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05第105章
沒幾天,唐玉琦按照線報,帶人查抄了京城一家私宅,據說那是裴家在京城的主要據點。從那裏查出不少裴家與京城某些人物來往的書信和物件證據若幹。
朝堂上又一輪的狠手清算,帶著對逆黨斬草除根的決絕。
最近京城的空氣裏,若有若無飄**著一股血雨腥風的氣息。頂著這樣的大氣候,賀正宏一邊加強京城治安,一邊氣定神閑連嫁了兩個女兒。
婚禮,必須得叫婚禮,鬧得人頭昏眼花的大禮。
明玫被早早叫起床來,熏香沐浴。
幾個被選上要隨嫁的小丫頭子們整理著那等下要上身的一件一件的裏衣,一陣陣地與有榮焉。她們幸運,竟能跟著七小姐去侯府呢。
別的小姐出嫁她們沒見著,但也沒少聽說,尤其是最近。各路丫頭婆子提起來就是各種嘖嘖。
最顯赫的三小姐,如今人沒了不說,當初是按的內務府規製辦的,半點不能逾越,在皇家的儀典裏,郡王成親用的是尾巴上的品級。——這個不可置評。
同樣嫁入高門的二小姐,焦國公府送來的衣料是往年的陳貨,雖然也高端,但到底不美。——當年沒有人提的事兒,如今大家集體記起來了。
其他小姐,不用提了。有送就是好的。
如今七小姐,一個月的備嫁時間而已,衣料竟是最新的蜀錦貢品緞子,新姑爺親自送來的。小姐定是,十分得姑爺喜愛吧?小丫頭們憧憬著。小姐日子好過,她們就有好日子過呀。
其實送衣料並不是必須的,講究的人家,會自訂親起,便逢年過節的給女方送衣料點心,表示是我家人了,暫時在娘家住著等大禮成,但吃穿由我們負責了的意思。
當然娘家會表示我家的寶貝兒,吃穿咱家還是管得起的。於是婆家的衣料做裏衣,娘家的衣料做正裝。——比如出嫁,嫁衣就必須是娘家的衣料。所以有時候,會變成一種攀比和較勁。裏衣料子都那麽金貴了,你好意思給女兒穿些便宜貨做正裝麽?外人看見裏衣的領子袖口什麽的,再比較外衣,差太多不是打臉麽?
明玫裹了大巾子出了浴桶,一眼看到幾個丫頭圍著幾件裏衣悄聲說著話,一臉的興奮樣子,有的還用手輕輕摸摩著那衣服料子,便知道這些丫頭們又在嘀咕什麽。
裏衣而已,卻被一眾丫頭婆子拿來和眾姐妹們橫比堅比了。怎麽比都是贏麵,不過是另一種方式的恭維罷了。明玫讓司茶說過幾次,可管得住她院裏的丫頭不亂說,管不住滿府的下人胡亂傳。
——霍辰燁那個不靠譜的,就這一回事兒,就能讓她莫名得罪上所有姐妹吧。
穿了裏衣,圍了巾子,一眾丫頭婆子圍著,全福婦人過來給明玫道了賀喜,然後利落動手,給明玫拔毛,塗油,上粉,梳妝,各種倒蝕。最後明玫終於臉如白麵饅頭了才罷手。隻是那瘦瘦的臉頰癟癟的不太鼓,有點象沒發酵好的樣子。
明玫沒敢照鏡子,見識過發嫁了的五個姐姐,個個被抹得認不出本尊來,實在可以想見自己的囧狀。明玫唯一的要求是,臉上的胭脂抹厚些,紅麽,今天的主旨就是紅。到時候蓋頭一揭,因著一片紅,害羞什麽的,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不讓吃東西,明玫也沒有什麽胃口。不知道為什麽,她竟然止不住地緊張。她也說不清緊張什麽,和霍辰燁這麽熟了,和他的未來相處也想象過千百遍,好的壞的,各種走向。而且,一向無力改變的事她都坦然接受,卻還是止不住地緊張。
丫頭婆子們要跟著的,也都穿紅著綠梳妝一新,熱鬧喜慶勁兒就全出來了。
司茶司水忙著再一次整理明玫的隨身物件,素點素心負責跟在明玫左右伺侯,蔡範兩媽媽負責照看外麵的大件箱籠。
素點捧著食物匣子,給明玫含上一片參片,明玫無意味地嚼著,象嚼一片口香糖。
素點見狀以為明玫餓了,悄悄告訴明玫她那裏裝著好多吃的,“到時候我跟在花轎旁邊,小姐隨時招呼一聲奴婢就給小姐遞進轎去。”明玫笑著點頭。
素心最有趣,她也悄悄附耳對明玫道:“我抱著一個大首飾匣子,其實裏麵是個大口帶蓋的痰盂。小姐若真內急也不用憋著,在轎裏就可以解決了。奴婢到時將身上帶的濃香精打開來遮味......”
明玫聽得忍不住傻笑了一會兒,看著在她身邊忙張的眾人,好象找到了依靠似的,心裏倒慢慢平複了下來。
等那繁華精致的大紅嫁衣穿起來,她才覺得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這還遠沒有完。接著是梳頭婦人進來,專門弄那一頭的毛發。這樣那樣拔得頭皮發麻,再在上麵插滿這樣那樣的首飾,晃一晃就有各種東西搖三搖,輕微的響動聲不歇,明玫隻覺得腦袋重了許多。——這步驟,本來是早該先做完的,但明玫明智地可以預重這難受,堅決放到了最後。
接著有許多遠近親朋來看親娘的,品評相貌的,品評衣著首飾的,品評夫家的,單純恭喜的......明玫一概低頭裝害羞。
隨著院門外一陣劈裏啪啦鞭炮聲響,外麵越來喧鬧起來。大家知道迎親的來了,這屋裏擠著的各色女人才退散,各自去找角落瞧熱鬧去了。
新郎上門,照例是要難為一番的。
大哥二哥不能離任,分別派了嫂子為代表。兩個嫂子也是連天趕路,明瓊出嫁是無論如何趕不上了,但到底趕上了明玫的喜宴,厚厚添了妝,也算給足了明玫麵子。——當然,少不了也補上了明瓊那份禮。之前見明瓊挺嬌羞挺開心的樣子,大概與此不無關係。
大姐家離的最遠,加上一串大大小小的葫蘆娃要照顧,大姐明琪離不開身。隻大姐夫騎馬趕奔,昨天才至京城。——親戚離的遠還要禮節周全,就得大姐夫這樣的才行啊。
可惜他示好很會,強硬就不足了,因此守院門十分不給力,好歹出了個上聯,被輕易對上了下聯,便叫了聲好,果斷繳械投降了。
焦二姐夫也是旁邊站著應個景而已,端著一派斯文,吟了首詩,外麵對一首撂進來,也pass了。郡王爺帶著允哥兒倒是現身了,不過人家自恃身份,並不參與,孑然一身坐在偏廂裏喝茶呢。倒是新姐夫李家公子,文縐縐跟霍辰燁從歌賦說到稅賦,都被霍辰燁身邊的槍手給秒了,——他帶著禦林院侍講,早一屆的狀元公詹勵勤前來迎親,無論作文章還是作策論都是高高手,若是大哥明琛在,沒準可以對幾個回合。
最可惡的是明璋,見到狀元很興奮,便不顧自己妹妹了,悄悄挪到門邊,忽啦打開了門栓。他要和狀元公好好討教一番,順便也不忘把新郎官遞上來的紅包早早收了。一幫子文人學子把臂言歡去了。
賀家院門從內部告破。霍辰燁出動一個詹勵勤全殲敵軍,身邊還有兩文兩武沒有動用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
可憐賀正宏,一腔鐵血,終於找了個自己滿意的一樣有著鐵血精神的女婿,奈何無旁人應和,恨不得自己上陣難為上一番才好。
賀大太太一身素裝,端坐上方受了拜見禮,說了幾句場麵話,遞過一個大紅包便罷了。
倒是賀正宏,看看新女婿,英姿勃發,意氣飛揚,恍然覺得自己少時也是如此呀,隻是不得不承認,這新女婿比他那時候還帥上幾分啊。滿意啊,欣慰啊。
再看自己家女兒,蓋著個紅蓋頭,一身大紅禮服。其實也看不見個啥,但可以想見嘛,那聰慧的大眼睛輕輕一眨,就盈出滿滿的笑意來,讓人看著,就覺得心裏舒坦啊。
總之,好啊。
賀正宏捋著那看不見的胡茬,直到看著親人雙雙向他們夫婦叩首拜別,才終於收了那滿臉的笑意,表現出一副慈父模樣,交待幾句“夫婦一體,相扶相攜”的句子來,送新人出門去了。
明玫蓋著蓋頭,不大清楚接下來的流程,至少目前為止,一切都算和諧美好。接下來,大概走到垂花門,然後換明璋把她背上轎,她就算徹底告別了賀家了。
隻是,那說好的鬧場呢?明玫咬咬舌尖,暗暗提著神。
手裏緊緊攥著根長紅綢的一端,被丫頭左右扶著,慢慢向外走去。
從正堂走正院中間甬道過一座七間的廳堂,再過一個五間的廳堂,再過前麵又一個七間的廳堂,便是垂花門了。
前麵招待男客的敞院,就在最末這個七間廳堂的左側院,因為賓客眾多,這個院子也擺了幾桌酒席,坐上的,據是自家近親男客。比如姐夫們,比如外家唐家,比如迎親隊伍。
霍辰燁拉著紅綢,一步步走近些幾桌酒席,腳步便有些緩下來。扶著明玫的丫頭便也緩不來。
唐玉琦此番又立大功。皇上終於有了封賞,任西南軍楊將軍帳下參將,從四品,另賞財帛無數。因西南軍半數叛亂被滅,如今新軍緊張組建,急需人才,唐玉琦被奪情,三日後便要奔赴西南走馬上任。
唐玉琦脫孝服,著便裝,臨走前來參加了明玫的婚禮。此時,正赫然在座。
霍辰燁站定,看著唐玉琦笑道:“琦哥兒,多謝你前來賀喜。不知霍家酒宴,你等下還來得及參加否,咱哥兒倆好好喝一杯。”
唐玉琦站起身來,拱著手道:“不了,送了妹妹便回了,還要整理行囊,得空再向燁哥兒討杯喜酒喝吧。”
旁邊跟著的全福人便催道:“姑爺,吉時到了,是發親時候了。”
哪有新姑爺迎親途中跟人寒暄上的,這還帶著親娘呢,站在這半道上算怎麽回事兒嘛。
霍辰燁聞言便喝斥道:“急什麽,你就那麽迫不及待?”
這全福人是個圓臉婦人,紅光滿麵的看著就是個厚道有福的。聞言臉漲的通紅。
她沒少給人做全福人,可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兒。什麽叫迫不及待?大姑娘臨上轎了,新姑爺嫌她急?到底該誰急啊?這可還在賀家呢,這臉打的。新娘子一憋屈,賀家一發脾氣,婚事黃了也有可能啊。
全婦人也就負責全個禮而已,見新姑爺惱了,便眼睛四處張望著找賀家人出麵滅火。一邊打個哈哈道:“姑爺說笑呢,老婦急什麽呢,這不是怕姑爺急嗎,過了吉時便不美了。”
旁邊左側的外客院子裏,與此院相通的側門大開著,聽說新娘出來了,已經有不少人在側門後麵圍觀了。如今見有戲開鑼,便有人幹脆走出來,後麵人便也跟著走出來。
眾人看看霍辰燁,看看唐玉琦,看看新娘子,結合前番京城的傳聞,各種恍然大悟。雖有聖旨壓著不能說,但多明顯的三角關係嘛。
霍辰燁聞言對那婦人冷哼道:“心裏美便什麽時候都美,心裏另有所好,便如何也美不了!”言罷不再理會全福婦人,隻冷著臉掃了下琦哥兒,便轉身問站在兩步開外的明玫:“敢問七小姐,你是否乃心甘情願嫁與在下?”
一語出,那些悄然的議論聲便全止了,全場一片靜悄。
明玫深呼吸了兩息,才淡淡答道:“聖上有旨,父母有命,媒妁有言。”
小女子甘不甘願又如何。
便有不少人點頭。
霍辰燁顯然對此答案極不滿意,他黑著臉用力甩了下袖子。——他手上拉著紅綢的另一頭呢,差點把明玫手裏那段扯掉。幸虧她拽得夠緊。
賓客自然是賀家的賓客,便有噓聲傳出。孟家大姐夫看事兒不對,知道也不該自己說什麽,再說他好象怎麽說都不合適,早一溜煙往垂花門跑去了。明璋一身新衣正等在那裏,要背妹妹上花轎呢。
也已經有小廝小跑去報告了明璋,明璋正急衝衝趕來,兩人路上碰了頭。孟姐夫給明璋鼓勁兒,又麵授機宜,應該怎麽說把事情圓過去又不落賀家麵子什麽的,然後二人一起往裏走。
這邊霍辰燁也不再多話,又舉步往外走去。明玫覺得她多少要拿矯一下表示不滿,便開始遲疑著不肯動身,紅綢越拉越緊,霍辰燁隻好又頓下步來。
明璋到底沒經過事兒,孟姐夫又交待得太過三言兩語言簡意賅,明境同學領悟十分不到位,他一跑來,便伸手去搶霍辰燁手裏的紅綢(他其實很想抓領口來著,可惜一來高度差不便,二來也不太敢),一邊帶著怒道:“姓霍的我來問你,你是否乃心甘情願娶我家七妹妹?”
霍辰燁當然不給他搶到,舉起一臂稍一用力推擋,便擋住了賀明璋這個文弱書生,嘴中淡淡道:“聖上有旨,父母有命,媒妁有言。”
“哎喲,如此心有靈犀,可見真真是佳偶天成!”孟姐夫揚高著調子接口道,向他們的方向雙手作著揖:“恭喜七妹妹,賀喜七妹夫。吉人吉事,正逢吉時,愚姐夫在這裏祝二位白首攜老,子孫滿堂啊!”
說著端起酒杯自飲一杯。
明玫反正也看不見,也不用表示什麽,霍辰燁也站著沒動。——明玫覺得,他是一時不知道如何應對了,手攥著紅綢呢,也不好自個兒走去桌邊端酒陪上一杯吧。
孟姐夫也沒等他們回禮的意思,放下酒杯便轉向眾賓客揖手笑道:“在下有幸與諸位貴客一起見證一對新人成禮,不勝開懷!大家吃好喝好吃好喝好啊!”
李六姐夫早反應過來,便也四處向賓客揖手,說起了場麵話。賀家的賓客自然是真心向著賀家的多,馬上紛紛響應,或笑語答話,或揖手回禮。微僵的場麵又活泛起來。
詩書滿腹,有時抵不過人情練達,這便是最好的實證。明璋十分佩服地看了看大姐夫,有樣學樣,也招呼了幾聲客人,還抽空掃了焦二姐夫一眼。焦恩讚被瞧得十分坐不住,終於也站起身屈尊絳貴地招呼客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