱標訝然,“......男子蹴鞠......之資?”
常樂點頭,突然整個趴在他胳膊,“以您的眼光,是更喜歡女子翩翩起舞之柔美,還是更願意觀看男子蹴鞠之剛健?”
朱標:“......”
女子柔美,男子剛健?
富樂院,與蹴鞠?
她確定不是在暗示什麽嗎?
常樂自顧自道,“我要是有錢有機會,應該更喜歡男子蹴鞠。”
朱標睨著自家膽大包天的太子妃,“你愛的太子,活生生在這兒呢。”
還敢直言喜歡男子蹴鞠......
常樂趕忙討好似的拉拉他袖子,又把自己整個人的重量往他懷裏靠。
朱標摟住她,輕哼了聲,“休想蒙混過關。”
常樂撇撇嘴,解釋道,“蹴鞠就像兩軍對陣,有來有往,看客還可根據賽事變化猜測誰輸誰贏,那豈非比單純的女子跳舞有意思多了?”
朱標:“......”
他腦子裏不由自主調出女子跳舞,男子蹴鞠的畫麵,是有意思多了......
花廳裏,晚月已擺好晚膳。
常樂揮揮手,她帶著伺候的宮人退了出去。
朱標施施然在主位落座,還裝模作樣彈了彈衣擺。
常樂第一回 親自動手替他盛了碗湯,“您也這麽覺得吧?
朱標接過湯,瞥她一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壞主意。”
從常升那副蹴鞠畫開始,就在給他設套。
常樂戳戳他胳膊,甕聲甕氣,“我哪有什麽壞主意。”
朱標舀了勺湯,也沒說話,隻無聲表達他的眼明心亮。
常樂咬著筷子,“那我也是為國庫,為百姓著想麽。”
朱標夾起塊排骨,放進她碗裏,“先用晚膳。”
常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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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春江南,氣候宜人。
國子學以“強兵護國”為宗旨,準備舉辦一場以騎射為主的賽事。
各堂師生推舉善馬,善弓,善刀兵者,參加比賽,獲勝者可得帝王獎勵。
參賽學生可得一張券邀請一位家長,免費入場觀看比賽。
當然免費的券,席位自然靠後。
倘若家長想要在更前麵的位置,更近距離的觀看比賽,或者有多位家長想要觀看,那麽就得自行購票。
以及沒有參賽的學生家長,也有興趣觀看比賽,那麽也得自行購票。
朱標抱著自家太子妃窩在軟塌裏,細細給她講解此次賽事的流程和規則。
常樂聽著聽著,腦子裏緩緩打出個問號。
朱標是使用,但篡改了自己的創意麽?
蹴鞠變成騎射,男子變成學生?
因為難以說服朱元璋打他自己的臉,沒法把蹴鞠從禁令裏放出來?
可又不想放棄這等快速有效的“斂財之法”......
太子殿下真是太懂什麽叫“避重就輕”,“呼叫轉移”!
國子學自創辦以來,京師所有適齡孩童,無論貧富貴賤,均可免費入學。
皇子,達官顯貴家的少爺,都在國子學讀書,城中富戶哪怕是為結交人脈,也會把孩子送來。
因而,國子學學生家長,有財者不在少數。
事關孩子,古往今來的家長,那都是一樣的上心。
事實也是如此,國子學關於賽事的入場券放出來後,立馬售空。
原本國子學的收入,僅有農桑課師生種出的糧食。
可那糧食也就剛好解決師生餐食問題,其他房屋修建、師生住宿等全部依賴國庫。
而今年的騎射賽事一辦,票價之高,完全覆蓋國子學整年的全部支出,國庫直接省了那麽一大筆錢。
可是,這樣的活動,就是六百年後的校際運動會麽,一年至多兩次,每次曆時三天。
且隻家有適齡孩童的富豪、達官,也隻會在賽事前後關注。
那減輕富樂院姑娘們壓力的目的,完全沒有達到,也更不可能借蹴鞠賽事之力取代青樓。
常樂鬱悶扶額,真真是費盡心機半場空。
朱標從後懷抱住自家太子妃,啞著聲道,“事緩則圓。”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解開常樂的衣服係帶,正似有若無的往裏鑽。
常樂呆愣半晌,“啪”得一聲拍開他手,跳出他的懷抱,坐回自個的書桌邊,提筆疾書。
溫香軟玉散去,朱標雙手停在半空,“樂兒?”
常樂頭也沒抬,“別吵吵,耽誤我賺錢。”
事已至此,那福樂酒樓也必須撈一筆。
國子學比賽場地入口,必須要有福樂移動奶茶攤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