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初次見麵的最後,黃鶯哭得死了全家似的。

在明玫和霍辰燁的冷場對峙中,她抽抽得似要追隨她全家而去,最後暈厥軟倒在霍辰燁身上。

結果自然不歡而散。

明玫本來沒準備生氣,更沒準備生事。她心理建設做得好好的也做了很多次了。可她沒耍什麽心眼兒,人家那下馬威卻一波一波地來襲,實在考驗人的忍耐力。

忍無可忍,她為毛再忍。

弄這麽個仙兒進門,和她死杠一輩子,不死不休地搞下去,生活得少多少樂趣啊。剛剛弄幹淨的霍府後宅,再被烏煙籠罩,呆著還有什麽趣啊。

越想越覺得應該棒打鴛鴦。

反正既然這樣了,她就勉力一試,能攔著就攔著,若最後真攔不住還是進了門兒,大家也旗幟鮮明地各過各的日子,好過生受誰的鳥氣。

午覺時間,明玫躺在**才迷登過去,忽然身側床一沉,霍辰燁趴了上來。

他長胳膊伸過來攬在明玫腰上,腦袋也緊緊貼上她的腦袋。

明玫被驚醒,猛地掀掉那搭在身上的胳膊,翻身就想坐起來。

霍辰燁不防明玫睡著了,竟然還反應這麽大。他忙肩膀一抬壓在明玫肩膀上,阻止她坐起身來,口中急道:“慢些慢些,怎麽這麽大動作。”

明玫就迷登過來了。

“霍辰燁,”她半眯著眼睛道,“你嚇死我了。”

霍辰燁見她清醒了,就把她腦袋攬在胸前,另一隻胳膊又重新把人摟緊了,手在明玫肚子上輕輕撫摸著。

明玫不舒服地皺眉,她總算真正清醒了,然後又有些迷登了:不是戰中嗎,需要這麽親熱嗎?

她仔細想了下當時的後半場:霍辰燁氣死敗壞惱羞成怒情極無聊虛弱無力什麽的亂七八糟不知道怎麽形容反正表情複雜地看著明玫,聲調糾結著不知道算求還是算怨還是算惱還是算怒什麽東西的叫了聲:“小七。”

不知道為什麽,那帶著隱忍的複雜腔調讓明玫聽出了某種可憐的味道。弄得她也心裏複雜了一下。

然後霍辰燁就抱著軟體動物黃鶯,急急出門去了。

司茶她們隨即報告了後續:去了扇兒住的院子裏,半路上人就醒了。霍辰燁親自吩咐大廚上給那邊備的飯食,另叫府裏的幾個婆子去打掃布置扇兒左邊的那個院子,估記以後就住哪裏了。

明玫抓住他亂動的手,“霍辰燁,你別在這兒呆著了,我要睡午覺。”

她雷打不動的午覺,霍辰燁當然清楚。他笑道:“我路上連番趕路,又累又困也要歇覺,你讓我去哪兒?”

“你去別處安置,怡和苑那邊,不是有人伺侯嗎?我一個人睡覺習慣了,忽然有個人在身邊,我睡不著覺。”明玫道。

怡和苑裏,新進美人兩枚,都老熟人了,不是很好用麽?

霍辰燁見明玫把他往外趕,臉色一沉,他眯眼看著明玫,見明玫隻是懶懶散散的躺著,完全看不出賭氣的意思來,他心中氣悶更甚,語氣便有些惱意:“不顧自己身子跟我生氣,可見還是在意爺的。那還不想辦法把爺留在身邊,還往別處推?”

明玫愣了一下,仔細回想了下自己剛才的語氣,沒發現有拈酸吃醋的意思啊。果然有人爭搶,男人的自我感覺會更良好啊。

她也有些惱了:“霍辰燁,你是不是特享受女人為你爭風吃醋啊。以後家裏都這樣,天天有人哭有人吵,為了你這塊兒肉鬧騰,你是不是就會特美啊心裏。”

霍辰燁聞言氣得不行,見她說著說著又要翻身起來,忙又把人壓了回去,到底沒忍住手在她腰上捏了一把,瞪著她好一會兒,最後卻一偏頭,切了一聲,欠扁地道:“爺不跟你生氣,幼稚。爺跟我兒子玩。”

於是手又開始在她肚子上亂動。

明玫急了,扭著身子想躲,偏身子笨重又躲不開。她的語氣就十分不耐煩,“別這樣好不好,象身上爬了條蛇似的,膈應死了。”

霍辰燁這下真的僵住了。

他熟悉明玫,知道明玫向來溫和,很少用不快的腔調跟人說話。她這麽的不耐煩,表示她是真急了,也表示她心裏有更不耐煩的一團火。

他仰著頭望著帳底,吸了好幾口氣,然後又微微閉著眼睛靜了片刻,再開口時卻是軟著聲音道:“小七,別跟我生氣好不好,我這麽久才回來,想你得厲害,你都不想我不成?”

明玫聽他這樣低聲下氣的求和,一時也不由愣住了。

在她的印象中,霍辰燁雖然說不上睚眥必報吧,也絕對和什麽忍辱負重啊,委屈求全啊,等等詞沾不上多少。

相當初,她說他幾句,他罵她半天,都恨不得打人了。

沒想到如今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至於想她,明玫覺得大概是有想的。男女的相處,很多時候,沒有道理可講,不需證物證明,那種感覺常常不會錯。這麽久以來,霍辰燁對她如何,她自然心裏很清楚。

但他對黃鶯,也是真的好。這般息事寧人地打感情牌,大約就是想營造好的談話環境,讓她和平地留下來吧。

這真是,呃,怎麽說,讓人蛋痛。

那黃鶯人就在府裏,總得有個處理辦法。

說說也行。

明玫沒有答話,她決定開門見山,直述胸意:“總之,霍辰燁,我不同意黃鶯進門。我寧願你另選十個美貌丫頭,但是她不行。”

“為什麽?”霍辰燁問道。她們初次見麵,哪有那麽大的仇啊。既然不在意別的女人,比如扇兒,比如別的丫頭,為何就獨對黃鶯這麽不容不讓。

“因為別的丫頭會服管教,但是黃鶯不會。她不但不會聽我的,還會針對我會想壓我一頭,我們沒法和平相處。她進門,以後的日子過不安生,我不喜歡。”

穿得要比她好,戴得要比她多,要比她更與霍辰燁恩愛,還敢對她出手。她的占有欲比她這個正妻還強得多嘛。

霍辰燁聽了,就覺得是明玫的小女人心思在作怪。哪兒一見麵就發現這麽多問題啊,她雖然行為不當,但不是都有道歉嗎,還一直在哭,從哪兒看出她處處想壓她一頭啊。

“她長年在鄉野之間,難免不懂規矩。我已經讓她好好跟著扇兒學規矩,以後再不會惹你生氣。”

“再不會惹我生氣?你怎麽知道,你怎麽確定?難道回府之前,你從沒讓扇兒教給她規矩,從沒要求她守規矩不成?可她聽了嗎?她以後會聽嗎?她不聽你會處罰嗎?你處罰她不會哭死嗎?她哭得要死你不會心軟麽?霍辰燁,你今天很煩惱對吧,可她進門後,這樣的煩惱就會經常有。所以,長痛不如短痛,還是不要進門的好。”

霍辰燁被明玫連珠炮似的問題問得有點蒙,半天才道:“小七,黃鶯她,這些年真的不容易,我不能放著她不管。”

“你可以管,但管就隻有放在家裏這一種嗎?你可以給她錢,給她地,配房子,配男人,讓她過舒舒服服的下半生。這樣不好麽?”好想按這樣的標準配給她呀。銀子她有很多,再讓她自己選個男人就好了。

霍辰燁嘴唇蠕蠕,對明玫的說法沒預置評。他到底說不出口,他的女人,就這樣一句話配出去?且不說那個女人跟了他多年有情有義,他以後的臉麵往哪裏安放?

“小七,黃鶯她……”

黃鶯她,才不是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

霍辰燁第一次見到黃鶯,是在遊走江湖的最初。

那時候,男人一身落拓,去個小飯攤邊吃麵。那賣麵老板見他一外地人,身無長物,衣衫髒破,就擔心他付不起飯錢。定要他先付帳才給上麵。

還說些什麽“臉長的好看可不當飯吃,銀子夠看才好使”之類的廢話,引得旁邊人一陣亂笑。

那時的霍辰燁,正滿心憤懣,脾氣暴著,聞言就踢翻了人家一張桌子,轉身欲走。

於是那麵老板一招手,呼拉好幾個人就圍了上來。

霍辰燁其實也是貴公子脾氣發作,踢了人家一張桌子後就後悔了。又見圍上來的幾個人看著五大三粗的,其實都不是練家子。他便不想開打,隻想走人算了。

就在這時候,俠女黃鶯小姐路見不平出手相揍,上去就把那幾個人給打得滿地找牙了。

但美人救英雄之後,他們並無交集。因為俠女打完了人,一扭頭才發現被救者毫不領情地瞪著她,然後一揚手,一把碎銀子就飛向那麵老板,冷冷留下句:賠你損失和各位藥醫費。然後轉身就去了。

黃鶯看著那幾塊毫無規則的碎銀子,一塊接一塊落下,在麵老板麵前磊成一個豎杆,她就知道,遇上高手了。

後來再相逢,就比較凶險了。那時候,他是劫匪,帶隊衝進了她家,搶了她家的銀庫。

本來踩盤挺認真,哪處守著幾個人,武力值有多高什麽的,都弄得很清楚,結果卻漏算了內宅女子。

黃鶯出來助陣,出奇不意擒住了一個匪友。而霍辰燁決不允許自己的隊友落下,於是迅速展開回救。

因為在偌大府第中找人,就耽誤了不少時間,而主家也十分了得,很快就另尋了些高手來相助。事情於是十分大條。

雖然都戴著頭巾,但纏鬥中黃鶯還是認出了曾有一麵之緣的霍辰燁,竟然立時轉了刀口,挾劫自家老弟威逼老爹放人。

據說,那老弟脖子上血流得嘩嘩的。

霍辰燁和他的小夥伴兒們當時就震驚了,但震驚完了,一夥兒人就扛著麻袋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黃鶯挾劫著自家老弟相送,然後到了沒有追兵的地方,她想跟霍辰燁他們一起走來著。

霍辰燁他們如何會讓她跟,萬一是想當粽子把他們一網打盡呢。更何況,他們的身份,又是如何能隨便暴露的。

黃鶯於是講了自己的身世。

原來,她是這家的外室女,一直長在外麵,才回這府裏沒幾個月。

這家的老爹年輕時候是行商,行走四方時和某個魅力女人搞上了,撒下了黃鶯這麽一粒種。

後來情節很老套,因男方家裏強硬阻撓,據說男的敢不聽話就會滅了此魅力女人啥的。於是男人聽話的按家長意思成了親。

魅力女人淪為外室,在離男方家很遙遠的某處生下了黃鶯。

那地方很偏僻,沒有多少生意,隻是地處男人的兩站大單生意之間,所以才會停留在那裏休養補給。後來這老爹幹脆在那裏開了一家小店,用做兩邊周轉和來往落腳。

這老爹也就每年巡生意才可能到那處那麽一次半次,所以知道自己女兒存在的時候,黃鶯已經會喊爹了。

這老爹想著母女二人生活,沒個男人在,時間長了難免受人欺負。於是請了位師傅從小教習女兒武功。

這老爹說,先學好自身功夫,等長大了,再給片店子,教點經營之道,一家子就可以自己過活了。

可是不等這老爹讓黃鶯母女自力更生呢,黃鶯她娘打發她上路尋父去了。說是自己身患絕症,將不久於人世。不忍女兒身單影隻一個人,所以才違背當初約定送女上門,希望她爹給女兒尋個好人家嫁了吧。

黃鶯回去家裏十分不容易。那家當家主母百般阻撓,把黃鶯娘罵的□無比不說,圍繞著黃鶯是不是他爹的種這個問題論證了許久,最後不知為何又同意她進了門,據黃鶯說是出於將來給多少嫁妝就要加倍的聘禮之類的考量。

但黃鶯回去之後,兩人之間的爭鬥也可謂多姿多彩。

黃鶯她爹當初所以會想著讓自己女兒學功夫,就是因為他從小喜歡拳腳,也練過,自己找的老婆呢,娘家男人一窩子習武的。

所以這女人跟黃鶯一對上,就從娘家招呼來了些身手高明人士跟在身邊。

於是悲催的黃鶯一路隻有被欺負的份兒。

霍辰燁說,她過的十分可憐,文鬥不行,武鬥不行,合府裏多對一的局麵,誰都敢欺負她,所以處處隻能以弱示人。

他說,他之前讓人調查過,這家的女人十分剽悍粗野,這家的男人也十分吝嗇刻薄,偏家裏有錢財又武力值高,在當地做過許多惡事。所以他們當初,才會鎖定他家下手的。

事實證明,連自己的女兒都不肯好生養著的人家,還指望是什麽慈善為本的?

霍辰燁說,不過幾個月,當初那個帶著點囂張飛揚的女子,竟然瘦得讓他一時認不出她來。

而實際上,黃鶯雖然一直在府裏裝孫子,但內心其實很鬥誌昂仰,她要好好享受這家的一切不說,還懷揣著遠大的理想,就是讓她娘也能享上這家滿地錦繡的福。

在她的故事裏,當初她娘是先遇上她爹的,兩個人是真愛。後來的女人橫插一杠,才破壞了她爹娘。她和她娘本不該受那麽多委屈。這些年他爹給她們的那麽點點生活費,和這家裏富貴之極的滋潤生活相比,

所以她早就計劃著,要把那家的銀庫掏空,變成自己的小金庫。

她盯著銀庫很久了,沒想到霍辰燁他們竟然要搶她快到嘴的肥肉,所以最初,她才會衝出來幫手收拾他們。

但認出霍辰燁後,據她說是因為緣份奇妙,芳心動得不能自已,不由自主想跟著他什麽的。但既然人家很堅決不讓她跟從,於是黃鶯很務實地提出了另一個要求:見一麵分一半,我助你們脫險,你們搶的這許多寶貝,就分我一半吧。

霍辰燁這一夥可兵可匪的痞子,十分地無恥。當下就有人說:要錢沒有,要人一夥。今天爺們兒是信不過你,改日若有緣再見,你想跟誰走爺們兒隨你挑。

黃鶯當時就指著站在一邊默不作聲的霍辰燁說:好,我要他。

這之後,於霍辰燁來說,這件事兒也就這樣了,不過一夥兒人多了些談笑之資罷了。

而黃鶯那邊,自然是軒然大波。

人家心肝肉的兒子,被她在脖子上劃拉了一大口子,能饒過她嗎?

於是,被逐出家門是起碼的,而且,那當娘的要狠狠收拾她。

暗中找的人手,悄悄堵上了黃鶯,然後命懸一線當口,她自己親娘跑出來,舍命求了她。

但她自己親娘當場一命嗚呼了。

原來她親娘並沒有得什麽絕症,隻是看女兒大了,窩在那小地方出不了頭,便想讓她認祖歸宗,有個好出身,將來嫁個好人家,也就齊活了。

她自己也悄悄跟到了西北,就在當地找了個地方住下來了。

女兒出了這樣大的事兒,街知巷聞的,她當然不能袖手了。這才湊巧趕去救了女兒。

原來信不過她,現在她親娘都死了,能還信不過嗎?這是多鐵的明證啊。於是黃鶯在想法宰了那家倒黴的弟弟給娘報了仇之後,就孤身上了西越子山。

霍辰燁這夥人充匪類禍害西北人民之前,西北其實治安相當良好。畢竟那裏有衛所有駐兵,當地人長得人高馬大的,又地處邊境時有擾邊兵亂,很多人是被練出來的膽兒。

所以匪類去那兒落戶純屬不長眼。隻在幾座大山的深處,住著些不知死活的惡徒。其中離黃鶯家最近的,就是西越子山。

黃鶯覺得,霍辰燁那夥子人定然就是西越子山上那夥子人沒錯的。

要不說,什麽叫緣份呢。

此時的西越子山上,霍辰燁正化身官兵,以俊美騷包的扮相,英明神威地氣場,領著一夥子人剿匪呢。再一次,就把黃鶯深深地震了。

最後在山匪頭子瘋狂反撲試圖同歸於盡的最凶險的時候,黃鶯撲過來替他擋了一刀,小腹被刺穿。

當然霍辰燁不可能再棄她不管,就把傷重的黃鶯帶回去了。

人是帶回去了,大夫也請了,但是霍辰燁那小子傲嬌了一下,說會盡力給她治傷,但自己已經訂親,不會娶她,讓她不要多想一絲兒,傷養差不多了就走人。

於是黃鶯姑娘哭得傷口崩裂,肝腸寸斷,淋漓盡致地表達了自己的癡情一片。

可是傷口好了,大夫卻說,傷到子宮,從此不能生娃娃了。

並且黃鶯還因此落下了症候:逢個陰雨刮風啥的,小腹傷口處要痛一痛,若是勞累傷情什麽的,小腹也要痛一痛。諸如此類痛來痛去,備受折磨。

所以後來,霍侯爺把扇兒丫頭送去服侍霍辰燁,而這丫頭基本上都在服侍黃鶯姑娘。

自然少不了多方請醫治傷。

而明玫在西北為賀老太太送葬時大病一場所遇的神醫卜一針,也是霍辰燁為了黃鶯請到西北的。聽說明玫病重,把那老頭送上了門。——說起來,都是托黃鶯的福呢。

除了後遺症,黃鶯還不能動武了。不是說失了功夫,而是說動武的時候小腹絞痛,屬於傷敵定會自傷的品種,輕易不敢動罷了。

那時候當今聖上也是個落魄皇子,還時不時地遭遇一下他兄弟派過去的殺手問候,作為他的第一親信,霍辰燁所遭遇的危險也可想而知。

黃鶯時常跟在身邊,幾次出手解他危難,然後也幾次痛得暈死過去……

後來,後來明玫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