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送走北辰使團不久,霍辰燁就回了書房,坐聽屬下報告情況。

“未發現可疑情況。”一位屬下道。他跟了北辰使團一段距離,然後回來報告。下一程,有別的兄弟接手。

聽這位屬下詳細報告了一遍過程。霍辰燁沒有說話。

旁邊一位幕僚阮先生道:“這使團一定要見少奶奶是什麽意思?難道就為了讓少奶奶拋頭露麵一回,以折辱世子?”

從不曾聽說過北辰有這樣的風俗。還以為見了少奶奶會如何呢,害他們一番緊張布置。可是最後什麽也沒發生,對方客客氣氣的,真的送了禮物,沒有語言衝撞。

霍辰燁看著桌上那一堆禮物,彎刀,佩飾,都是男子慣常隨身攜帶之物,已經挨個檢查了,沒發現什麽不妥。可這夥人前後態度反差這麽大,讓他心裏很不踏實。

撻撻旦那夥人潛入大湯時日已久,莫非在西北見過明玫不成?就算見過,又如何呢?

霍辰燁思忖著,手指在桌上點了點,道:“不管什麽原因,來霍府撒野,先給他一個小教訓。”

當天夜裏,這位使臣雲屯夏先生在使館裏一腳踩空從台階上摔了下來,把一張嘴摔得腫脹無比,吃飯說話都十分困難,也沒臉出門了。

黎明,在京城某處的一所幽靜宅院裏,一位高大的男子站在窗前,手下輕手輕腳地進來報道:“主子見事英明,雲屯夏果然吃了嘴上虧……”

男子聽他報完,冷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然後慢慢笑出了聲。他道:“……果然也是在意她的,很好,越在意就越有趣。”

滿月宴結束後,霍辰燁迅速加強了府裏的巡衛力量。交待明玫不可跟北辰人有任何接觸。

他懷疑,那位撻撻旦,北辰碩果僅存的皇子,潛入京城了。

“此人心思狡詐,手段卑鄙。十分愛算計內宅女人。”

西北竇靖城,住著一小部分瓦布族人。他們有一個風俗,就是在除夕前一天,一家人會在地裏埋禮物。然後初一這天,各自在指定的範圍內去尋找。當然也需要挖掘一番,以示從年頭到年尾都在辛勤耕作。

今年大雪災,一大部分兵將分布在城外各村鎮救雪搶險。竇靖城裏便沒有那麽歡實。

撻撻旦屬於留守在竇靖城裏的一員。他就鼓動一個副將,仿照瓦布族民俗,帶著一些士兵去埋禮物,說過年了,讓大家樂嗬一下,然後廣邀在家留守的女眷除夕下午去挖寶。說不用等到第二天了,因為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要一家團聚呢。

當然,埋的禮物是撻撻旦本人提供的。撻撻旦此人,人長得英俊,曲折的身世,被打大的遭遇,一身的傷痕,外加,非常的有財。——黑道背景嘛。他爹死了,他跑去投奔軍營了,群龍無首之下眾土匪擔心被剿,紛紛作鳥獸散了。

許多留下來的財富,便成他的了。

當然這撻撻旦就表示,這不是他一個人的。這些東西來路不正,他要用它們幫助大家。

撻撻旦平時就是這麽一種高大的樂善好施的形象。

就這麽一群興衝衝去挖寶的女眷,成了他要挾某些將領的法碼之一。

後來,撻撻旦雖敗走,但有不少北辰賊子藏匿在大湯,因為和大湯人長相相像,或混跡大湯人群中,或隱藏不出,一時很難清除幹淨。

“戰中,他們就曾擄過別家女眷做要挾。也試圖打過黃鶯的主意。”霍辰燁道。

所以他才把這兩個人帶回了京城,在她懷著身子的時候?

想想反正已經這樣了,是什麽原因帶回來的有何關係,她又何必多此一問,便直接問自己關心的問題:“那些女子,後來都死了麽?”

“……那倒沒有。”霍辰燁道,看了眼明玫,怕嚇著她,他沒有說後麵的話。那倒沒有死,不過都失蹤了。據說,大漠那裏人丁越來越稀少,他們需要女人生孩子。

明玫聽著都沒死,便覺得沒什麽好怕的,心裏就放鬆了下來。

那人計奪竇靖城,自然耍的是詭計。後來孤軍深入以弱敵強,自然還得繼續耍詭計,有什麽稀奇。

敵我雙方嘛,自然各顯神通。

她很快把此事放到腦後。終於自由了,感覺太好了。

然後,讓人請扇兒的丫頭小紅姑娘來喝茶。

當初那什麽香囊怪東東,最後霍辰燁罰了黃鶯禁足。

可是明玫覺得,如果真有人把這種東西弄進府來,反而是扇兒和小紅這對主仆最有可能。

怡暢苑裏,所有人都是臨時搭湊起來的搭檔,她們互相間沒有那麽熟所以沒有那麽好的配合度,跟主子時間短也沒有那麽高的忠誠度。敢不要命地把這種東西往府裏弄的,沒有很鐵的關係怎麽行。

黃鶯那人,行事很自我,對下人並不和善。雖然可能手裏有錢,打賞會比較大方。除此之外,她籠絡下人的手段有限。

而秦氏弄到怡和苑的這些人,基本都有兩個特點,一是在府裏當差多年沒出過大差錯,二是當差多年並沒得到主子的青眼。這樣的下人,至少多數都是本份的。這樣的人,就算貪圖賞銀,也不太可能短期內就長出這麽肥的膽兒來。

但是小紅不同,小紅是當初扇兒離開侯府去尋霍辰燁時,霍侯爺買給她的小丫頭。這些年兩個人一起吃了不少苦頭,有著深厚的革命情誼。隻有她們倆,可以共享這麽大的秘密。

人關在後罩房裏,給東西吃給水喝,被問的問題隻有一個:“香囊是怎麽回事兒。”

第一天小紅很配合,細細回憶,默默試探,答話就在香囊本身上兜轉。什麽香囊怎麽得的布料誰裁的誰做的送給了誰什麽情況下送的,還反問現場嬤嬤:“難道這樣做不對嗎?”

那嬤嬤得了囑咐不理會她,大家互相挺著。

答不對問題是沒有覺睡的,小紅晚上被反複叫醒,才到後半夜,這丫頭感覺就有點兒混沌了。誰知她要了一碗水,竟然不是喝的,忽啦一聲潑在了自己頭上。她就這樣堅持著讓自己清醒。

這丫頭倒是有些強性。

不過明玫也不理會。這事兒她不急。已經這麽久了,慢慢查便是。隻看這丫頭能撐過幾天了。

沒想到她不急,有人急了。

扇兒見小紅被明玫叫過去問話,她去接人明玫也不放,之後丫頭一夜未歸,第二天就哭求到了霍辰燁跟前。

霍辰燁從外書房回來,細細跟明玫說了這件事兒。扇兒幾天前就向他坦白了,她就是想在抬姨娘那天留下他一晚。

說府裏有個叫孫六的趕車的,人很活絡,和別府上的一個趕車的挺熟。

那人最近發了一筆橫財,竟也去那紅燈區混了一回,體驗了一把那高端洋氣的生活方式。

這人後來便免不了偶爾拿這話題吹水,於是就傳到了孫六的耳朵裏。

正好扇兒回府之後,怕夾在黃鶯和明玫之間兩不討好,便時常以她娘親病重為由,時常回去探望。霍府的下人多集中在霍府後街那片,大家互相傳來傳去,扇兒便知道了這麽個東西。

這丫頭一次被黃鶯嘲諷譏誚,說她留不住霍辰燁什麽的,竟一時迷了心竅,買了那麽丁點兒帶回了府。

“我正在一一查證,有牽扯到的人,都處理了。”霍辰燁說,“你放心,有我呢,我會將府裏處理幹淨的。”

明玫還是沒有放小紅回去。

她心裏總想弄清楚,這東西到底對孕婦有沒有害?這些人把這東西弄進她的產房裏,果真隻是無心呢還是有意的。

到晚上的時候,小紅已經徹底撐不住,站著都能睡起來,人變得越來越暴燥。在反複被搖醒之後,這丫頭又要水。結果她咕嘟嘟喝一半,往頭上澆一半,然後她就咬了舌頭。

鮮紅的血順著嘴巴流下來,然後她就昏了過去。

明玫沒過去看,白夜說,舌頭咬下來兩指兒長,血流得嚇人。

金醫士過去,很快就止了血,說人無大礙,隻是再也說不了話了。她大約是想徹底咬掉舌頭的,隻是沒那麽大狠勁兒。

小紅被送走,扇兒也禁了足,一樣的五個月。

明玫撤換了怡和苑的所有奴婢下人。

此事告一段落。

可是小紅這麽一鬧,反讓明玫覺得這事兒隻怕不小,那東西如果隻是床第之間助興的情趣用品,眼看著霍辰燁都諒解了,她還能如何,小紅有這個必要舍命守密嗎?

最大的可能是這東西果真有古怪,說不得,說了就更難逃一死。

明玫把此事交給安新,讓他詳查它的功效。

安新很快就有回複。

“那東西叫‘一嗅情深’,據說是新從苗疆得來的,隻紅袖招有,據說很難得。試過的人都說很……”安新道,他臉皮沒有那麽強悍,紅著臉艱難地想著措辭。

“很滿意?”明玫道。

安新忙忙地點頭。

“曾有這麽一件事兒:有個喝高了的酒鬼,不信有聞聞味兒就能讓人興奮的東西,堅持要試試才服錢。結果老鴇就從瓶裏倒出一點兒那東西來,沒想到竟然很快不見了,而酒鬼周身那種味道大盛。別人都說,是酒鬼身上的酒氣兒就讓那東西不見了。”

據說霍家發現的那香囊裏的東西也是不見了,連味道都很微弱。他覺得這條很重要。

明玫點頭。遇酒揮發。看來酒氣也可以,不用一定倒在酒裏。

“小小姐說的聞了熏睡過去的人也有,隻聽說過一個,是個文弱書生。他聞到味道就睡了過去,整整兩天才醒。”安新道。

所以孕婦生孩子時沾上,後果就可大可小。往厲害了說,若關鍵時刻睡過去,不能使力,造成一屍兩命也有可能。當然往輕了說,就是她根本就沒聞到,大家誰也沒注意到,水過無痕。

“書生醒來後有沒有什麽問題?”別有什麽後遺症之類的。

“沒有,什麽都好好的。”安新道。

那就放心了。“那這書生的事兒知道的人多不多?”

“極少。老鴇極力隱瞞此事,堅持說那書生是得了急症。”

明玫點點頭。這是肯定的,誰願意招惹麻煩。

不過安新既然查得到,霍辰燁也應該查得到。他竟然沒提起。

明玫微微出了一會兒神。

素點過來續茶,見明玫發呆,便上前叫道:“小姐?小姐?”

明玫回過神來。

麵前兩個人都正一臉擔心地看著她。

明玫看著安新那張帥氣硬朗的俊臉,這可是來自威風凜凜的賀家鐵衛隊呢,結果被她指使著跑來幫她鬥霍家小姨娘了。還有素點,多好一姑娘呀,為一小妾給罰跪了。

明玫一下子覺得自己老沒出息了。

她看著素點,笑道:“這麽勤快來續茶,不是續給我的吧?”

素點兒臉都不帶紅的,笑盈盈地給明玫續上茶,又過去給安新續,一邊道:“當然也續給小姐。”

倒是安新,大概被明玫剛才那般瞧著,竟有點兒不好意思起來。

“安新,你想不想早點兒把素點娶回去?”明玫問道。

素點臉終於紅了,跺著腳道:“小姐,你怎麽這樣。”然後轉身往外跑。

明玫忙叫住她:“別跑別跑,我有話說。”

素點便在門口住了腳。想聽明玫說什麽,更想聽安新怎麽答話,卻又扭捏著不肯過來。

明玫卻看著安新。

安新真心覺得跟著明玫很鍛煉臉皮兒啊,他撓了撓頭,眼睛偷偷瞄了一眼站在門口的素點,簡單一個字:“想。”

“好。”明玫兩手互擊,“那就齊活兒了,我們素點是急著嫁的。那麽,你們就本月成親吧。嗯,我算算啊,本月十八就是好日子,就那天好不好?”

素點驚呼一聲:“小姐?”她本來是嬌嗔裝羞的,可等聽完明玫說後麵的話,羞澀又變成了驚訝。沒想到小姐說真的,今天都初三了,到十八,才半個月呀。

明玫看著她笑:“你擔心什麽?嫁妝都給你備齊了,你隻需穿上紅嫁衣就行了呀。不然你自己說說,想什麽時候嫁?”……

怡心苑裏重新又熱鬧起來。

晚上霍辰燁回來,問明玫道:“這麽快就訂下婚期了,之前怎麽沒有聽你提過?”

明玫隨意道:“也該成親了。”

然後就問他道:“聽說有個書生聞過‘一嗅情深’就昏睡了兩天,你知不知道這事兒?”

霍辰燁聞言愣了一下,然後就笑起來,“你哪兒聽來這樣的事兒?那人是個窮酸,兜裏沒銀子還去那種地方混,無銀子付帳就裝病想訛人呢,老鴇給他請了大夫了,說根本沒事兒。後來那人自己裝不下去就灰溜溜走了。”

果然他是知道的。

明玫看他一眼,反問道:“你又是哪兒聽來的故事?”還有情節有發展有結局呢。

許是明玫臉上的不以為然太明顯,霍辰燁斂了笑容道:“小七,你不信我?”

明玫點點頭。

霍辰燁的臉色就相當的難看。

別的還好說,可遇上那兩個女人的事兒,這貨完全沒有可信度。什麽那麽危急的關頭,什麽無心之錯也是錯,話說得好聽,你倒是嚴懲不怠一個看看啊。

個個在院子裏不準出來,伺侯著吃喝,象你媽一樣養著。你倒是把人扔出去看看呀。

明玫覺得實在不必看他的臭臉,她自顧自地招呼著奶娘把小六一抱過來。

小東西仍然閉著眼睛酣睡著,明玫拍了拍他,笑著和徐嫂道:“這家夥一天到晚閉著眼睛睡呀睡的,睡這麽多沒問題麽?連哭鬧都很少有是怎麽回事兒?讓人好想掐他呀。”

徐嫂就陪著笑:“小少爺還小呢,就是要多睡睡。”

霍辰燁繃著臉搶過他兒子:“我家六一乖著呢,他娘才該掐。”

明玫暗嗤一聲,懶得跟誰生氣。

怡和苑最近也很熱鬧。得知那香囊已確定是扇兒的,黃鶯深覺自己前番是受了委屈的,如今“沉冤得雪”,竟然還不放她出來。於是鬧將起來,定要見霍辰燁。霍辰燁不去,她便又開始對著門連踢帶砸的,乘著送飯什麽的開門機會就往外闖起來。

門外守著的兩個婆子雖然說力大勢沉,又有護衛相幫,也吃了幾次虧,被她煩到不行。

報到明玫這裏,明玫道:這事兒得看你們世子爺怎麽說。報到霍辰燁那,霍辰燁說:她什麽時候安份了,什麽時候再說。

黃鶯氣得哭到暈倒,醒轉再哭,再暈再醒……折騰了這麽好幾天,就說病得昏沉,躺**起不來了。

霍辰燁哄了一會兒六一,——有什麽好哄的,人家睡著呢。怡和苑那守身的婆子又來報:“黃姨娘醒了,不吃不喝的,鬧著要見世子爺。”

霍辰燁把六一遞給明玫,起身往外走。

轉過身,他臉就難看了起來。他不想讓明玫知道,那東西可能讓她生產時遇險,可明玫還是知道了。知道了她也不多說他,隻怕心裏對他很失望。

扇兒那丫頭,真敢心存惡意?這麽多年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一步,現在怎麽忽然就敢了呢?

可是這件事兒卻不好查,就算嚴刑逼供,扇兒也不會認的。這種錯,認了就是個死,讓她如何敢認?小紅已經咬舌了,扇兒那丫頭也是這樣的脾氣,覺得被冤枉了沒指望了,不會象黃鶯這樣鬧,沒準就悶聲不吭的吊梁上去了。

真是惱人。怎麽個個這麽麻煩。

霍辰燁十分鬱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