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祥雲樓是京城的老茶樓了,這裏的於掌櫃一把年紀了,時常笑眯眯的很和善。對茶樓熟客來說,這老頭就象是自家的老鄰居似的,所以那些客人們,沒事兒就愛趴著櫃台跟於掌櫃哈拉一會兒。

於掌櫃不忙的時候,和熟客可以聊得天南海北,揚聲大笑,很有些不羈不拘的風采。於掌櫃忙的時候,就笑眯著眼聽對方講,自己隻管拿著算盤撥啦撥啦的,也不知聽沒聽清人講的話,隻管在人家停下話頭的時候眯眼笑著點頭。有一位老夥計有次開他玩笑,在他又如此這般的時候,對著他罵娘。結果被於掌櫃翻眼就罵了一頓。於是有人說,這老頭,可以一心兩用,不簡單哪。

這天店裏客人正多的時候,忽然一個‘精’壯的男子湊近櫃台,肅聲問於掌櫃道:“剛才這裏有人對霍家言辭不恭,老掌櫃聽沒聽到?”

於掌櫃眼皮一跳,心想隻怕是霍家要出手整治了。他撩眼看了一下來人,也不敢細打聽來路,忙道:“聽到了聽到了,剛才老兒還製止過,那些人嘴碎多舌不肯聽勸,唉。”一邊搖著頭表示自己的不讚同。

不隻這老掌櫃,一些老店家裏的老人兒,大都還記得三年前賀正宏那次發飆。他們也害怕再被安上個什麽防害治安的莫須有罪名收拾了,因此不管自己站在哪一邊,都十分不願有人在自己場子裏談論明玫的事兒。

——後來有禦史因此彈劾賀正宏暴力執法什麽的,聖上壓後不理。

但是下朝後賀正宏在大街上橫馬攔住那禦史的小轎,用馬鞭杆兒指著禦史,笑問他家裏可有‘女’眷?老媽老婆兒媳‘女’兒孫‘女’,總有一款是母的。誠心提醒禦史道:“外麵危險,‘女’眷出了院‘門’兒你丫千萬小心著點兒。”

禦史是文人,一句話能想出無數個意思來。對賀正宏這句話,他聽出了明顯帶著打擊報複意思的赤果果的威脅,立即擺出一副標準的戒備姿態來。

結果賀正宏哈哈一笑,說你戒備個鳥,老子隻喜歡‘女’人,對你這老男人無感……

這事兒,當時很多人看見聽見了。再聯係前麵他關心人家‘女’眷,又讓人生出多種yy。

賀正宏也不過是個正三品的武將,敢這般對著人家正三品的禦史耍流氓,市井百姓們想想自己,被打擊報複的話是否扛得住,慢慢的便是在人多嘴雜的菜市場,都歇了那多嘴的心思。

賀正宏敢這麽明目張膽,自然是有依仗的。——霍辰燁正在前方領兵打仗呢,皇帝會不給人家家眷一些庇護?禦史想明白這些之後,就很知趣地在聖前自言,說前番那彈劾是道聽途說來著,並無丁點兒實據。

禦史的責任,不就是聞風起奏嗎,然後有則問責無則加勉。按說這禦史也並沒有什麽錯處,但是聖上卻很不悅,當即把那彈劾折子扔到了他臉上去。這麽明顯的態度,賀正宏這打人事件就徹底不了了之了。

京城人消息靈通,連朝堂上的事兒都能掰扯個三六九出來。所以如今有記‘性’的店家,還常常是一聽到有人扯閑就忙製止,這倒都是實事兒。

“什麽人起的話頭,什麽人跟著起哄?”男子問道。

起哄的,倒不好一一說了。但什麽人起的話頭,這老掌櫃倒是特別注意了的。聽來人打聽,便忙不跌地把人拱出去,免得自己被當成了縱容犯跟著遭秧。

男子聽了於掌櫃對那人穿衣打扮形容樣貌說了一遍,轉身便出去了。

最近有這麽一位男子,在各個茶樓裏轉悠喝茶。此人瘦弱,做文士打扮,卻總是戴著鬥篷十分神秘。據說有好幾次茶樓裏關於明玫的話題,都是他先起的話頭,然後再引導幾句,便不久留,趕場似的去往下一個場所。

安新他們很快鎖定此人,製造了衝撞偶遇,在大街上揭了那人的鬥篷。才發現,是個少隻耳朵的家夥。

那人鬥篷被揭,也不問被撞之過了,慌忙戴起鬥篷,然後匆匆出了城。

安新他們一路悄悄跟隨,就發現那人去了城郊一家莊子上。

流言忽起,明玫其實想了很多。

針對她自己的,她目前隻能想到黃鶯。雖然那董家義‘女’頗為神秘,從不見人,讓明玫也無法悄悄證實那‘女’子是不是黃鶯。但她覺得自己一向與人為善,個人並沒有得罪什麽人,除了黃鶯,想不起別人。

隻是盧佩儀這邊,明玫就有些說不太清了。盧佩儀手段了得,曾經得罪過多少人明玫也不清楚。

不過京城裏有這麽下作手段的,明玫曾遇到過一個。小湯山,她被困在樹上幾天。那邢家‘女’的手筆,那邢閣老的幕後。

如今邢閣老起複這麽久了,知道自家孫‘女’兒死在盧佩儀手上,也不知是個什麽態度,可會象唐家那樣,覺得她自己理虧,死了也沒臉跟人理論?

看這次盧佩儀遇險,那些人這般想折辱於她,怎麽看怎麽象邢老頭會幹的事兒。

隻是這邢老頭兒如今是聖上罩的人,但反過來說,聖上也把他罩得死死的。他自己就算有‘私’怨,也不敢隨便揮刀。

所以如果是他出手,還拉上了明玫和霍辰燁,那麽會不會是上麵的意思呢?

霍辰燁此番北征居功至偉,不會被猜忌吧,如今事兒辦完了,正是卸磨殺驢的好時機……

等聽了安新的回報,明玫不覺怔然:莫非自己想多了想遠了?還以為是怎樣一個‘陰’謀呢,卻原來隻是賈謹那個雜碎出來蹦達惹事?

聖上大赦,賈謹在那無人問津的牢獄裏,終於拍屁股出來了。然後他家爹娘一來嫌棄他為家裏抹黑丟臉,二來擔心當初賈謹做事狠厲,定然得罪了不少人,萬一哪家複了勢,報複起來扛不住,因此讓賈謹住到了外麵的莊子上少‘露’麵。

他從前就生活在莊子上,那時候雖然也怒,但還有些驚怕在。後來經過了耀武揚威的輝煌階段,如今複又過回了舊日子,滿心的憤恨比以前還盛。

他自知此次失勢之後再難複勢,便一心算計著報複。

想著下狠手把心裏最恨的人整治個得勁兒,自己就算死了也舒心。

知道是賈謹在針對她,明玫立刻想起盧佩儀來。留峰寺那檔子事兒隻怕也是這人的手筆。

賈家無論如何是霍辰燁的外家,因為說個閑話就把賈謹怎麽了,沒準有人覺得她太過狠辣。萬一有人說情,或者讓賈國公爺和賈誼難作什麽的,都不大好。

明玫什麽也沒作,隻讓人通知了韓家。

盧佩儀出了事兒,韓家當然暴怒。五城兵馬司的人隻是騎著馬在留封山上下兜了幾圈,公事公辦的追蹤一番,沒見到什麽疑似匪人,也就做罷了,最後認定要麽匪類已經逃離,要麽就在周邊藏匿,接下來隻能慢慢排查。但是韓家也是武將世家,家裏的護院也是有些牛掰人物的,他們派出的人把留峰山周圍各處細細捋了一遍,隻要是個人,都要一一核查當天去處。

隻是這麽個查法,過於細致,難免費時費力。

所以在明玫讓人送去信的時候,韓家尚沒有抓住個頭緒。

那時韓連城剛剛回京,聽說之後自然是怒氣暴棚。

得了信兒,韓連城迅速領著手下親衛兵丁圍上了那莊子,也不管那莊子主家是誰,隻管把男丁齊齊抓起來一頓暴打‘逼’供,最後便有人承認了那天的事兒。

韓家人還徹搜了莊子,倒真搜出幾個大‘棒’子來。

隻是沒抓到賈謹,這貨他娘的,鼻子跟狗一樣靈,不過掀個帽子就讓他察覺不對,竟然回去後馬不停蹄地逃躥了。

然後韓連城拿了證詞證據‘逼’上賈家,讓賈家‘交’出賈謹來。

賈謹老爹原本‘挺’老實一人,總算還明白事理,要點麵子。現在卻是因著賈謹,被各種指脊梁骨罵的,當麵罵的,竟也練出來了,變得十分能耍。

他先是不認帳,還反咬韓連城帶兵闖人‘私’宅,欺壓良善;又說韓連城動用‘私’刑對他的家仆屈打成招什麽的;最後被‘逼’不過,又耍賴說賈謹大赦之後就離家,家人並沒見過麵什麽的,是不是他,總得見到人才知道;最後嚷嚷哭訴著要求族長求賈國公爺給他們主持公道,他們好歹是國公府賈家啊,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總之鬧騰了一天無果。

明玫很覺遺憾。怎麽讓他跑了,早知道應該讓安新他們先把他揍趴下再說呀。

誰知第二天早上,趕早進城的百姓駭然發現,城牆垛上用繩索倒吊著一個人,披頭散發,赤身果體,不辯男‘女’。

在他旁邊的城牆上,用釘子釘著幾件染血的零碎,還有用血寫著的旁白:長舌當割!賤根不留!

才知道這貨是被騸幹淨了,上下失守。

當然人還活著,那清理他的人顯然相當善心,切割完了之後,還給他做過止血處理。

很多人認得賈謹,因為當初,他在這京城裏,也是以狠厲聞名的。

守城的大兵哥迅速去給賈府報了信兒。

賈謹的老爹和兄弟過來,把賈謹從繩索上解下來。本來是要先拉回家的,可一想人都這樣兒了,拉回去還有什麽用呢?

爺們兒幾個一商量,直接把人拉往城南,橫到韓家府‘門’口去了。

無他,因為當初賈謹被切耳斷指之後,曾有大肆敗壞過盧佩儀的名聲。韓連城找上賈謹家‘門’,留下的話就是若他再‘亂’說話,就:上割舌頭,下切jj。

當年的話應驗,不是他還能有誰?

韓連城不承認是自己下的手。但對賈謹這遭遇抱以仰天長笑,直說大快人心。

能不爽麽,這夥兒人被指派疑似打劫盧佩儀一行,實際也沒偷什麽東西,隻一夥兒人被打暈而已。而盧佩儀衣服淩‘亂’這事兒,不管捂不捂得住,反正當初見到過的人都被嚇唬了一番,現在是沒有人提。把盧佩儀救下來的那位,當然不會去多嘴這個,免得把恩變成了仇。韓連城會往自己頭上抹綠麽?

可這事兒吧,若是報官,罪名也是個不好拿捏。座實了賈謹也無非一個縱仆行凶,往輕了說,賠韓家一些醫‘藥’費,人打幾十棍子也就完事兒了。想往重了說,那就得看韓家做些什麽功夫了。

並且上公堂,盧佩儀到底是‘女’眷,跟個無賴對峙,就先輸三分名聲。

現在多解氣,這是最好的結局啊。

兩家扯白半天,竟然沒有人去報官。

賈謹不會說話了,這下連‘逼’供都不能了,但韓家尚有別的凶徒的證詞。

而賈家卻什麽證據沒有,僅靠多年前的一句話做的推論,想賴上韓家,底氣很虛。

但賈家一來不想負擔賈謹這個廢人,再者也為了顯示一點兒硬氣,表示自己還是為賈謹討過公道的,現在人殘了,你就是最大嫌疑,你得給個說法。

最後把賈謹扔韓家‘門’口走人了。你韓家有本事,你讓他死在你家‘門’口試試。

韓家人說管你媽的,這樣的雜碎快點兒死了才幹淨,敢扔老子‘門’口添晦氣,沒人要的貨扔‘亂’葬崗去。

可憐賈謹並沒有翹啊,他甚至連暈都沒暈,早清醒過來了。隻是他吃了幾年牢飯出來,又被這般摧殘,還沒緩過來,哪有什麽力氣去掙紮,就這般真被拖呀拉呀扔到城外‘亂’葬崗去了。

明玫覺得,韓連城象是真不知道賈謹的去處,否則以他當時那氣恨的勁兒,不會先到賈府去討人,隻怕自己帶著人就追過去了,然後讓這貨死得悄沒聲息大概是他的作風。而如果是盧佩儀出手,這貨沒準會更慘一些,比如說削鼻子挑手筋之類的,而不是象現在這般,隻少了點小零碎兒。

並且盧佩儀那貨,殺了人都敢承認呢,何況挑了他。就是明裏不說,‘私’下裏也沒有對明玫隱瞞的必要。

那是誰幹的呢?明玫很疑‘惑’。

要說賈謹也是可憐,當初若非存了貪念,又遇上的是盧佩儀,現如今可能也就窮酸點兒,但肯定也已娶妻生子平安踏實著。

如今賈‘門’裏賈誼襲了世子位,人又立了功謀了官,並且最近還升了職,‘混’得一路向上勢頭不錯,便是不能對其他族人多照顧,象賈謹這種較近的旅兄,至少到時候能對他的子‘女’提攜一二是沒問題的吧。

結果現在,賈謹落到這般田地了,人家也不置一詞。

民不報官不究,作為苦主的賈家不報官,京兆尹便裝聾作啞。但是誰也沒想到,過了一陣子,竟然是賈謹自己,一紙訴狀將韓連城夫‘婦’告上了公堂。

賈謹出了事兒,韓連城覺得出了氣,便也沒再多管那些被打得半死不活的莊子上的幫凶。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和賈謹對簿公堂了,那些人作為幫凶,也打殘了,做為證人,也無用了。

結果賈謹卻一口咬定是韓連城禍害了他,並且不承認盧佩儀出事兒是他所為。

於是盧佩儀還是得上公堂。

賈謹還是有腦子的,他已經利用這些天時間,把那些幫凶們處理安排妥當了。——也未必就真妥當了,但他就是發狠要把盧佩儀往臭裏搞,把韓家盡力捂的事兒給揭得人盡皆知。

他甚至說,他被削了寶根兒,是因為他跟盧佩儀有‘私’情,當年他們在留峰寺後山,就**過。他說盧佩儀當時還給了他刻有名字的‘玉’墜兒做定情信物,他曾放在某某茶社某某掌櫃處,可提此人來作證。

隻是後來他取回後,被韓連城硬搶了回去,還削了他耳朵手指,害他這些年不能科考入仕。

然後他說,當初他二人後山幽會,是賀家七小姐幫著守望把風……

之前流言的事兒,明玫壓根兒沒有往賈謹身上想,是因為她一直不覺得自己怎麽得罪過他。如今見他把反複把自己和盧佩儀一起紮堆兒報複,便猜想著當初盧佩儀在那留峰寺削他的時候,隻怕是把她拉出來擋箭了。

現在他是拚卻一死,也要把她們倆抹黑了。

盧佩儀出事兒後也沒有往賈謹身上想,是因為當初賈謹也得意過,可便是那時候,賈謹也沒有報複過她半分,就象是吃了虧長了記‘性’似的。

沒想到卻隻是因為賈謹那時候想得大。因為那時候盧佩儀遠在西南,賈謹自己也沒有站穩腳跟,不足以把她捏死的時候,便把她放在一邊兒。如今沒了辦法,便拚死也要拉上墊背的。

京兆尹接了狀子,宣布要調查一番,讓雙方都不得離京,十日後審理。——從來禦‘門’都是有人鳴冤就升堂斷案,還極少有這押後再審的時候。

賈謹於是住回了賈府。

盧佩儀最是個會下黑手的,提起賈謹她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他的‘肉’吃。但她卻並不急著整死賈謹,她要削他剩下的九指。

——你丫不能說了還能寫是吧,你用腳寫去吧。到時你用腳寫,老娘再接著削你的腳去,看誰能玩過誰。

結果這次卻沒玩住。賈謹失蹤了,據說盧佩儀暗中請了高手相幫,竟然滿京城裏沒有找到他。

這貨就這麽消聲匿跡了。十日後,原告不到場,這官司還審什麽審?再過些日子,賈謹還不出現,於是等於自動撤狀,這樁官居就這麽消掉了。

少不得又有傳言說賈謹被下黑手‘弄’死在哪個無名的角落裏了。

這事兒韓家也不明所以。不過想來他既有之前那被切掉零碎兒的事件,被人下黑手滅了也在情理之中。這丫的當初橫行京城手段殘忍,雖然多是領旨辦事兒,讓人家不好明麵上怎麽著他。但這完全不妨礙別人對他下個黑手落井下石啥的。

韓家就算名譽上背上了黑鍋,也值了。反正他們這梁子結得這麽明顯,本就想下黑手來著的。

從賈謹出現在牆頭開始,京城一陣熱議之後,又很快奇怪地平靜著。民眾不時在心裏掂量著那八個字:長舌當割,賤根不留。最初少不得要打探一下這人怎麽長舌了,怎麽作賤了。

後來有個茶社掌櫃便透‘露’說,曾有人來查問過這人在茶社說過的閑話。於是這人說過什麽閑話,說過誰的閑話,便也有人細細追問。

安新他們追查時,雖沒有表‘露’身份,也並沒有怎麽刻意隱瞞,被這般仔細打探,難免會有人知道。所以不隻賈謹被掛牆頭,便是現在賈謹失蹤,沒準也有人覺得是霍家下的黑手吧。

於是明玫想,她的惡名聲現在是不是又加上一個狠毒呢?

——她跟盧佩儀有一點相似之處,就是遭遇名聲掃地這樣的事情,沒人覺得羞憤‘欲’死,都在想著收拾對方。也該賈謹倒黴,一次遇到了兩個這樣的‘女’子。於是報複起來,才會發現收效甚微,卻反噬巨大。傷不起啊傷不起。

不過狠毒好啊,有這狠毒開路,便沒人敢多羅索她什麽了,她有時真想狠毒來著,隻是狠毒不出來罷了。如今這般,她就當是意外之喜了。明玫這般安慰自己。

不過她若知道是誰把賈謹收拾了,她就不會覺得有丁點兒冤枉了吧?——不是你就是你家男人,有什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