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賈家,其他賓客也已盡散,隻霍辰燁他們哥兒幾個,還在賈誼的陪坐下,在那裏高談闊論胡喝海聊。

先是霍辰燁,使勁地動員大家參加明日慶安親王府的賞梅宴去。反正對方給他的貼子上,明確寫著可以攜伴而往。

霍辰燁說自己遇上這女人膽怯,讓兄弟們一起去壯個膽兒,免得被吃掉出不來了。

陳謹叢先爽快應了,說去見識一下那騷娘們兒怎麽個騷法,以後大街上也好見之繞道。

賈誼對霍辰燁這點兒小事兒有求必應。

徐茂輝本不欲去,被大家好一番勸說。

最後霍辰燁提議:“大家都帶上女眷吧,有夫人們在,沒準那位也會收斂些的。”

陳謹叢就道:“正是。人家老婆在也往男人身上湊她還要臉嗎。”

霍辰燁卻知道那女人就是有這麽不要臉。不過上次她仗著擺出了鑾駕,明玫還得跟她行禮,這一次,明玫就不用多理會她了,真惹急了,不給她好瞧也罷。心裏想著,對帶女眷越發安然得很。

徐茂輝就道:“範氏病著,肯定不能同行。”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又點頭道,“好吧,我跟你們同去。”

霍辰燁就哈哈笑起來,拍了折徐茂輝肩膀道:“我就說嘛,能不幫著兄弟嗎。”心裏卻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兒,立馬就聯想到徐茂輝是不是聽說明玫會去他才改口去的?

他本來一定要請徐茂輝同去,自己安的就是壞心眼兒,倒也沒啥好怪人家的。

這慧慶公主這段時間來對他纏磨得緊,他已推了她幾次邀約了,心裏十分厭煩。這女人下貼請人還不知道請些未婚配青年才俊之類的,找他這種已婚男人所為何來?莫不是真如明玫說的那般,圖春風一度的痛快?

想來想去,相比他這種低聲下氣奴顏婢骨的表現,估記徐茂輝這種仙人之資,又不亢不卑的硬氣作派更會合她胃口。

所以這次應約,就在於想隆重推出徐茂輝這美男啊,讓他出頭替他抵擋一陣。

別怪兄弟不仗義啊,誰讓他徐老三對他家明玫有了不該有的心思呢。既然有想出牆的雜念,正好找那隨時準備出牆的女人配成雙去唄。

反正聖上已經說了,如果從京城子弟中挑不出人來,就會從春闈的學子中挑一個人來配她,所以左右不過三兩月,很快就指婚出去了。便是徐茂輝因此被纏上,也很快就能得解脫啊不是。

霍辰燁揉了把臉,悄悄說服自己,時間短嘛,也不算太坑兄弟啊不是。

然後大家又針對慧香公主話題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爺們兒在一起說起女人,自然沒有什麽口德。說這桃花直帶血色,誰家娶回個這樣的,艱直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雲雲。大家紛紛斷定她在京城好滿足那啥欲卻不好往外推銷,聖上強行攤派怕都不好使啊。

說著話也不知是誰先改口叫賈誼國公爺,然後大家紛紛跟著改口,恭喜打趣。

陳謹叢繼續在女人的話題上繞著,沒正經地問道:“當了國公後肯定什麽都不一樣了,隻是不知國公爺抱女人和世子爺抱女人有沒有區別,兄弟這輩子是沒這命體驗了,賈國公爺你回頭得告訴兄弟一聲。”

本是無心玩笑,卻聽來很像諷刺,賈誼忽然就眼有淚意。諸多堵心事,借著酒意,使勁翻湧。

女人有何不同?女人有很大的不同。他家的妻是好妻,他家的妾是貴妾,他家的女人都給他使勁兒,他才能穩定地當上這國公爺。

燁哥兒為了妻子放棄賜爵,他為了承個爵位讓兒子由嫡變庶,靠個小婦上位。程氏為何事不顧體麵第一次悲慟痛哭,邢氏為何事不要形象撒潑打滾,他的家中什麽時候變得刀光隱現……

別人且不說,從小他常和霍辰燁在一起,在大人嘴裏在他心裏,他都是比霍辰燁懂事謹行守規矩的。可是現在,他這裏哪還有什麽規矩可言。生活象個笑話,象個無解的謎題,讓人心裏隻浮現兩個字兒:窩囊。

賈誼仰頭眨眨眼,把那點濕意憋回去,順勢猛灌下一杯酒去。

陳謹叢反應過來自己說話欠妥,一時有些無措,便也仰頭灌下一杯酒去,連聲道:“好酒,痛快!”意圖蒙混過關。

賈誼卻迷蒙著眼睛笑道:“我這國公爺做得,是不是很熊包?是兄弟就都給我說實話。”

兄弟們都知道賈誼家情形,聽此言一時倒不知道說什麽好,便都默了一默。

這片刻的靜默,便成難堪的默認。賈誼再忍不住紅了眼眶。

世子爺也好,國公爺也好,他賈國公府徒有虛名,實際還不如平頭百姓,族中人多,負累大,無所依仗不說,不在仕途功名上拚還得眼看著家中老小受欺,在這條道上拚又是如今這般情形。

悲情也隻有一瞬,雖然大家都是知交好友,但到底他是主人,不好在這裏先吊著個臉,賈誼便轉向身邊的霍辰燁,拍著他肩膀強行轉了話題:“燁哥兒你說,何時還能打仗?”一臉的向往之色。

從前他跟著霍辰燁駐守西北,可惜立點小功就回了京城。於是真正的開疆辟土的大仗便沒有趕上。他習武不墜,一腔熱血也願意去戰場上灑去。可他們賈家這一支,他一根獨苗頂梁,也由不得他任性。

可同樣是長輩臥床時候,他霍家,就敢兩兄弟齊上陣去。

賈誼後悔。

男人先建功立業,再回來重整家裏這片山河多好。如今搞得族中,官場,家裏,他處處站不直腰。

霍辰燁笑道:“安安生生不好麽,偏惦念打仗。不過若有仗打,咱們兄弟還齊上陣去?”

賈誼連連點頭,“一定一定,燁哥兒你一定得帶著我去,哪怕戰死沙場,也來得痛快……”

霍辰燁聽著什麽死不死的,就臉色一沉,皺眉打斷他道:“哥如今貴為國公爺,正是大好時候,做什麽一臉愁苦,死不死的混說?”

賈誼苦笑,是啊,一家子老小,他死都死不起。

霍辰燁就想起今天席上一幫子族老來,有的奉承有的敲打,總之都是讓賈誼莫要忘本,要對族人提攜照顧的。

霍辰燁便道:“如今賈家族裏,除了幾戶近親,其他盡是你出了五服的族人,包括我後娘的娘家。堂堂國公爺,還要看他們臉色不成?誰給你擺輩分,你就給他們擺身份,處得好照應一二,不順眼的統統門都不許進,管他族長也好誰也好,能奈你何?”

賈家族中人多,族長又混,好事壞事都混賴上國公爺家,他還不好意思自己一家受惠,動不動愛動員大家抱團求暖,好名聲盡落,還使得國公爺不好悉數得罪。

老國公爺跟族長血緣較近,不好甩這個包袱。現在賈誼卻不同,低了兩輩,出了五服了還管他個毛線。正因為族長大人是他繼外公,他這裏也是表個態,免得賈誼難作。

賈誼點著頭,道:“我知道了,橫豎由他們鬧去。”

霍辰燁攢眉:“任什麽由他們鬧去?堂堂國公府,由不得他們混鬧!”

陳謹叢點頭附和,說回頭兄弟讓負責你門口這條街的弟兄們留著意,但凡那些無貼上門的,隻管揮棍子驅趕開去,有亂嚷亂叫的,請去五城兵馬司衙門喝茶留宿,先折騰那麽一陣子,讓人知道國公府前撒不得野再說,看誰還有事兒沒事兒往這兒蹭。

徐茂輝說打架我不在行,兄弟我精神上支持你,不過咱公事清閑,有需要跑腿兒幫手的事兒,你盡管說話。

賈誼又要哭了。

霍辰燁又道:“再說朝堂之上,你是武將,我也是武將,咱們兄弟才行事一路,自不必說要互相照拂。邢閣老到底一介文官,又能影響你幾分?這次邢閣老幫了你忙,你將兒子也許出去以報恩了,也算兩清。邢家人口零丁,邢閣老就剩那麽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兒,如今一半在你手裏,你還怕他生事拿捏你不成?主要你自己,得擎穩了規矩好生過日子是正經。”

把邢閣老都拿來說事兒了,話裏濃濃的支持和淡淡的警示,賈誼自然聽得出來。

把邢氏縱得夠高了,就這般安分過日子便罷,不然就得削。霍辰燁對這外公感情很深,賈家亂套,不隻賈誼,他也是絕不願意看到的。

陳謹叢和徐茂輝又紛紛附和,還具體分享了一些妻妾共和招數,以及怎麽搞定小妾搞怪等等……

兄弟就是這般做的,反正最終賈誼還是哭將起來……

正熱鬧著,霍辰燁貼身小廝進來勸道:“爺,散了吧,夫人惦記著,使人來問了呢。”

霍辰燁愣了一下神兒,明玫早已經回去了,會再遣人來問他?

“派誰來了?”他問。

“譚護衛。”小廝道。

霍辰燁不由笑了起來,猜度著明玫大約知道自己把護衛都遣回去了,這是不放心特意又讓人來接護他呢。不隻心裏美呀,他是一下子直從頭發稍美到了腳趾甲去。

等到出得門來,卻發現遠不是那麽回事兒……

原本明玫假借黃鶯之名,將郡王爺誆去城南四印橋,不過是想讓譚勁他們,趁著夜黑風高,跟過去將那郡王爺套麻袋狂扁一頓解氣去。最好把他打成豬頭,三月下不了床才好呢。

當然,她最後一句並沒敢交待,怕護衛們下手沒個輕重,再真打人給打廢了。

可誰知道,這事兒還是玩大了,承福郡王爺倒沒受皮肉之苦,他直接,死翹了。

譚勁嚇得不輕,沒敢回府去稟報,急慌先來找了霍辰燁。

“……屬下四人,從亥初便一直守在那裏,直到亥正兩刻左右才動手。那時承福郡王爺一人倚著橋墩子站著,八個隨護警戒在四周。屬下幾人如奶奶交待的那樣,從橋上跳下,直接給承福郡王腦袋套上了,才踢打了幾下,承福郡王的護衛就圍了上來,沒想到也都是高手,一照麵便打了起來,屬下幾人隻好放開承福郡王全力迎戰。誰知道這邊才交上手沒一會兒,暗處有人放冷箭,把已經躲到邊上去的承福郡王給射死了。屬下見事不對,迅速帶人撤了。”

顯然有人借機尋仇,或故意嫁禍。

小叫花子那般高調地叫嚷,有心人能知道此事並不困難。何況不用知道紙條內容,單是瞄緊了承福郡王的行蹤跟著,見機行事就夠了。

“完全沒看到放箭人身影?”

“沒有。屬下幾人原想著找找看是什麽人躲在暗出,結果竟未尋著。又想著會不會是郡王那邊護衛故意哭喊使詐,便悄悄又潛了回去,結果發現承福郡王真的死了。屬下在那兒呆了一會兒,也沒有看到有別人回去探看死詢真假……”

所以承福郡王死活對方並不在乎,那便不是尋仇,而是嫁禍。

霍辰燁沉吟著,又詢問了些細節,知道他們都蒙著臉,也並沒有留下什麽把柄在現場,便點點頭吩咐道:“你們幾個暫時避一避,不要出門走動了,免得被人指認出來。你們奶奶那裏,先不要驚動。”最好等她知道時,這事兒已經處理好了。

譚勁點頭,又交待幾人如有萬一如何行事說話……

明玫不知道這些,譚勁那裏沒有消息傳回,她也並不擔心。本來就是小事一樁,揍一個不順眼的家夥而已。這般夜深,譚勁肯定會等天亮後待她方便的時候才過來稟報。

但明玫依然輾轉反側,整夜睡不安穩。

不知道為什麽,也許是因為霍辰燁一直沒有回來。

這真是絕無僅有的事兒,她第一次夜不能寐,他第一次夜不歸宿。

想起今天席間提及過的慧香公主的邀約來,明玫心裏很是煩燥難安。

幹嘛去了呢這是?

她睜開眼瞧著黑乎乎的帳頂,卻隱約掃到窗簾縫透過來的一線亮白光色,是天快亮了麽,丫頭們竟然沒有人起床走動?她索性起來,走到窗邊撩起窗簾看向外間。

嗬,原本竟是下雪了!北風不動,竟然悄沒聲地下起了這般大的雪!雪花大朵大朵的鋪天蓋地的往下壓,世界已經銀裝素裹,一片亮白。

這麽夜深人靜時分,以慧香公主的大膽作為,霍辰燁若真是去赴她的約了,真是什麽都可能幹過了呢。隻是不知道這女人的彪悍作風裏,含不含敢作敢當這一項。

如果他們真的發生了什麽,她要怎麽辦他們呢?

該死的,她可不可以請她的護衛動手,簡單粗暴地收拾了這無恥的賤人們算完呢

一時又安慰自己不過夜深了,霍辰燁可能隻是醉酒留宿了,下人們見她睡下了沒有把信兒及時通傳進來而已。

一時又想著護衛們都跟自己走了,霍辰燁會不會夜歸時遭遇了什麽宵小之流,要不要吩咐護衛去尋人呢?

一時又覺得自己太過可笑,那家夥練的是武行,又是這麽個身份,處心積慮倒還可能,可敢惹他的宵小隻怕還沒出生……

總之胡思亂想矯情了一夜,生生把睡意擠跑,落了一張典型的怨婦臉,至天明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霍辰燁正是天亮時分才回來的,那時候明玫剛剛睡著。

他坐在床邊,靜靜看了會兒明玫的睡顏,眉頭緊皺,呼吸不勻,看來睡得並不安穩的樣子。

知道怕了嗎?知道著急了嗎?

就敢打人一頓悶棒而已,這般心性,若是知道真出了人命,也不知道會嚇成什麽樣子。

他坐在那兒略略搓了會兒手腳,幾下褪了衣衫,掀被就鑽了進去。

明玫被冰得身子一顫,知道霍辰燁回來了,迷蒙著眼睛就罵道:“什麽時辰了,你還知道回來?”

霍辰燁嘻皮笑臉的,“家裏有老婆,不回來能去哪兒?我快凍壞了,快給我暖暖。”說著手便讓她衣襟裏鑽。

明玫心中有氣,撥開他的手隻管問:“你到底去哪兒了?”

“哥兒幾個喝酒喝晚了,你聞聞這酒氣,”說著朝她麵上哈了一口,“後來想老婆得緊,就不肯留宿,直接回來了。”

明玫到底正困得緊,便沒有多說,迷迷糊糊沒一會兒又睡去了。

自然是起不來床的。

妙藍叫了半天才醒,明玫撫著腦袋醒了會兒神,就安排妙藍拿了兩壇藥酒去盛昌堂請假。隻說自己昨兒受了寒,有些鼻塞,天亮時候剛喝了濃薑湯捂汗呢,不好親自去請安了。請二老把那驅寒強身的藥酒喝著些,免得也招了寒氣。

又交待兩個小子若起來了,帶去堆雪人去,不用帶來這屋了,小心過了病氣。

妙藍答應著去了。

霍辰燁也醒了,悶悶地笑,揶揄說過來我給你捂汗吧,長臂一勾便把她緊緊捂在了懷裏。

一邊交待她:“今日要去慶安親王府赴宴別忘了,你撿著高手護衛,帶多幾個壯膽兒,歇過了午便去……”

明玫一聽就有些煩,拿喬道:“我去幹嘛,去看你被別的女人揩油拉手不成?我寧可在家睡覺。”

霍辰燁失笑,點著她鼻子道:“你知道自家男人可能被占便宜,還不去看緊點兒?是傻的吧你。”

……

明玫一氣兒睡到午時,再醒來時身邊人早沒了蹤影。

妙藍悄聲道:“譚護衛早些時候過來了一趟,然後聽說奶奶睡著,沒說什麽就走了。看樣子,應該事兒都辦妥當了。”

明玫點點頭,“人呢?”

想著細細問一問情形也好樂一樂,妙藍卻說譚勁出府辦差去了。

明玫多少有些奇怪,霍辰燁把譚勁給她使喚後,他那邊便沒有再派過他差使,怎麽會不在府裏。後來想想可能夜裏辦差也不知幾點才回來的呢,沒準兒這會子也在家偷空睡個覺啥的,就沒放在心上。

看看時辰差不多了,整裝上了馬車出門,去了城東一家茶樓。大家約好的在此歇息等候,然後一起往慶安親王府去。

男人們都還沒到,大概要找人頂差使或翹班總需要安排。女人們一頓寒喧,又上新茶要點心,繼續開茶話會。程氏拉著明玫就一頓取笑:“我昨兒歇下的晚,今兒午間就歇過了頭兒,起得比平時遲了,誰知還晚不過你去。”

明玫心中一動,就問道:“表嫂昨兒幾時歇下的?”

程氏道:“人散了就歇了,大約子時不到的樣子,滿屋的亂糟都撂著沒收拾呢,下人也都累著了……”

明玫卻沒聽她絮叨,隻在想著子時不到就散了,那霍辰燁後來去了哪兒呢。

再問王氏,王氏也說陳謹叢子時不到就回府了。

明玫心裏就不爽快起來,嘴上隻笑道:“他們昨兒個都喝多了酒吧,我家那位,回去還滿身酒味呢。”

程氏道:“哪有喝多,那麽幾個大男人,一共也沒喝幾壇去。喝多了茶倒是真的,後來府上客人散了,茶水上全力供應他們幾個呢,我讓人泡釅茶給他們解酒了……”

所以霍辰燁那滿口的酒味,要麽是後來和誰又喝的,要麽是他進門前故意灌幾口熏她?

夜不歸宿還扯謊,怎麽想怎麽覺得滿滿的貓膩呢。

他晚歸的時候並不少,雖然沒有那般晚過。可她介意的東西並不多,那他在掩飾什麽?

她很確定,昨晚他一定幹過了點兒啥。

明玫心裏揪揪的難受,那種感覺叫失望嗎?叫傷心嗎?她說不清楚。

。。

慶安親王府那片梅林不見得比賀家的好,但勝在地闊,勝在野趣。這裏的梅林不似那種花匠一顆顆細心栽種的林子,兩相間距離品種都有講究。這裏倒像是一把種子撒下,由著樹苗子自在長成的。

梅林偶有稀落處,但大部分都是一片密集,還有下麵幾樹同根,上麵枝幹糾結的,便長成奇形怪狀,又兼花色交雜。一眼望去,大片大片雪映霞光,暗香浮動,走在其間,美景天成,移步換景,當真賞心悅目。

一群人在梅林裏穿梭,漸次散開。明玫沒心思緊跟著看那女人跟幾個男人聊得熱乎,更是自動朝沒人聲的地方鑽去,圖個清靜自在。

不知信步走了多遠,和妙藍在一樹梅花下站到有些冷意,才想要回亭子裏暖暖去,茫茫白雪梅海方向難辯,隻能順著腳印尋來路了。

雪地上兩行腳印曲曲折折,一大一小,正是妙藍和自己留下的。順著往回走了一段,明玫忽然發現自己的某個來時腳印上,似乎印有另一個腳印,就象是有人踩著她的腳印一路過來,卻偶有一步踩偏了一些,露出些微不一樣的痕跡出來。

回首四顧,除了身邊妙藍並無他人。指給妙藍看那腳印,然後主仆二人麵麵相覷,都忽然有些驚怕起來,覺得這處梅林,靜謐得有些詭異之感。

明玫示意妙藍大聲叫嚷,那丫頭張口就嚎:“有人在嗎?崴著腳了啊喂!!~~~”驚得雪花撲簌簌往下落。

忽然有冷冷人聲從身後不遠處傳來,“快點閉嘴,否則先送你去見閻王。”

旋首,就見黃鶯從幾株並排的梅樹後走了出來。她頭發削得很短,蓬蓬蓋在頭上,半遮著臉。手握匕首,眼神犀利,站在那裏森森的笑。玄色披色拂揚在風中,有一種勝券在握的誌得意滿。

閉嘴?這樣子能閉嘴嗎?就象看到小偷,你傻傻叫一聲“站住”一樣,人家肯站住才怪呢。

妙藍更加拚命地揚聲嚎:“有刺客!!抓刺客!!來人哪!!有黃鶯!!”

明玫已經第一時間把身上鬥篷係帶一拉,任它掉落地上去。然後主仆二人轉身就沒命地跑。

黃鶯站在那裏,而不是第一時間衝上來一刀刺下,固然有點兒貓拿耗子般的玩弄心思,估記也還有些話要說,至少甩幾句比如沒想到咱會殺回來吧?比如你丫也有落我手裏的一天!比如今天老娘就讓你看看你有幾兩重之類的。

可是眼見明玫了沒給她撂話兒的機會,很遜地奔命去了,她也不站那兒擺冷酷造型了,也不靠放眼刀威攝了,拔腿就追了過來。

妙藍邊跑邊發出那一聲聲“是黃鶯,抓黃鶯,救夫人……”叫得黃鶯很是火大。

好在樹多,好在樹密。明玫繞樹擋刀,竟然也躲了一陣子。妙藍好丫頭,見黃鶯隻是纏著明玫揮刀,她便一邊同樣繞樹逃命一邊尋機下黑手,或揪人家披風拽一拽,或揚手照人家臉上撒把雪,或抖樹枝淋人家一身雪,然後繼續逃。

就是這樣,既要使絆,更要保命。直接衝上去拚死抱住啥的,向不是明玫提倡的行事風格。再說現在也不到那個境地。

可到底小兒耍賴,抵不過武林瘋姐,黃鶯被妙藍激得怒起,放下明玫這邊,轉身就朝妙藍那邊追過去。不過繞樹三匝,妙藍就險象環生。

遠處隱隱已有人聲傳來,明玫忽然就壯了膽氣兒,轉身朝黃鶯身後撲過去。結果沒能撲趴人家,卻被黃鶯一個利落的轉身,扼住了她的喉嚨,匕首也順勢放到了她的頸上。

呃,點兒背。

妙藍從後麵撲上來去抱黃鶯的腿,被黃鶯反腳狠狠一踢,妙藍抱著頭滾出去老遠,口中長聲尖叫著,最後戛然而止,好像死過去了的樣子。

明玫急喘把氣兒,見黃鶯並沒有手起刀落利索收拾她,知道終於到了死前撂話階段。她看著黃鶯率先開口:“你那麽想殺我?黃鶯,你看不出來嗎,就因為你想算計我,所以才讓世子爺對你越來越失望的?”邊說邊打眼色讓偷瞄這邊的妙藍快走。

“你這麽說,是想勸我饒了你嗎?原來你也會怕死!”黃鶯冷冷嘲諷一句,手下用了些力,把明玫掐得直咳,眼淚直往上湧,一副淒慘可憐模樣。

黃鶯看著她那慫樣心裏舒坦,整天高仰著那貌似高貴的脖子,還不是經不起一掐!怎麽沒早些掐死她。

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鬆了鬆手指頭,冷睨著明玫道:“你以為你什麽都知道?你以為你很懂他?我今天就讓你死個明白。從前我殺了人能安然活著,因為他願意護我,也護得住我!我現在殺了人依然能活到現在,你以為我又是憑的什麽?自然也是他在明裏暗裏的護著!他心裏有我,別看他嘴上凶麵上狠,他一直放不下我!隻要沒有了你,他就不會舍得再趕我走,他還會護著我,一生一世!”

她說著手上又使力,明玫又一陣子的猛咳。

餘光看到那邊妙藍在地上躺著裝了會兒死,在黃鶯激昂陳詞的時候悄悄溜掉了,明玫就大鬆了一口氣。

她勻過氣兒來就點頭附和道:“我知道他心中有你,至今不改。可那又怎樣,你還是一直沒明白為什麽會輸給我啊。”周旋嘛,拖延嘛,她不介意聊聊他們的愛情,這個話題夠長夠糾結,到現在還撕掰不清。

“你知道?”黃鶯追問道,顯然是針對前半句提問,“他自己說的?”

明玫點頭,懶洋洋的道:“黃鶯,你知道扇兒為什麽一直留在府裏嗎?”

“為什麽?”

“他想給你個孩子。”明玫笑道。

“……啊?”黃鶯有些呆呆的。

“他不好拿我的孩子給你,就準備讓扇兒替你生,讓扇兒將來的孩子分你一個。可惜你沉不住氣的時候太早,一次次讓他失望。”

黃鶯失神片刻,才問道,“真的嗎?”

“他親口所言。”

本來以為她會順著這個話題問下去,至少問問扇兒如今懷孕沒有啥的嘛,她就會告訴她,霍辰燁說了,你以後肯安安分分過日子,他就給扇兒撒種之類的。

誰知黃鶯根本啥都沒再問,她默了默,卻忽然暴怒起來,罵道:“所以你是誰,你算什麽東西,為什麽要硬插、進來破壞我們?”也許她自己心裏也是明白的,他們要回到從前,不能夠了吧。

明玫嘴上說著話兒,自然一直關注著脖子上的刀。忽見她握刀的手陡然一緊,忙雙手抓住她手腕拚命往外推。可惜還是遲了一步,脖頸上一陣刺痛,有溫熱的東西流下。

明玫顧不得這些,咬牙死死抓住黃鶯的手。黃鶯一手之力顯然一時也勝不了她拚死的捍勇,倒被她反推回去了些。沒奈何黃鶯鬆開牽製她脖頸處手來幫忙,明玫腦袋得了自由,順勢低頭就咬住她的手腕。

黃鶯吃痛,另一手提掌為刀往她腦袋上劈,可惜力道有限,到底沒讓明玫即刻暈菜,隻有點兒眼睛發花。

斜刺裏忽然一枝梅枝橫拂過來。

似乎很混亂,似乎一瞬間,也不知道那梅枝怎麽一撥一撩,黃鶯手裏的匕首就劃上了自己的脖頸。

鮮血濺了明玫滿身滿臉,熱乎乎粘達達如蛇纏身,瞬間就變得冰冷冰冷直寒到人心裏。明玫呆呆的,直到黃鶯身子後仰著倒下,她才下意識地鬆開黃鶯的手腕。

明玫嘴唇抖得厲害,但她使勁的拚命地咬著,她分明感到了濺到嘴上的血液,似乎一個閉不緊,就會流進嘴巴裏去。

眼皮上冰涼涼似乎也沾上什麽,滿世界唯餘一片血紅,鋪天蓋地,其它什麽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