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來順
西長安街上，眾多的門臉店鋪之間，西來順看上去比較有特色，門口紅底白字的“烤涮”兩個字足有磨盤大，周圍是一串小電燈，既豁亮又搶眼。
一進門是一個長條院子，正房跟兩邊東西廂房，都隔成雅座，高大的鉛鐵罩棚底下，擺了一排烤肉炙子，隻要是飯口，不論誰打從西來順門口路過，那烤肉的香味，擱誰聞到了都會忍不住眼下一口唾沫。
西來順門口，人來人往，穿梭不停，看上去十分熱鬧。
秦陽和萬籟聲他們還沒走到西來順門前，就看到在西來順門口外站著一個身穿長衫外罩馬褂頭戴瓜皮帽的中年人站在那裏，迎接著來往的客人。
“那人就是西來順的掌櫃的！”萬籟聲見秦陽看著那個人，於是給他介紹道。
三個人快步來到門口，掌櫃的一看見萬籟聲，立刻滿臉堆笑的迎了上來，一躬到地：“哎呀，這不是萬師傅嗎，馬老板在裏麵正等著呢，您快進去吧！”
萬籟聲和西來順也算是熟人了，於是打了個招呼，連請柬都沒拿出來，就走了進去。
馬連良是京劇界泰鬥之一，他參與集資興建的新新大戲院開業宴會，北平各界的、三教九流的頭麵人物紛紛派人來道賀，或是送來了賀禮，院子中都被禮物堆的滿滿當當了。
馬連良包下了整個西來順，而主席位則設在了正房之中，所以萬籟聲他們邁步進了正房。
正房中十分寬敞，原本被許多屏風隔成了好幾個雅間，但現在被打通，隻擺了幾張大八仙桌，那些屏風都被放在了牆邊。
屋中這會已經坐了不少人，各種打扮的都有，既有商人又有軍人，還有政府官員，甚至還有幾個高鼻藍眼的外國人，由此可見馬先生的藝術魅力有多大了。
在大廳的主位上坐著一個三十出頭的中年人，身著藍布大褂，麵目清秀，舉手投足之間透著儒雅，這會正端著茶盞，和身邊的人低聲交談著。
秦陽雖然沒見過馬連良真人，但是個京劇迷的他，當初可沒少見馬連良先生的照片和劇照，所以馬上就認出了這個人正是京劇名家馬連良。
聽見腳步聲，屋裏的人立刻回身看去。
“籟聲老弟，你來啦？”馬連良一眼就看到了剛走進門來的萬籟聲，連忙放下茶碗，迎了過來。
萬籟聲走到馬連良麵前，笑著回道：“馬老板，有點事耽誤了，所以來得晚了點，你別介意啊！”
“怎麽會呢，你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馬連良親熱地拉住萬籟聲，然後扭頭看了看萬籟聲身邊的秦陽和柳逸臣，“這兩位十分麵生，不知是——”
萬籟聲道：“這位是秦陽，這位是柳逸臣，都是我的朋友，過來湊湊熱鬧！”
“歡迎歡迎，既然是萬老弟的朋友，那麽快請入座！”馬連良熱情地將幾個人讓了進去。
萬籟聲和秦陽被讓到了主席上，柳逸臣則被安排在旁邊的一張桌子上。
幾個人剛剛坐下不久，酒菜就開始送了上來，先是幾個壓桌涼菜，接著西來順特色的菜肴流水一樣的送了上來：油潑羊肉、紅果山藥、荔枝蝦肉、蒜香羊羔肉、龍鳳絲、炸羊尾、他似蜜、爆肚、羊肉泡饃、大盤雞囊包肉香酥羊排烤羊肉串、火鍋砂鍋魚翅燒牛尾……，玲琅滿目，豐富極了。
柳逸臣眼睛都看直了，他從來沒見過這麽多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於是手中的筷子忙個不停，一口菜還沒咽下去，就又塞進去一口，惹得同桌的人都側目而視。
主席上，馬連良陪著萬籟聲他們說了幾句話，這時從後堂中走出了一個身穿廚師服頭戴廚師帽的大廚，一邊用毛巾擦著手，一邊向馬連良他們這桌走來。
馬連良看見他，於是笑著站了起來，伸手指著他介紹給眾人：“這位，就是西來順的章灶師傅褚祥，他可是曾經進宮當過禦廚的人，技術那是爐火純青！”
褚祥世居牛街，四代為廚。他在廚藝方麵頗有靈氣和悟性，不到20歲就在牛街廚行嶄露頭角。宣統元年，褚祥被選入清宮禦膳房。25歲開始又成了北洋政府總統府清真廚房掌灶廚師，深得府內外社會名流、文武要人的賞識。早在進西來順之前，褚祥就已經是京城清真餐飲業大師一級的人物。所以，當年社會名流創辦西來順時，首先禮聘褚祥擔任經理兼主廚。
褚祥微微一笑，連連擺著手：“過獎了，我就是一小廚子，哪敢稱爐火純青啊，今天馬老板戲院開張，大喜的日子，我特意做了隻鴨子，祝馬老板生意興隆！”
說著，褚祥轉回身，從身後一個後廚手裏的托盤中端過一個磁盤，放到了桌上。
盤中是一隻鴨子，看上去赤黃油亮，香味透骨，讓人一聞就食欲大振，馬連良伸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進嘴裏，就覺得皮酥肉爛，唇口留香，不由得讚了句：“美味啊！”
這鴨子就是西來順的招牌菜之一——馬連良鴨子，說起來還有個典故：
有那麽一天，馬連良先生演出歸來，到當年褚祥掌灶的“又一村”用餐。
飯興正濃時，隻聽得門外有槍響，打聽才知，原是時任北平警備司令王懷慶的小舅子，跟一個也有權勢的李姓處長為爭一個雅間打起來了。
馬連良得知後也沒含糊，撂下碗筷便挺身而出，把事平了，保住了“又一村”。褚祥對馬先生義舉很是感動。
褚祥到了西來順後，專為馬連良先生做了一道合口兒的菜就是這道鴨子。
馬連良鴨子用魯菜的香酥法，配以淮揚菜風味湯料，做的手法特別十分特別，純北京白鴨加工洗淨後，得經過醃漬、蒸、炸等幾道工序，醃時講究內膛、外皮搓抹，入味後蒸3至4小時至透，再溫油炸至皮酥，蘸上適口兒的佐味小料，就著荷葉餅，那滋味那感覺，真是不一般。
這道菜一出，便叫響四九城。
見馬連良品嚐之後喜歡，褚祥大為高興，跟馬連良說了幾句話，就轉身回廚房繼續做菜去了。
人們紛紛舉起筷箸，一邊交談一邊品嚐著滿桌的美食。
門外忽然迎賓高聲喊道：“日本北滿株式會社會長三原森木前來道賀！”
馬連良舉起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原本笑逐顏開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日本人在中國侵略，每一個有良知的中國人都對他們恨之入骨，馬先生堅持操守，跟日本人素無往來，這次宴會自然也沒有邀請日本人。這會日本北滿株式會社的人突然前來，估計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不過日本人既然來了，馬連良也隻得以禮相待，於是站起身來。
門外走進幾個西服革履的日本人來，為首的正是日本北滿株式會社會長三原森木。
“馬先生，恭喜恭喜啊！”三原森木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而且說得一口流利的中國話。
馬連良心中厭惡，但也隻得客氣道：“哪裏哪裏，三原先生前來，馬連良甚感榮幸，請坐！”
馬連良口中說著請坐，但身體卻沒有動，誰都看得出來他根本就沒請三原留下的意思。
三原森木自然也看出來了，他臉上的橫肉抖動了幾下，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了，我今天還有事，就不打擾馬先生的雅興了，這是一些小禮物，請馬先生笑納！”
說著，他叫身後的人將禮物拿了過來。
“等一下！”馬連良伸頭攔住了就要放到桌上的禮物，正顏說道：“這禮物還是請三原先生帶回去吧，馬某怕收下後，晚上睡覺都要做噩夢！”
“你！”三原氣結，抬手指了指馬連良，憤憤地點了點頭：“好，馬先生，三原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
說完，轉身氣哼哼的走了出去！
“不送！”
馬連良淡然一笑，昂首站在房中目視三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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