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212章

霍侯夫人這陣子其實也是神經繃得比較緊,並且心情忽上忽下的,蓋因這段時間實在事兒多。

先前年節裏,命婦進宮朝拜的時候,她跟皇後娘娘單獨見著了麵。皇後娘娘竟然不住口地誇讚霍家兩兄弟有才能,俱是國之棟梁之類,拉籠霍家之意明顯。

但霍侯夫人卻滿心眼裏認為皇後娘娘是真的一並看重了霍辰爍,當下那心裏按捺不住欣喜萬分。

要知道從來沒有人把霍辰爍和霍辰燁相提並論地誇讚啊,並且霍侯夫人深信以皇後娘娘的身份地位,她實在不需要再說什麽客氣的水話,哪怕是私下裏。

最讓霍侯夫人激動的是,皇後娘娘還為霍辰爍鳴不平,感歎說沒想到霍辰爍這沙場拚殺過的武將如今竟然從了文,隻可惜那位子有點兒無足輕重不尷不尬。文臣這一係麽,她父親毛閣老倒是說得上話。回頭有空缺的體麵位子讓霍辰爍挪一挪還是相當方便的。別的不說,至少品階上升個兩級也是應該的。能文能武的國之棟梁麽,未來前景不可限量啊……

這明晃晃的許以好處了。

霍侯夫人不傻,自然知道皇後娘娘需要效忠的是哪樁。聖上年輕,三皇子還小,要說求個從龍之功圖未來的榮華富貴什麽的,霍侯夫人倒也覺得前路漫長,但她一向最氣恨兒子仕途上無人使力,如今這麽好的機會就在眼前,又是正撓在癢處,霍侯夫人自然喜出望外。

可皇子之爭,豈是她一介婦人可以枉言的。再說霍侯夫也知道自己夠講歡舫屆牽運淙惶旖島麽π畝灰櫻詰筆比匆倉緩ψ琶桓沂翟詿釙弧

但霍侯夫人如何能奈不住這**,便試探著想私下裏先說服霍侯爺,便是霍侯爺發怒也是兩人私室裏的事兒,丟人也有個深淺。便對霍侯爺說什麽不能隻顧眼前,還要看得長遠,三皇子人才出重,她親眼見著了的……絲毫沒敢提皇後有話的事兒,隻說自己偶爾混想的。

好像經過她老人家掌了眼,那三皇子就真的能坐上那九五尊位似的。

話沒說完便被霍侯爺喝止了,嚴厲禁止她亂議國事,並重申女人家不許置喙男人外頭的事兒,否則定不輕饒。

霍侯爺聲色俱厲,霍侯夫人落個灰頭土臉,隻好偃旗息鼓沒敢再提,隻是心裏暗恨不已。就象她說的,聖上年輕,皇子們還小,現在三皇子位尊,先奉承著不是應該的嗎?何況人家還許以好處。

等過個十年八年,各個皇子都有了各自勢力能看出氣候的時候,他們早享受了多少年好處了不是。比如她的爍哥兒,那時候早在新崗位上站穩了腳跟不是。朝中風雲變換,那時候便有個萬一,再重新站隊又不是來不及。

可是誰為她的爍哥兒考慮?家裏有個功臣近臣又有何用,何曾有過半點兒提攜兄弟?

想起霍辰燁之前放棄的爵位,霍侯夫人更是一口心頭血哽在喉頭。那大好的機會也會輕易放棄掉,更別說讓他去出力爭取了,她早該絕了能得他濟的念頭才是。

隻是那時候霍侯夫人忙著霍辰靈的出閣事宜,又忙亂又要顧忌臉麵,倒也沒有在那時撒氣。

她這邊不見回音兒,皇後娘娘卻也沒有緊追著要信兒,知道霍府女婿錢逸清也在京備考,還好意提醒她可以去毛閣老那裏認個師門。

認師門風潮也是春闈前的慣例了。尤其是外地學子入京後,但凡有點兒門路的都是四處撒貼各方拜會,指望著得點兒提點教導。

要知道學子們十年寒窗,學業或許精通,但於考場於官場自然都是不熟的。能得那些過來人指點一二,比如答題技巧了,閱卷官喜好了等等,那是學堂裏學不到的實用知識。當然也少不了一些認鄉黨啊,新人求罩啊之類的念想,為以後官場行軍鋪路。

當然做為官身的過來人們,自然要擺足了架子的,不知道對方水平如何,腦子壞了才要現在跟你站一堆兒。沒準隻是個自視甚高卻胸無點墨的紈絝或窮酸呢?豈不就交友不慎或要接濟一二呢?因而這些個大人們大多打著哈哈,交待門上但凡無人舉薦或不相熟的士子來貼,隻以等瓊林宴再相賀之類的空話應付。

是以師門並不是那麽好拜的。

錢逸清實際上並不在急於拜師門之列,他雖也是外地人士入京,但一家子官身,要拜會誰求教哪方麵見識那都是有的放矢進行的。隻不過既得了霍侯夫人指點和牽線,少不得也去了毛閣老府上拜會過一次。

——人家都這般說了,不去拜會反而失禮。再說人家是閣老了,相談之下自是會受益良多的。錢逸清如是想。

錢逸清最終也果然榜上有名,這個師門算是認定了。霍侯夫人甚滿意,霍辰爍的事兒雖然還沒譜,但隻要皇後有這意思,徐徐圖之也好過毫無門路啊。再說女婿跟閣老掛上,來日再施展才學得了重用,反過來於爍哥也是助力啊。

三月間霍辰靈出閣,皇後娘娘賞的是兩匹雲錦蜀緞,大箱子抬進來的。也不算甚貴重,但也算給她做足了麵子,霍侯夫人心裏十分得意。

整理的時候才發現,那緞子的下麵,放著個赤金打造的貔貅,除卻兩顆巨大的紅寶石作眼,周身還大大小小鑲嵌了近二十顆各色寶石。

不說貔貅的繁瑣工序了,也不說那些寶石了,單是這純金貔貅的重量,嘖嘖,都管叫她咂舌。如此巨型的糖衣炮彈,讓霍侯夫人好一番天人交戰,最後膽戰心驚留下此物,說服自己先瞧瞧風聲再說。

也許有契機讓她就把事兒辦成了呢,也許霍辰燁自己看清朝中勢力想通了呢?皇後賞下來的東西,自己這麽急巴巴地還回去,跟打人臉似的,皇後就算不翻臉,隻怕想再得她一點兒助力也不能夠了。

但霍侯夫人心裏也不是不忑忐的,所以前番她想盤查明玫的私庫。想著明玫那邊要是能讓她得些便宜,能把這割舍鑲寶石金貔貅的心痛貼補回來,她就狠狠心給人退回去算了。結果幾番不得手,不讓人越發氣恨不成?

而此時朝中,立太子呼聲又起。說起立太子,這是老早的話題了。先前聖上以皇子年幼為由對朝中呼聲壓後不理,甚至為此怒過一次,才少了沒眼色的再明目張膽去觸這黴頭。

可是今年三月春闈過後,一幫滯留京城的士子牽頭,就又舊話重提起來。並且士子們很積極熱血地試圖參政議政,說皇儲是國之根本,太子未來要登大位的,自然應該從小培養起來八拉八拉的,反正就是立太子立太子地叫囂。

皇帝繃著沒表態,外麵呼聲卻越來越響。至四月中,皇帝終於發了話,卻不是立太子,而是給幾位年長些的皇子們再物色伴讀。

這跟公開拉幫結派也沒什麽區別了。

霍家三個孫子,隻寶哥兒年齡勉強夠數可以入圍。六一六九還是小屁孩兒不在此列。

霍侯夫人滿懷希望,結果寶哥兒落選。

男人們自然是覺得目前風向不明,不肯讓小孩出頭。但霍侯夫人卻覺得定是霍辰燁不肯出力,是看不得兄弟侄兒好,甚至懷疑沒準就是他從中攪和才不成的,因此又是怒意橫生。

這一回一回的事兒,霍侯夫人那能心平氣和了麽?自翰煌純觳徽藝冶鶉說牟煌純煸趺蔥小

但這忽然要把兩個孫子養在自己膝下這種事兒,自然得了侯爺的批。霍侯爺私下裏,對霍侯夫人是連吵帶罵,說她好好的日子不過,沒事沒非的就想著要拿捏媳婦兒,人家不痛快了你就痛快?這犯的是哪種病?

又說起許久不提的老話兒來,說她總愛眼紅算計別人的嫁妝銀子(前夫人的,現在媳婦兒的),人家銀子多是拿出來給你均分了咋的?看你是恨不得人家的全變成你的去……府裏少你吃穿了不成?這行為是討飯哪還是打劫啊?……

話說得難聽,把人弄得號啕了一場。

外間的事兒,提一回被罵一回,霍侯夫人也沒敢這時候再提,於是隻一味地慟哭,哭自己為人後母處事艱難,哭爍哥兒官低位卑處境艱難,哭寶哥兒將來也艱難。

霍侯爺被哭得心煩,但這畢竟是自己的老妻,也相伴這麽多年了,就象她說的,這些年她沒功勞也有苦勞,他也不想真的象以前那樣把人圈養起來,讓她落得晚景淒涼。

以前是沒辦法,他病勢沉重,偏霍辰燁也出門在外,爍哥兒又是個聽話的,霍家宅裏沒人鎮得住她,擔心她起些混帳心思,乘那會兒子起些歪風邪浪。所以明玫虛張聲勢地要把人病養了,他也就默認了。

但現在不同了,霍侯爺身體好了,覺得有自己在,霍侯夫人並不敢鬧得不象。再者霍辰燁在家呢,任事兒都掂拿得住,她就算仗著長輩的身份鬧騰,也鬧不出個花來。

再說女人說來說去,不過是偏疼自己親兒孫罷了。這種話說出來雖然遠離了賢良,但到底也是實話。霍侯爺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便沒再責罵她這個,反而耐下性子細細跟她掰扯起來。

霍侯爺對霍家的以前做了回顧,對霍府的以後做了展望,主要是對兒孫輩的未來做了暢想……然後說你看:人人順遂嘛,啥事兒沒有啊,尤其是爍哥兒那一房,大樹底下好乘涼,早晚有人罩著啊,有什麽可憂心的呢?

侯爺態度軟和,頗有些語重心長。耐心勸解安撫自家夫人別傷心了,更別生事了,一家子和樂過日子,安度個晚年,是自己的福氣,也是兒孫的福氣……

霍侯夫人聽了卻心中冷笑,什麽和樂過日子,反正左右都是他的兒孫,他當然和樂,他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的兒子乘涼?那涼是好乘的麽?那得低頭啊,那得奉承著別人一輩子啊。她自己就是侯夫人,她不知道麽?兩個妯娌,娘家都比她賈家腰粗,並且大嫂又是長輩,可是那又怎樣,這些年她們還不是都得在她麵前低頭巴腦的?為什麽她自己的兒子孫子一輩子都得這般過活呢,為什麽她的爍哥兒不能做那棵樹呢?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她這些年心慈手軟沒有斬草除根。

不隻霍辰燁那房人,有時候,霍侯夫人真是連看霍侯爺都無比的礙眼。這一個個的,都於她爍哥不見助益,隻見絆腳。

多說無益,再說下去隻怕霍侯爺警告的重話就會往外撂了,霍侯夫人收起滿心的憤恨和眼淚,就坡下驢服了軟,說養在身邊這麽久的女兒忽然離開了自己,難免心緒不安,處事確有不妥當。以後再不操這心了,一切侯爺做主便是……

之後霍侯夫人用臥養過度了幾天,然後又慢慢開始和顏悅色起來。甚至開始會有些小恩小惠地打賞小輩兒,比如別人孝敬進來的時鮮果子給大夥兒都分一份了,或者從外間訂來了的特色小吃給大家都嚐一口了…………

四月底,天氣已經偶有燥熱的意思。某天霍侯爺一時興起,舞了半天的兵器,練得滿身大汗,於是痛快淋漓地衝了冷水澡,結果竟然傷了風,臥床了好幾天才好。

然後霍侯爺表示不服老不行了,說霍辰燁很快就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也獨擋一麵很久了,帶著霍家往前走他很放心……要上表請奏讓霍辰燁襲了爵位。

霍辰燁推辭,說父親不過是前番中毒身體有虧,慢慢將養回來也就是了,哪裏就到了說老的程度……

這自然也就是客氣客氣,既然這般當眾提出來,自然是父子先行議過了的。不過上表這事兒也挺講究的,時機了,理由了,朝中情勢以及上位者心情什麽的,都要考慮進去,也不是有這想頭就既刻往上遞奏。

不過這話一出,府裏自然各人各有滋味上心頭。雖然世子襲爵很是順理成章,但真的襲了爵,那就板上釘釘了。以後新侯爺再立新世子,新世子再成新侯爺……某些人就隻會淪為越來越遠的旁枝了。

估摸著有人心情不會大好,明玫並不敢做出揚著眉吐著氣硬著腰板那樣的舉動惹人眼,卻仍覺得霍侯夫人偶爾掃過她的眼光越發冰冷了。

問霍辰燁可有同感,世子大人冷笑:“她眼神有我厲害?她就撿軟的捏罷了。”然後還支招,“沒人看見的時候,你隻管瞪回去,反正府裏茶盞多,任她摔去!”

這家夥。

明玫倒沒個霍侯夫人玩這種眉來眼去,她視而不見不加理會便是了。可霍侯夫人對六一六九兩個小孩兒也這樣冷臉冷眼的,讓兩個小家夥每次去盛昌堂請安都十分不安。這長此以往,不把人嚇出心理毛病來?

於是某天明玫便當眾問道:“婆婆剛才是在瞪我麽?媳婦兒這段時間做錯了什麽嗎?感覺被婆婆瞪了好多次了,媳婦兒惶恐。”

霍侯夫人這段時間臉上的不善明顯,人都顯出幾份戾氣來,對大房更是不假辭色,個中原由大家自然心知肚明。隻是沒想到明玫就這般當麵問起來,霍侯夫人臉僵了半天,被噎得心兄焙蕖

這賀氏雖然態度恭謹語氣惶惑的樣子,但這般帶著質問的意思問她,不是不敬麽,不是不孝麽?可霍侯爺看著,一屋子人看著,卻沒有人替她出個聲。

霍侯夫人最後隻好自我圓場,說可能是自己這段時間心火旺,笑的少了,才讓明玫有這錯覺吧。但胸中的燥火卻暗暗又添一昧。

實際上霍侯夫人這段時間的焦燥不隻是因為侯府爵位眼看要塵埃落定,還有一個原因,是皇後有話傳來,關於春闈之事的。

錢逸清在春闈前去叩了毛閣老的大門,這原也不是什麽希奇的事兒。但毛閣老做為出題官之一,中間說道就多了。

皇後傳過來的話是說,某日毛閣老偶得一題,記於書房紙上,後來和幾位出題官幾經斟酌還真用了那題。而如今毛閣老回想當初,依稀記得那時候錢逸清似乎正好去拜會,在書房逗留甚久。有沒有偷看到此題呢?十分引人聯想。

清高士子,這種事兒,哪怕傳出一點兒風聲來,最後也會刮成大旋風。有多少寒窗苦讀多年而不得誌的文人騷客苦悶無比無處發泄呢,這種時候找到哪怕一點兒縫隙,大作文章是肯定的,何況再有人推波助瀾的話。

錢逸清若落實了偷窺試題的罪名,隻怕抹去功名永不錄用都是最輕的責罰了,而最重的,無限可能不敢想象。

霍侯夫人心中那惴惴然的感覺終於落到了實處。其實她自個兒心裏也明白,人家送禮豈是白送的?拿好處不辦事兒這種事兒,真心不適合對上層人物。

不日,別府老爺娶繼室擺酒,霍侯夫人獨自前往。在宴上找了機會密會同去致賀的毛閣老夫人,退還人家的禮並深訴自己的諸多無奈以及深刻賠罪以求諒解。

——宮庭裏東西出入,自然有幾重門上查驗。皇後賞雲錦蜀緞自然就隻是雲錦蜀緞,隻是出得宮來,外麵有人添進去些什麽卻便宜得很。霍侯夫人自是知道那是皇後娘家毛家的手筆,所以才將那貔貅送還給毛閣老夫人。

閣老夫人收了東西,言語間少不得狠狠鄙視了霍侯夫人一回。說她沒本事能耐,養大了別人的兒子不把她當回事兒,並且人家子嗣昌盛,夫妻和睦,她自己兒子卻什麽都不是……

言辭刻薄嘲諷,撩撥得霍侯夫人羞惱莫名,隻欲無地自容。不過她也有收獲——竟無意中聽到一樁宮中的陳年辛秘……正可助她。

過於巧的事情往往都有些玄機,霍侯夫人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自然知道這是皇後娘娘特意為她預備下的。

——這的確是皇後娘娘的安排,她著惱霍辰燁不識抬舉,準備給他一點兒教訓。

伴讀事件中,六一六九雖然沒有入選,皇上卻隨口說過一句,說霍卿膝下稚子年幼,等年長些,可以跟著四皇子一塊淘氣去。

沒多久,聖上又說四皇子也到了可以學騎馬的時候了,竟令霍辰燁親自騎馬帶著逛了西山大營,見識那裏的鐵血男兒和軍營威風,之後更由霍辰燁親自教他騎馬。三個大皇子都是武師教的,也從沒這麽堂皇地接觸過各大軍將呢,這和未來的軍權是否有關係,太讓人浮想聯篇了。

凡此種種,最近聖上對四皇子寵愛太過,讓人深感不安。各皇子的護衛隨從,宮中自有定例。但四皇子身周的隨從防衛,卻是霍辰燁領命親自安排下的,護衛嚴密警謹,讓人無從下手,也讓人嫉恨忌諱。——要知道,這可是外間立太子風聲正盛的非常時期啊。

幾番拉籠不成,又不堅持中立,如今越發往別處貼去了,皇後娘娘能不氣怒不成。

既然左右用不上,這杆槍也沒必要留給別人用,毀去也好。反正借刀嘛,又不費她什麽事兒。而霍侯夫人從此有把柄在她手裏,霍辰爍將來襲了侯爵就得為她所用。

若霍侯夫人失手,也不關她的事兒。她這邊隻是被偷聽去了一些私房話罷了。

而霍侯夫人呢,斬草除根這樣的事兒,不知道她都想了多少年了,可是她到底還是看重生前臉麵和名聲,看重死後入不入地獄的,加上娘家不給力,整個要靠人吃飯的團夥,兒女又沒成氣候,她實在也沒那腰勁玩個孤注一擲什麽的。

而如今,終於有了一個痛下決心的理由。——家裏父兄指望不上了,而要靠上皇後這樣的大樹,她需要一次實際行動來投誠。

名聲臉麵,百年身後都不必顧念,拚著一身剮,若把霍辰燁這房除幹淨了,霍侯爺再震怒也好,隻餘一子,能不倚重,能不幫著遮掩麽?霍辰爍得了勢,對自己親娘能不回護麽?

她如今是理由手段俱備,隻欠時機啊。——所以霍侯夫人不摔茶碗了,她忍,忍著等機會,忍著看他們哭都哭不出來的那一天……

至五月初,天氣越發熱起來了。有老夥計相約,霍侯爺要去城外的影山別院小住頤養。山裏春到晚,此時山裏才剛草木扶蘇,繁花似錦。去釣魚打獵,觀景賞花正是時候。

這天霍辰燁休沐,便親自帶了人送霍侯爺前往。

送了兩父子走後,女人們閑話,霍侯夫人就說起那玉脂魚來。這魚說是雪山冰湖鑿出來的稀罕物,很是難得和矜貴,隻能生存於低溫中,到了常溫水中便活不過一整天去,因此一直養在冰小

據說此魚味道雖一般,卻藥效極佳,對虛弱之症最是大補。是前陣子侯爺病時,有人孝敬來的。隻是侯爺試了一次後不愛食用,剩下的幾條都暫時養著。

霍侯夫人說天氣熱了,冰塊化得極快,府裏備下的冰塊還要等天大熱的時候解暑呢,魚白養著既費事也浪費,幹脆分而食之。便分了怡心苑小廚房兩條,讓明玫也不要浪費冰塊再養著了,即刻把魚做了了,大人小孩兒都好生補補。

夏季進補,明玫覺得沒聽說過。還有那玉脂魚,在寒冰中本是體白如脂,據說養到常溫水中就會慢慢變色成嫣紅如胭脂了,倒也是一奇。不過明玫卻覺得這似乎像是觀賞魚類的作風,大補什麽的,她覺得有些扯吧。

因此她並不上心,隻隨口吩咐廚房做了就是了,不能浪費大人物一片心呀。

明玫怎麽也沒想到,千防萬防,仍是防不勝防。有人竟然這般急不可耐,這般明目張膽,這般心狠手辣。

當天小廚房就一魚兩吃,一條燴了,一條做了魚丸。

然後不等晚飯上桌,怡心苑小廚房的幫廚丫頭翠兒,就第一個倒下了。據說先是膚色通紅渾身騷癢難受,然後滿臉滿身紅包崛起並且迅速起泡化膿最後翠兒窒息在了小廚房的灶間。

明玫嚇了一跳,不知道這丫頭是對什麽過敏呢還是出痘了。萬一是出痘,傳染開來就不妙了。明玫一邊著人請大夫一邊就戒嚴了怡心苑,所有最近與翠兒接觸過的人都一律禁止走動,原地觀察。

翠兒是丫頭,隻能請京城裏的坐館大夫。結果這邊大夫還沒上門,那邊秦氏院裏也開始翻天大喧起來。說是寶哥兒忽然發燒,出了滿麵紅包。秦氏本以為孩子供痘娘娘了。結果急急請來太醫一診治,很肯定曰:非痘,乃毒。

不用說,怡心苑小廚房所作玉脂魚中,被人投毒。

本來沒有寶哥兒什麽事兒的,也是他倒黴,偏這天正逢先生休沐,他跑來怡心苑玩耍。結果小哥兒幾個在院子裏撒歡兒,聽說了有魚丸出鍋了,寶哥兒便中途躥去小廚房要了些來吃——據說,味道很不好,想來但凡是藥是毒,大多總沒有什麽美味。

所以他吃了一顆後,懷疑是自己蘸錯了調料,便重新挑了一顆再嚐。

就是那麽兩顆,放倒了這個胖墩兒小少爺。

而翠兒,她不過是不服氣這魚好看不好吃,天生味道怪異,所以反複放不同調料進去,試圖調出一鍋美味的魚湯來,因此對魚湯多試吃了幾回。

那一夜,秦氏守在寶哥兒床前寸步不離,手帕捂嘴默默哭泣。霍辰爍緊跟著太醫轉,不時在紮針間隙問焦急地問一聲“如何了”,霍侯夫人更是在寶哥兒床前心肝肉的哭叫不休。

明玫安排護衛守了府門,尋常不得出入。認內各院也把守起來,各院下人原地待著不許走動。令譚勁帶人徹查。

譚勁動作迅速,手段簡單粗暴,從玉脂魚入府開始,所有接觸過玉脂魚的人,都必須對自己這段時間的行為,以及所見所聞其他人事全方位闡述,如有半點兒不實,要死的不要活的。

所以至早間,已有兩位可疑分子被拿下:大廚上的曾婆子,和待嫁中的扇兒姨娘。

先查的怡心苑這邊。因為玉脂魚被說得相當神奇,勾引得怡心苑的丫頭們多抽空去瞧上一眼,多人親自見證了水盆裏冰融冰化,見證了白脂魚慢慢變色成嫣紅。連這一向不大在怡心苑停留的扇兒也過來圍觀了一回,還跟丫頭們閑話許久。

上年年尾的時候,明玫就明確說讓扇兒自己擇婿來著。可是扇兒一直不吐不咽的,表示既不願意離開,也沒有理想人選,打著別扭的樣子。

真把她隨手配個什麽喂馬挑擔的,明玫還是覺得太過作賤這一朵嬌花。細想想這女子除了生六一時有重大嫌疑外,這些年倒也老實。當初那事兒吧,死了一個丫頭小紅,最後也沒有繼續追查,存疑至今不了了之。這些年她謹守本分,竟也再沒露出其他尾巴來。明玫告訴自己,就這樣算了。

說起來這女人也伴她這麽些年了,可明玫就是跟她親近不起來有什麽辦法。

想想要把霍辰燁的女人送人,讓明玫莫名想起那什麽美妾換馬的故事來,心裏多少有些怪怪的。想著到底服侍男人一場,要打發就遠遠地打發,既眼不見心不煩,也讓人餘生有個安穩日子過。便托了遠在江南的大嫂幫忙物色合適人家遠嫁了去。

大哥賀明琛在江南這麽些年,就算將來調任返京了,地方上的舊日關係也不少,既能照看一下不讓她受欺負,也能威懾著免得她做出什麽狐假虎威的事來牽扯到咱家。

前些天大嫂選中的那江南商人來京,在進福樓設宴,讓扇兒在隔間裏親自看了,還算滿意的樣子。於是那商人下個月回江南,就會帶她走了。這時候正備嫁呢,竟然不肯回去找她娘去,還在府裏住著,說是府裏相熟的丫頭姐妹們可以幫著手繡繡嫁妝什麽的,也不嫌大家相見尷尬別扭。

明玫想她可能覺得住在府裏這近水樓台的可以多得些賞吧,便由她,倒也真的想起些什麽來便賞她一些。

如果她想靠這臨行前的二十來天讓男人多多愧疚憐惜甚至後悔變卦,那也讓她試試好了,這點兒信心明玫還是有的。反正這都別扭沒趣好些年了,也不在這會兒再別扭一陣子。

按理說這將奔向新生活的節骨眼兒上,不至於再生事兒才來。

但明玫卻認定扇兒可疑。因為她忽然會在怡心院裏走動許久,忽然變得多嘴。

那時小哥兒幾個在院子裏瘋跑,玩得一頭一臉的梗該擦洗補充能量的時候。扇褪悄鞘焙虼漲紗蛹溉鬆肀唄飯嬋詼隕肀哐就誹崞鸚〕磕怯愣嗝炊嗝吹謀鷸攏齔隼吹撓閫瓚際且笠筇一ㄉ兀恢肟詬檬嗆蔚讓牢丁

結果寶哥兒被勾引起饞蟲,招呼兩個弟弟湧去廚房……

明玫不信什麽巧合。也許下意識裏,明玫就沒有相信過她了。她覺得定是扇兒作為內應關注著小廚房,知道翠兒反複嚐過,擔心事情過早敗露,才引著幾個小子早些去吃。

扇兒被拿,大呼冤枉,抵死不認與此事有關,她泣血哀告,訴盡委屈可憐,各種折騰不休。甚至覺得質疑她是對她莫大的侮辱,一個沒看住,一頭撞到牆上,血花四濺,痛快地暈過去了。她以這樣的方式強硬地表示:要我命,你拿去,要我認罪,不能夠。

明玫十分厭煩,今時今日這般狀況,還由得她尋死覓活作態不成。她最好沒沾上半點兒,否則這次休想輕省饒過。

大廚房那邊,鎖定曾婆子是因為一個小細節:有人看見這老婆子曾將某條玉脂魚抓在手中玩弄,在玉脂魚們暫居大廚房的大盆中時。

這麽貴重的魚,別人不過用看的,她還用抓的?沒準備殺魚的時候摸什麽摸,捏壞了賠得起麽?

反常即為妖,不管大和小。

曾婆子圓胖臉兒,頭發在腦後梳成一個圓髻,看起來幹練精明。被拿住了,也是堅決的不肯承認。後來等護衛拿出一兩樣手段來,這婆子很快委頓於地軟如爛泥了,於是她便老實認了是自己所為。說什麽“藥是我買,毒是我下,我願意一力承擔。”

那態度,竟透著一股子大無畏精神,大有要頭一顆要命一條的意思。

說她以前在府裏那是有頭有臉的,後來明玫整頓霍府,差點把她趕到莊子上做粗活兒去。最終雖然留了下來,但她勤勤懇懇許多年,如今卻得夾著尾巴做人,甚至連些小輩奴才都敢使喚奚落她,因此對明玫懷恨在心。如今得了機會,就給那兩條要送往怡心苑的活魚喂食了毒藥……

什麽一人做事一人當,一介奴才之身,和主子以命抵命就算完,搞笑吧?

還有那什麽藥是她買毒是她下的說法,當這是胸口碎大石牌大力丸啊,路邊到處都有賣不成?如何讓活魚帶毒真正是個技術活兒,她一個奴才天然懂這個?

也不跟她多廢話,護衛們分筋錯骨般哢哢幾下動作,曾婆子就一陣哀嚎,到最後隻有躺在地上倒氣的份兒了。然後等她順過氣後再來一遍。這麽反複幾次,這婆子終於喃喃指認這一切都是霍侯夫人指使她做的。

至於毒從何來藥是誰下的,曾婆子說她根本不知道,她隻是按吩咐把有標記的那兩條挑出來送給了怡心苑。

曾婆子表示,願意和霍侯夫人當麵對質。

譚勁來報曾婆子的情況,提醒明玫道:“兄弟們去拿曾婆子的家人時才知道,曾婆子兩個兒子皆

不見了蹤影。這兩個人原在府裏鋪子上當差,不久前一同告了假。有人說是府裏抽調到別處去了,有人說是脫了籍在老家謀到了差使回去了。具體的時候太短,還沒查到。”

所以要麽這兩個人是真的脫了籍放了自由以示恩,也有可能是被製住了以威逼。

“所以,死士?”明玫問道。

作為一個行凶者,曾婆子捉魚的行為很像是故意露出的破綻,好像唯恐懷疑不上她似的。

若他們這院裏當真都中了招,曾婆子就痛快認下罪名了結此事。若不成,曾婆子就如現在這般,先指認霍侯夫人,再反口不認,說她是被屈打成招被逼嫁禍的,自己與此事無幹。

或者直接攀咬這是怡心苑主子指使她做的,為著陷害霍侯夫人,完事兒之後這是想殺人滅口……到時候定能叫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這正是死士的用法……

曾婆子全家雖然脫了籍,但那又如何,要打殺她兒子真躲得過麽?真當青天衙門是給朝她開的不成?不過費點兒事兒罷了。

不知道當年楚惜惜一家如何了麽?楚家那父兄三人,實職也好掛名也好,就算官小職微,好歹總是個官啊,結果說被免職就被免了個幹淨,然後一家子被些子地痞無賴欺負得無法立足,最後悄悄搬家到不知道什麽鬼地方偷生去了。噢,至於如今安在否,誰知道呢?

所以脫籍不是問題,問題是沒有實證。

曾婆子雖有口供,但對毒藥來路用法等一應細節卻一無所知或一概不招。沒有其他人證物證,便是拿住了她家人,靠她一人口供也是指認不了霍侯夫人的。

明玫有點兒泄氣,泱泱下人,竟然找不出一兩個拿有對方犯罪證據的?

她更有些煩燥。

兩個小子六一六九一向在胃口上有限,昨兒跟著寶哥兒跑去廚房,魚丸一入口發現不對味,就立刻吐了出來。就這樣也在快天明時候發起燒來,長了一身痱子似的小疙瘩。

幸好賈太醫對此毒是有見識有對招的。昨兒夜裏施針試藥地折騰了通宵,寶哥兒便在清早緩過來了,身上紅點小了,燒也有點退了。隻是翠兒卻永遠也不會醒了。

還有六一六九,這會兒子雖然也已經施過針用過藥了,可如今兒子依然躺倒在**難受呢,她沒空陪兒子卻耗在這些牛鬼蛇神身上?明玫耐不住性子了。

她覺得,還是直接拿了侗媽媽一頓狂扁逼供就好,那才省事兒。這老婆子作為霍侯夫人第一心腹,霍侯夫人做什麽她不知道,做什麽不需要她出謀劃策以及實際張羅行動。

隻是沒想到這次竟然動用一個曾婆子出來送死,卻把這侗媽媽摘除在外,事發後這段時間兩人也一直形影不離的。真是護得夠緊啊。

不過這婆子既然和霍侯夫人一澹勻蛔錟醪磺常綣荒昧耍┏鍪裁蠢匆彩歉霰廝牢摶桑舸廈鰨投喜豢贍芡魯鍪裁從杏玫畝骼礎

所以其實最好,直接收拾霍侯夫人才解恨,管她有沒有實證。話說,她想揍她很久了。

明玫越想越覺得快刀斬亂麻,此法最給力。她對譚勁道:“對外隻管說曾婆子已經供出幕後主使……再者,派幾個護衛出府去接侯爺……嚷嚷得讓盛昌堂那邊知道。”

又給譚勁交待一番,譚勁點頭而去。

從來做賊的總是心虛的,她不信那位可以穩坐釣魚台。

她要變主動為被動,就在怡心苑裏等著她……

怡心苑裏,賈太醫再次給兩兄弟施了針,安慰明玫道:“世子夫人別擔心,兩位少爺已經緩和下來了。十五天後,餘毒也就盡清了。”

明玫點頭,奉了大紅封道了謝,細細詢問護理的注意事項和此毒有無後遺症。她最擔心這個。

賈太醫揣著重重的紅封,把自己知道的關於此毒的枝節幾嫠咼髏抵潰緩蟛鷗嬙順鋈チ恕

明玫在床邊坐下,看著**的兒子,心裏一陣陣地後怕。

一向外間進來的食物,她是向不讓兩兄弟入口的。但是這次,是她大意了,她單想著活物當不會有什麽不妥,沒想到活物也可以挾毒而不死。

如果翠兒不那麽執著於改善味道,隻嚐一兩口的話,表麵上輕則長長痱子,重則出出痘,下人沒那麽講究,一般想著挺挺就過去了,不會急著尋醫問藥,也不會有人往魚上串想。就算嚐食後果嚴重,隻要挺過晚飯時候,此事差不多就成了。

隻要她信了大補之說,哄著逼著兩兄弟吃上一些,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並且更惡毒的是,霍辰燁昨天去送霍侯爺,臨走時是說了晚上回來用飯的。

至酉時他打發人回來說要在別院宿一晚時,毒魚已在怡心苑裏等他了。所以這一次,是想將他們這房一網打盡麽?

正出神間,霍侯夫人遣婆子來傳話,讓明玫去盛昌堂回話。

明玫說自己要照顧病兒不得空,讓傳話的婆子滾了。

未多時,便見霍侯夫人帶著秦氏、呂何兩個姨娘,熒炎兩小姐並一幹丫頭婆子,浩浩****地駕臨怡心苑了。

霍侯夫人昨晚確實十分慌亂。一來誤傷寶哥兒,二來此事自是要追查元凶的。若是事成,便是追查她也有底氣些,可偏偏事敗,再查到自己身上,那就真正的一敗塗地了。

如今寶哥兒病情緩和了,她又略事休息,總算定下神來。她想得很明白,要趁著侯爺沒回府,先把那謀害寶哥兒的罪名壓實在賀氏頭上去。

她帶這麽多人來,既是壯勢,也是見證。如今府裏她是老大,她也不準備講理了,反正是怡心苑裏出的事兒不假,她就直接用強動刑。

今天隻要她吃逼不過鬆了口,那就是板上釘釘的毒害子嗣。若她動手反抗,就釘死她的以下犯上的不孝之罪。

到時候任她怎麽發落,霍侯爺也好霍辰燁也好,都沒有什麽可說的。何況她直接發落了就是,他們不在,想阻攔也來不及。

正堂坐下,霍侯夫人便立刻拍著桌子發怒,先是罵明玫不孝,竟然請不動她的大駕,還要她這長輩過來見她。然後直言明玫下毒,意在寶哥兒,一陣黑心毒婦的亂罵。

罵痛快了,見明玫一直不言不語沒有反駁,便說既然她也無話可說,就讓身邊婆子拿人,要先動一頓家法再說。

明玫任她叫囂了這好一會兒,聽來聽去都隻是罵她狠毒害人,也沒見說出個什麽證據來。

沒有實證,卻擺開了這麽大的陣仗想定她的罪?還以為她怎麽也編排幾樣真真假假的證據出來呢。

看著霍侯夫人那高昂著頭,一張一合咄咄逼人的嘴臉,明玫咬牙。害了人還這般囂張,真讓人想揪著她頭發舞幾圈,然後往牆上狠狠多摔幾下去啊。

看霍侯夫人似乎也說完了,開始支使婆子動手了,明玫這才冷聲道:“下毒之事,曾婆子已經認罪了,如何還往我身上賴?婆婆欲加之罪,可有證據?”

霍侯夫人聽了一愣,她聽到消息,說曾婆子已經指認了幕後主使。她過來胡攪一通,倒打一耙,原本以為明玫怒極中會說出“那曾婆子已經指認婆婆才是下毒元凶”之類的話來辯駁,然後她就可以要求曾婆子出來對質。

隻要曾婆子出來,這賀氏就輸了。

可是明玫卻說曾婆子自己認下了。這不是她們原來商定的結果啊?

霍侯夫人心下疑惑,隻拍桌怒道:“曾婆子一個奴才,何來這樣的膽子謀害主子?自己做下惡事,拿個奴才來頂罪不成?把曾婆子拉來,我要重審!”

明玫當然不會讓她重審,隻輕描淡寫道:“重審就不必了,那老婆子看起來挺硬氣,誰知不過打落她一口牙又掰斷幾根手指,她便什麽都招了,已然畫押落證。”

霍侯夫人冷笑:“噢,原來是屈打成招呀,所以才不敢讓我重新審問?可不是,抓人的行刑的都是你的人,你自然說什麽就是什麽。可這樣誰會信服?沒有當眾審過,我也不依!”

寶哥兒這次是重災區,秦氏是最大苦主,聞言也附和道:“自然要審問清楚,找出真凶才成。難道我寶哥兒就白受這場罪不成,我可憐的寶哥兒……”說著拿帕子抹淚哭起來。

這就是支持自家婆婆的意思了。

霍侯夫人就叫人道:“來人,帶著府裏護衛,去把曾婆子提過來,我看看誰敢阻攔。”

兩個婆子應聲往外走。

一定不讓提人的話,那就是要打起來的節奏啊。

明玫看看霍侯夫人身邊站那麽一群,自己這邊倒也不缺人手,但硬幹仗到底難看,她身為小輩兒自然鑰鰨黨鋈ヒ桓霾恍⒕脫溝掛磺欣磧閃恕

明玫讓人攔下那兩個婆子,稍軟和了聲音對霍侯夫人道:“曾婆子供出來的東西可牽連甚大,想必婆婆也是明白的。我這兒正要撿要緊的事節說給婆婆聽呢。”

說著看一眼眾人,道:“你們都下去。”

已經這般擺明了陣仗了,霍侯夫人帶來的丫頭婆子又如何會這時候聽她的,大家都看著霍侯夫人不動。

明玫冷笑道:“媳婦兒要說的事兒幹係重大,婆婆決計不會想讓人知道的。這些個奴才們聽了去,回頭也就是個死,何苦來哉?”

說得眾人都心裏一寒。

然後她對侗媽媽道:“侗媽媽得臉些,知道些隱秘事也不要緊,你要留下來聽嗎?”說著也不待她回答,又看一眼秦氏她們,道:“你們也都下去。”

侗媽媽不敢答話,而秦氏,心裏很有些失望。

在霍辰燁要襲爵的敏感時期,怡心苑裏弄出這樣的事兒來,誰心裏不會往奪爵上麵想一想呢。秦氏心裏也猜測是自家婆婆下的手。

隻不過挺厲害的毒出場,結果除訟湃艘惶猓濟揮猩私疃牽媸前著餉創蟪∶媼耍刮墼懍艘患梁靡

如今她兒子還躺在病**,她一宿沒合眼到現在了好不好。婆婆這般大張旗鼓地叫上她們這些人,興師問罪的樣子往怡心苑來。讓秦氏滿心以為雖然下毒失手了,這是還有後招能拿住賀氏呢吧?

她甚至作好了關鍵時刻需要站隊自己一定力挺婆婆的決心。——她兒子受了難,討要公道心切,便是行動過激些道理偏頗些,事後也可以傷心過度推脫不是。

但看目前這情形,三言兩語間,眼看著又是賀氏掌握了主動。

等著瞧吧,她們出去一會兒後,定然就形勢大變了。

她也可以不出去,一定要現審曾婆子。可看婆婆那樣子,竟也疑疑惑惑的沒個篤定的樣子,讓她怎麽堅持?而賀氏既然把話說得這麽嚴重,萬一真說出什麽不妙的事節來呢?她在這裏聽到了,不是討人嫌麽。

目前形勢不明,她何必這時候參一腳呢。反正寶哥兒吃了大虧不假,這件事兒是一定得給她個說法的,她也不急在這一時。此刻她就回避一二吧,婆婆指望不上,白白得罪大房斷沒有她的好果子吃。

秦氏想著便站起身來往外走。

她這一走,兩位姑娘兩個姨娘緊跟著就出去了。

霍侯夫人尋思著明玫會是想跟她說什麽。莫非那老奴才當真說了什麽不成?不過就算她說了,她也可以不認,口頭交待的事兒,又沒落下個什麽憑據,她慌什麽?再說賀氏既是這般瞞著眾人行事,這意思就是不會大鬧到哪裏去的。

想著霍侯夫人就也吩咐道:“你們都出去吧!”她就聽聽這賀氏有什麽好說的。

既然是不能聽的秘密,誰還願意在這兒多呆了,何況連主子奶奶都出去了。如今有了霍侯夫人吩咐,其他丫頭婆子忙忙魚貫而出,連侗媽媽都沒有多作停留。

明玫聽著丫頭們把秦氏等人讓到離得最遠的東廂房去喝茶,而丫頭婆子們直退到院門外去,屋裏隻剩下了她們婆媳兩個,這才起身走近霍侯夫人。

她慢慢傾身過去,薄唇輕啟,一副說悄悄話的樣子:“你下毒害人,已然證據確鑿,你竟然敢凶巴巴的前來,你到底仗著什麽?”

霍侯夫人聽了,心中微微一驚。她輕輕撂了撂袖子,借這功夫稍稍尋思了一下,覺得這話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麵上就顯出輕蔑的神色來,慢條斯理的道:“有證據拿出來給我看啊,空口白話地就想來詐我,你還太嫩了點兒!”

明玫是詐她不假,可一般人的反應是說對方汙賴她,而不是說詐她。

她這般說,等於承認是自己作的,不過篤定對方沒有證據奈何她不得罷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當這事兒被她這般確認了,明玫還是止不住的怒意升騰。

她冷笑著道:“證據自然已經送出去交由侯爺過目。給你看做什麽,好讓你毀去麽?還是好讓你想對策否認對賴?”

霍侯夫人知道今兒一早就有人出城往影山送信兒,後來又派了護衛再去迎。可她以為那不過是這賀氏心慌,想要霍辰燁早點兒回來仗腰罷了,那麽快查出證據來,她哪裏會信。

霍侯夫人剛想張口嘲諷兩句,不防明玫卻忽然出手,照著她臉頰就是一頓抽。

霍侯夫人忽然被啪,一時腦子一片空白,茫茫然反應不過來。她萬沒想到明玫就敢這般粗暴動手,頰上火辣辣的痛,心裏惱羞暴棚,等終於反應過來,張口就想尖叫,直接就要撲過來撕打。

明玫讓自己身邊的人退下時,特意交待白夜去端點心來。這並不是白夜幹的活,她立刻明白這是讓她尋機再回來的意思,便端了點兒後一直在門口侯著。如今聽到屋裏動靜,飛身就閃了進來。

一邊躥一邊兩塊點心就甩飛到霍侯夫人的嘴裏,霍侯夫人的叫聲就陣亡在喉間。

然後白夜侵身過去,用手捂著霍侯夫人的嘴巴。霍侯夫人雙手舞招著想打人來著,但她那點子勁頭,對白夜來說根本不夠使。白夜也沒用去製止她亂揮的雙手,隻捂她嘴的手向下用力,把霍侯夫人摁在椅子上起不來身,然後另一隻胳膊左來左打右來右打的揮開霍侯夫人的雙手。

於是明玫好整以睱的又給了她兩巴掌。

霍侯夫人雙腳也無力地踢騰著,又哪裏掙得動白夜。女人家在娘家時都是嬌客,霍侯夫人也是寵著養大的,連手板兒都沒挨過一回。嫁人後就是侯夫人,養尊處優,雖然也被男人罵過關過,可誰動過她一指頭?

如今幾十歲了,被個後輩照著臉扇,霍侯夫人羞憤得隻想死過去。她止不住的淚流滿麵,嘴裏不住唔唔著,手腳胡亂舞招著,象一隻被抓牢待宰的母雞,撲楞得十分狼狽可憐。

明玫站在那裏看著她,冷聲道:“我想扇你很久了。不過礙著你是婆婆,隻能時時忍著。可你犯下這天理不容的事兒,人人得而誅之,你又送上門來找抽,我自然成全你。”

霍侯夫人出不得聲,隻一雙眼睛怨毒地盯著明玫,恨不得在她身上灼出兩個洞來。

“氣麽?恨麽?你若氣恨可以去死,沒人攔著你。不服氣嗎?想說我大膽,想告我忤逆嗎?想想自己的罪過,害人子嗣,打你幾巴掌不是太便宜你了麽?你該得意地受了才對,你還有什麽臉怨憤?”

她一邊罵著一邊走回桌邊,端起一盞茶來一氣兒喝了,把茶盞狠狠放回去後,這才看著霍侯夫人又道:“知道為什麽單打你一邊臉麽?因為給你留證據,好讓你去告我虐待婆婆啊。你去告啊,去衙門擊鼓才好呢,到時正好分說明白!讓人看看你不隻該打,分明該死!”

霍侯夫人心裏發涼,眼裏冒火,她死死瞪著明玫,直瞪得眼睛酸澀無比,眼淚更是不受控地往外湧,以此表達自己的無比憤恨,也借此掩飾自己的無比心慌。

如果剛才她還堅信曾婆子不會提供實證,還會懷疑明玫是在故弄玄虛的話,如今被打之後,她就完全堅定不了了。

——沒有實證兒媳敢動手打婆婆麽,何況還用這種痕跡明顯的方式?那幾巴掌打在槐吡成希氖敲髏盜Φ烙邢蓿橇稱ひ慘訝緩溜灼鵠戳恕

實際上,就是有實證,她也絕沒有想到明玫就敢直接動手打她。以下犯上,家法,律法,神明祖宗,哪樣也是不饒的。

可是她不但打了,還打得特別用力,特意留痕。如果這也隻是她的故弄玄虛,她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霍侯夫人越想越慌,她的心深深沉了下去。莫非真的,竟被她拿了實證不成?她不由在心裏把這件事兒仔細回想了一遍,看看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正想著,外麵一個丫頭的聲音叫道:“少夫人,霍亮回來了,帶了侯爺口信兒,要見少夫人。”

霍亮是侯爺的親隨,侯爺身子不好隻能坐馬車,並且府裏雖有大事發生,但昨兒夜晚城門已關出不去,今兒一早送信兒時事態已經安穩下來了,霍侯爺也沒必要急巴巴的往回趕。

如今叫霍亮先行回來傳話,合情合理。

明玫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

霍侯夫人心裏卻一片冰涼。——霍亮帶著侯爺的口信兒回來了,要見的卻不是她這個掌家理事年長位尊的侯夫人,而是賀氏。這說明什麽?說明侯爺已經不信任她了,有事交待給賀氏而不理會她。侯爺是完全信了賀氏麽?

到底是什麽樣的證據被拿住了呢?曾婆子所知不多,能拿出什麽證據來?該死的曾婆子,這些年得了她那麽多好處,她一次也沒使喚過她,如今兒子還在她手裏呢,竟然就敢叛主?

還有霍辰燁,跟在侯爺身邊,定然添油加醋地給侯爺說自己壞話。虧她好吃好喝地養了他那麽多年。

白眼狼,這些都是白眼狼。

侯爺會怎麽對她,侯爺交待給賀氏的,會不會就是對她的處置?交給後輩兒處置,怎麽可以這樣折辱她?做為兒媳,便是有理,處置婆婆這樣的事傳出去也至少是個德行有虧,她賀氏竟是完全不顧名聲了麽,還是說侯爺完全不會再給她往外傳話的半點機會了?

她可以認罪,可她的兒女要怎麽辦?爍哥兒會不會因為她而無顏仕途,靈姐兒會不會因為她而被婆家看輕看賤?寶哥兒又會如何?她為了不讓兒女受牽連,並沒有跟爍哥兒靈姐兒透露過一個字。可到底最後,還是會連累他們啊。

霍侯夫人胡亂的想著,一心裏認定自己的惡事已敗露,後果很嚴重,心裏忍不住的陣陣哀傷。辛苦半生,就這樣頃刻之間無路可走了麽?這讓她怎麽甘心。

明玫再進來時,臉色十分難看,滿臉的氣恨難平樣子。她站在那裏瞧了兩眼霍侯夫人,忽然走過來狠狠踢了她兩腳,仍不解恨的樣子罵道:“你哭什麽哭?你有什麽好哭的?士可殺不可辱麽?可是你該殺卻不殺,還想不受辱不成?”

該殺卻不殺?這是什麽意思?霍侯夫人盯著明玫,心裏生出一點點希翼。

是不會處罰她的意思嗎?這是侯爺的決定嗎?

明玫卻沒有再看她,一轉身坐在椅子上,眼睛看著窗外,小聲卻憤然地嘟囔了一句:“這麽個黑心爛肝的東西,也不知道留著有什麽用……婦人之仁……”

霍侯夫人心裏一下就輕省了很多。

果然是侯爺並沒有要重懲她,所以賀氏才氣憤不甘。剛才以為證據確鑿必受重罰,所以敢明目張膽地打她的臉,現在知道侯爺要給她留體麵,就隻敢踢她兩腳了吧。

是這樣的吧,就是這樣的吧?霍侯夫人回想著明玫剛才說過的話,越發覺得這個想法靠譜。

見她安靜下來,明玫示意白夜鬆開手。霍侯夫人吐出點心,喘了幾口氣,才虛張聲勢地罵道:“你這個不孝不悌的賤人,竟然對我動私刑,難道還想關著我不成?我上次不過忍氣吞聲,如今我兒大女大,你們休想再關著我!”

她想試探明玫,看侯爺到底是想要怎麽處置。

明玫果然麵帶嘲諷:“你這個黑心爛肝的,合該處死,關著你不是太輕了嗎?侯爺竟顧念你生兒育女,又說為著全族名聲麵子,隻關著讓你不能為害便罷,艱直沒有天理!你還敢不憤?哼,便是關也要關家廟裏去,關在院裏讓你繼續享清福?你想得美,我定不依的。”

也就是說侯爺的處置已經定下了了,不過是關她而已。霍侯夫人徹底鬆了口氣。她再顧不得跟明玫多說,忙忙地開口大叫道:“來人嘛!快來人!”

看看白夜已經遠遠跟過去站到了明玫的身後,便站起身來試著往外躥,隻怕遲了一時半刻,又被抓住尾巴拖回去不讓走了。

直到出了房門,看到秦氏等一幹人聽到她叫聲正急急趕來,她才穩住了步子。

雖說侯爺已經有決斷,但這惡婦想把她趕去家廟,孤燈素齋淒苦一輩子去。那怎麽行,她得趕快回去想辦法,爭取能留在府裏靜養才是。

在府裏住著,象那幾年一樣。

侯爺既然不願家醜外揚,那對外來說她就不是罪人,她還是那個侯夫人。她有兒有女,他們會來看她孝敬她,給她送吃的用的,誰也苛待不了她。來日方長,沒準哪天機會來了,她就又出來了。或者霍辰爍可以分家,然後把自己接去府裏住。總之兒女們不至失了臉麵,她也一樣熙養天年。

侯爺便是對她無情,也得顧念兒孫。得讓爍哥兒去哭求,得給靈姐兒去信兒讓她回娘家來幫腔,也得給娘家兄長去信兒讓他們過府裏來……

還有她,她得親自到侯爺麵前去認錯去。運氣好,霍侯爺看她認錯態度誠懇是真心悔改,為著府裏體麵,沒準霍辰熒出嫁時就會讓她出麵。很快又要嫁女兒了,到時賓客盈門不見主母,侯爺定不想讓外人議論紛紛說出不好聽的話去吧。

霍侯夫人摸摸臉,竟然有點兒盼著霍侯爺快點兒回來了。如今自己打也挨過了,正好趁這般狼狽慘狀去侯爺麵前哭訴才好啊……

看到霍侯夫人腫起的半邊臉,那明顯的巴掌印記,走在前頭迎過來的秦氏無比驚詫道:“婆婆,您,您,您的臉……”

霍侯夫人心煩意亂,她當然不敢說出真相。侯爺還在幫著捂事兒呢,她這裏倒鬧大了,到時候隻怕侯爺也隻能清理門戶。聞言忙舉袖遮住半邊臉,一言不發往前疾走。

秦氏心裏驚滔駭浪般。這是自啪麽?那就是自己個兒深刻陪罪,深刻懺悔尋求原諒的方式。或者是被啪?那就是被人抓住了鐵證,一時氣憤難平而出手?

不管是哪一種,都說明霍侯夫人下毒千真萬確了。不管是誰動的手,都夠讓她震驚的。

秦氏扭頭,詢問地目光落在遠遠站在後麵送客的明玫臉上。明玫臉上冷然,聲音漠然:“……也許飛進了一隻蜂兒?”

一副我不清楚,你表問我的樣子。語氣淡淡的,象種嘲諷。

氣氛有片刻的沉寂。

何姨娘苦出身,比較懂這個,緩了緩接口道:“其實蜂兒最是保守,人不傷它它不傷人的……”

呂姨娘也略懂,很實誠地附和著:“可不是,一般人總是看它飛近著了慌,下意識揮手去趕,倒讓它以為是故意攻擊它,才會魚死肉破……”

秦氏也緩過來了:“……還好太醫在府裏。”

大家都裝傻,她也不要看得太透啊。不管是婆婆被逼得自啪,還是連婆婆都敢啪,總之這次婆婆又是完敗,總之這樣的嫂嫂她以後絕對不要招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