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明玫在賀家住著的時候,二姐明璐也帶著孩子來湊熱鬧。

當然孩子是司水生的,男孩兒,才兩個月,明璐喜得什麽似的,也對孩子萬分緊張,時常讓孩子在自己眼皮底下,除了奶娘和自己的兩個得力大丫頭,誰都不許接近孩子。

司水雖然是當娘的,卻也隻能時時跟在明璐身後看看孩子,明璐不讓她多抱孩子,更不讓她喂孩子一口奶。她要養在自己身邊,當然不想讓這孩子跟生母太過親近。

象賀大太太,同樣是把小四弟養在身邊,四姨娘是連看一眼都不讓看的。

所以明璐能做到這樣也已經不錯了,子存母亡的妾室有多少,外麵隨便問問就知道了。

這些事兒,當初就分析給司水聽過,她十分看得開,說孩子跟著主母就是孩子的造化。

可如今,她顯然不那麽想了。

那天,在簡夫子的小院裏,明玫見到了久違的封刀。依然是個肌肉帥哥,隻是臉色黑瘦了許多,經過戰場的洗禮,人也顯得端穆沉凝。

他說是來賀家見昔日的兄弟的,正好遇到。但明玫知道,他是專程來看她的。

多好一哥兒們呢,因為霍辰燁的介意,弄得見個麵都有些偷偷摸摸的意思了。

世道何其不公,男人可以大大方方把自己的女人領到老婆麵前,老婆就隻能在這種偏僻小院見自己共過生死的兄弟了。明玫再次默默在心裏罵他娘。

封刀送給明玫一把尺半長的“扇子”,說是從北辰將官手裏得來的,然後細細教著明玫使用。

那是繭絲一樣軟又結實的材料做的扇麵,扇骨也是精鋼打造的。明玫拿在手裏,沉甸甸的,一隻手使著相當吃力。

扇尾有精巧的圓柄狀裝飾。

實際上,那是一種弓弩暗器。

這種東西,武將帶著明明更有用,放在她這種內宅女人手裏,為防那什麽萬一,真是浪費。

兩人站在一處,封刀演示著給明玫看。

明玫想起封刀的死心眼兒,忍不住湊近他,壓著嗓子道:“封刀,戰場上刀箭無眼,你可不要死拚。能順便立功當然好,但保命更重要,不管是裝死還是逃跑,一定要活著知道不?”

這種話若簡夫子聽到了,定然重新評估她的道德水準。所以明玫完全沒打算讓他聽去半個字,就是站在旁邊的梨花和兩個小丫頭,她也不好意思讓她們聽到。

隻是這話說得太過直白,封刀也嚇了一跳,飛快掃了明玫一眼,嘴上也沒敢答話。隻打開那扇子尾端的圓柄蓋指給明玫看:“小小姐,這裏擰得越緊越有威力。”

明玫就伸手擰了擰那處的彈簧,很硬的機簧。嘴裏一邊又悄聲道:“還有,不管是長官還是誰,誰的命也不比你的重要,別又為了保誰就把自己往上搭。”

封刀這次倒是看著明玫笑了笑,白白的牙齒十分的耀眼,整張臉都生動璀璨起來。不過他還是沒有接話,把扇上那圓柄蓋子合上,說:“這樣就是裝好了,小小姐試試看。”

明玫接過扇子,就道:“我當你答應了啊。答應了就得做到知道不。”

就聽院門口傳來一聲輕笑。

抬頭一看,是司水走了過來。

這丫頭生了孩子,渾身都散發著成熟女人的韻味兒,更美更誘人了。不象她,同樣是生了孩子,這身板還是廋弱沒看頭。

身上穿著綢緞,頭上好幾件金飾,臉色也紅潤。她這個樣子,日子過得不錯吧。

不過她不喜歡司水那樣的眼神,她含笑看著她和封刀,笑容裏那種意味深長的了然的味道,讓明玫覺得很不舒服。好像她看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似的。

明玫覺得這丫頭現在有點兒神神叨叨的,不象原來那個嫩弱溫順又愛哭的司水了。

封刀下意識地就退開了兩步。明玫也已經意識到可能剛才自己和封刀說小話,湊得離封刀太近了一點兒。

可那又如何?

“小姐。”司水柔柔地笑著叫道。

明玫點點頭。

封刀也被司水的眼睛看得十分不自在,想了想那扇子小小姐已經會裝了,用的話隻是按動一下機關就行,便將扇子裝回那狹長的匣子裏,說有事向明玫告辭了。

司水就拉著明玫,向她哭訴了自己母子分離的苦。

她挺得焦恩讚的寵,隻是懷了身子後,明璐把她挪進正院重點關照,自然有新人替換暖床。

現在她也明白,便是焦恩讚仍肯寵她,那寵也毫無用處,孩子才是她將來唯一的指望。

單是說這些也還好,可說著說著,司水低聲對明玫道:“那天我聽我們奶奶嘀咕,說她天天吃藥,卻也一直懷不上身子。懷疑是小姐讓賈太醫給的藥不好使,純為了賺她的感激的。”

呃?

明玫臉色一肅,打量了司水一會兒,尋思著她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告密讓她們姐妹生隙?於她有什麽好處?

自己對她無所求,所以不需要她的感激,這點兒明璐定然是明白的。所以這話,很可能是司水編出來的。

“司水,你做了姨娘,要聽主子奶奶的話,在背後亂說閑話是不對的。”

司水便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半天才道:“司水說的是實話,司水不敢哄騙小姐。司水是有事想求小姐,求小姐成全。”

“你說。”這麽明顯又粗糙的手段,能生了孩子滋潤活到現在,看來明璐是真沒打她的主意,沒準還在那內院裏護著她呢。

“聽說素點兒嫁時,小姐陪了許多嫁妝,都說小姐對丫頭好,跟嫁閨女似的,讓司水真是羨慕極了。那天跟我們爺說了,他說若我有那麽些銀子產業傍身,就讓兒子養在我身邊,不叫我們母子分離,他另找丫頭給奶奶生孩子養在跟前。”

她說著,看著明玫,又哭起來:“小姐能不能幫幫司水,司水以前伺侯小姐,也是盡心盡力的。司水比素點服侍的時間更長,也更用心,小姐能不能給司水補份嫁妝,補份象素點那樣的嫁妝。小姐若讓司水如了願,司水給小姐做長生牌位天天跪拜,下輩子做牛做馬依然服侍小姐。等孩子長大了,我讓他附息還小姐的銀子,讓他替小姐養老,讓他也做牛做馬報答小姐的恩情……。”

嫁素點,並沒有花費太多銀子,隻不過樣樣周全而已,隻不知外麵傳成什麽樣了。

“司水,單就情份來說,你和別的丫頭自然不同。可此一時彼一時,當初你嫁時,我也沒有那心力和能力,連自己以後的日子都不知如何過呢。何況你並不算嫁,隻是把我的丫頭給了二姐姐而已。如今你是二姐姐跟前的姨娘,我怎麽能幫著你不幫自家姐姐。”

如果司水嫁去別處,需要銀子,她如何會不幫?當初沒給她更多銀子,就是不想讓她仗著有銀子跟主母對上。何況這個孩子是明璐心心念念想要的,當初司水也答應得好好的,叫她如何幫。焦恩讚已經好幾年沒能撒種成功了,如今有這麽一個,明璐如何肯放手。

“司水,如果你願意,我跟二姐說說,給你找個男人嫁了,我願意幫扶你些銀子,你去生自己的孩子,好好過自己的日子,你覺得如何?”

司水詫異地看著明玫,半天才道:“我這樣的人,就算爺肯放我,還不就是找個下人,努力做活,也不見得能過上象樣的日子罷了。如今好歹吃穿不愁,身邊有丫頭婆子跟著。小姐怎麽這般狠心,寧願司水三餐不濟,越混越不如人麽?”

還是喜歡在高門貴府裏呆著,還是喜歡衣食無憂的生活,司水這點倒是一點兒沒變。

兒時的挨餓受凍經曆是給她留下多深的陰影啊,那麽多受過窮困的人,大概都沒有她執著。也許是因為比別人長得漂亮些,讓她一直覺得比別人多些籌碼吧。

“……給你置辦比素點還多的嫁妝,也不願意麽?”明玫輕聲問道。

司水驚喜地看著她,“小姐,你願意幫司水是吧?我就知道你會幫我,小姐肯給司水補嫁妝就好,司水有子傍身,何須另嫁……。”

還有什麽可說的。

最後明玫也沒有答應幫她,司水哭倒在地。她看明玫起身要走,就在身後幽幽道:“司水偶然聽說,當初從西北回來時,小湯山遇險,小姐是和封護衛在荒山野外一起呆了幾日夜的?司水原本還不信,看今日小姐跟封護衛,這般親熱,還有禮物相贈,不由也信了幾分。”

明玫抱著那長匣子止步,看著司水道:“你信或不信,都不重要。司水,隻是你變成這樣,我隻覺得難受……。”

司水性子軟弱,被欺負了隻會哭,當初她睜開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司水。可如今她們竟然變成了這樣,她連她都敢要挾了。

回霍府後司茶看明玫壓根沒提過要把她和譚勁往一塊兒湊的話,便知道明玫對譚勁不滿意。她於是得空也把譚勁兒使勁兒往壞了想。

可是這種事兒,最怕想來想去,越想,她心裏越是覺得有股子奇奇怪怪說不清楚的滋味。

於是她便跟明玫直說了,“……若是他也有意,奴婢是願意的,求小姐做主。這樣,以後奴婢還可以留在府裏,留在小姐身邊伺侯。”

明玫知道她說的都是真心話。司茶二十三了,這麽大的姑娘家,動回心也不容易。

“我正在查他,看他隻是聽從主子命令才接近你的,還是他自己也對你有意。若是也有意,我就替你作主。”

“什麽聽主子的命令?”司茶詫異。

“他是世子爺的私人護衛。”

若是兩人成了,就讓司茶安心過自己的日子,絕不會讓她再在身邊做管事兒的了。

不是府衛,卻充當府衛跟著她。沒有世子爺的命,他如何做得到。司茶一聽就明白了,她一張臉氣得通紅,相當激動:“小姐,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這麽說他從一開始就是故意的?奴婢就說嘛,奴婢坐個馬車,為什麽忽然腳軟,沒準就是他使的壞。”

司茶又羞又急,氣得掉了淚。

然後,這丫頭就拿了把掃帚去外院找譚勁了。

找到之後,一言不發直接開打,讓完全沒有提防的譚勁還真挨了幾下。

然後司茶質問他,那天她差點摔下馬車,是不是他故意用什麽打了她的麻筋?

那譚勁聽說事情敗露,雖然不知道是怎麽敗露的,倒也老實認了,隻說自己並無惡意,隻是開個玩笑。

把人大姑娘給抱了,是玩笑麽?司茶咬著牙把掃帚舞得更利落了。

譚勁也不躲閃了,站著不動讓她抽了一頓。

明玫聽說後,直讚好丫頭。

“他沒說是想找機會親近你?”

“那麽多人呢,他敢說我抽死他。”

這件事兒之後,司茶就從當初那些候選人中重新挑了一個出來,讓明玫直接安排他們見麵,大家當麵說清一錘定音,看誰還能破壞。

明玫當然覺得這太過兒戲,遲遲不動。

而霍辰燁卻當著府裏許多人的麵兒替那譚勁給司茶認了錯,說不該那麽逗一個姑娘家玩,被她抽也是活該。

世子爺親自道錯,雖然是替手下說的。這也是不小的麵子了,算是又替司茶在內宅找回了些場子來。

然後霍辰燁私下也對明玫承認了自己有交待的事兒:“我沒別的意思,是真覺得他倆合適,讓譚勁悄悄接觸接觸。譚勁一身好本事,到現在還沒娶,那挑剔勁兒可想而知,先給司茶提了,倒怕最後譚勁不同意,豈不難看。”

他說,那譚勁本來也不算十分上心,畢竟他跟司茶又不認識。不過被打之後,他念叨過好幾回,說這姑娘潑辣直爽,他很喜歡,想求明玫把司茶配給他。

明玫不置可否。

然後司茶但有事出府,那譚勁定然跟隨。為此司茶沒少揍他。可他總站在那裏任她打,說他皮糙肉厚打不疼,倒讓她小心傷了手,還保證以後再不碰她一指頭,讓她放心。

後來一來二去的,司茶便對明玫說:“……那譚勁,象是個好人。”

好人成好事。

明玫一樣為她準備嫁妝,放還身契。當然司茶比素點她們服侍的時間更長,吃過更多苦頭,明玫便私下裏多給了些物件和壓箱銀子。

她隻當把司茶嫁了出去。

霍辰燁原本以為自己幫到了明玫,總算留住了她最喜歡的丫頭,誰知後來卻見明玫完全沒有叫司茶回來服侍的意思。

他問了明玫,明玫明確地告訴他:“我把身契放還了,我身邊不缺丫頭。”

“可這個丫頭和別的丫頭一樣嗎?你不是最喜歡使喚她嗎?”

明玫輕輕攪著杯裏的羊奶,淡淡道:“我慢慢改了這習慣。”

霍辰燁覺得不對,司茶出嫁後,明玫鬱鬱了好些天,她明明舍不得。後來他從譚勁那裏,聽到了司茶不會再進怡心苑服侍的原因。

“……少奶奶說了,萬一她和世子爺您鬧翻了,我又是您的人,到時司茶該聽她這主子的,還是該聽自己男人的?她不要讓司茶到時候兩頭受氣。”

這是明玫很早就給司茶說過的,也沒有不要霍辰燁知道的意思。她真怕到時候,會讓從前的主仆情份找不回來。

看看司水,為了孩子,什麽都敢做了。

司茶有了男人,也會有自己的孩子,她有自己的日子要過。

霍辰燁才明白明玫的意思。她要和他劃清界限,嫁給他護衛的人,她這裏便不再用了,不管她多喜歡那個丫頭。

她就那麽知道,他會和她鬧矛盾,並且還是很大的,會讓司茶都受到牽連的矛盾?

霍辰燁回屋的時候,明玫一個人在內室坐著,看見他進來,就開著玩笑道:“咦,看看這是誰家的帥鍋回來了,沒事兒帥得這麽絕無僅有的可以麽?”

霍辰燁沒有說話,默默坐到了椅子上。

外麵夏雨進來給他上茶。

明玫便也沒有繼續多說話,隻對門口站著的夏雪道:“讓奶娘抱六一過來。”

很快室內隻剩下他們一家三口。明玫象沒看到霍辰燁不快的神態一樣,自顧逗著六一:“小六一,你說,你帥還是他帥?”

剛吃完奶的小六一吐個泡泡。

“噢,知道了,你說你帥得冒泡是吧?”說著自己笑起來,“小東西,你要不要這麽自戀啊?”然後扭頭對霍辰燁說:“剛喂完奶,我抱他去院子裏走一走消消食。”

然後母子倆出去了。

留霍辰燁一個人在那裏僵坐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