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郡王府當然不承認自己窩囊罪犯了,以不知情為由打發了京兆尹和董家,表示自己先要內查。若查出來真有這樣的人混入府裏,就送到他們兩方去發落。

最後查來查去,並沒查出黃鶯的影子來。但明瑾前幾天帶了陌生人回府是真,於是她當然是頭號嫌疑犯。

郡王爺認定那陌生女子就是黃鶯。黃鶯這樣的人物在府裏,竟然給他藏著掖著的,他還沒上手呢,就被這麽多人知道了。當下去了明瑾的小院兒,要好歹讓黃鶯先侍回寢再說。

結果明瑾拒不把人交出來,郡王爺自己查找未果,氣惱不過,便把明瑾痛扁了一頓,揚言找出這個人來,定不饒她,這才怒衝衝而去。

明瑾深覺郡王府不能再留,又聽聞霍辰燁在留峰寺上香,便想法把黃鶯送了出來。

她說她真的是受夠了,決不能讓黃鶯也在那樣的狼窩裏再受欺壓。

明瑾哭得肝腸寸斷,細細訴說了自己這些年來對霍辰燁的癡情不悔,從少女時期的心動不已,一路說到如今的相思難捱,滿滿的都是情真意切。

明瑾說,她和黃鶯並無交集,可是她們都是對愛求而不得的女子,她們惺惺相惜。她說你們不會懂一個女子對深愛男子的那份心那份情,你們都不懂。

她說她和黃鶯是一種人,是那種甘願為了心愛的人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人,她們此心可對天。

她說,愛就是記掛,就是執著,愛誰就是執著地記掛著誰。

她記掛著他,記掛著那片竹林那個荷包。

在她的想象中,是明玫誤闖竹林,讓他們沒有完全的表露心跡,是小狗叼走荷包,讓他們徒留遺憾到如今。她覺得那時霍辰燁是怕被明玫看出端倪,使她名節受損,所以連賀府都不來了。

她說:“你知道嗎,隻要你心裏有我就好,哪怕有一點點,我根本就不在乎什麽名節。”

她說造化弄人對不對,我們明明有情有義,卻變成這樣的結局。你看,我來了,我來證明給你看,我才不怕別人的眼光。

她說我就是來表露心跡的。我知道我們生無可能,我情願死在你麵前死在你懷裏,隨便世人怎麽說。

她說著,忽然站起身來朝霍辰燁撲過去。一邊從袖裏摸出一把刀來,舉起來就往脖子上抹去。

因為明玫已經提過,所以霍辰燁心裏有數,倒沒有對明瑾的言論有多意外。他和明玫挨坐在一邊椅子上,一直沒有說話,聽著明瑾在那兒自說自話一大篇兒。

正心裏默默感歎這人果然病得不輕時,就見明瑾忽然將刀架自己脖子上朝他撲過來。

刀這種東西,向來是不認人的,這一刻對著自己,下一刻誰知又會傷著誰。霍辰燁怕這刀子萬一一翻身兒拐彎朝明玫去了就不妙了,很有些手忙腳亂地把明玫拉進懷裏,腳在地上用力一點,連人帶椅退出好遠。

滑退前還不忘一手掂起桌上茶杯朝明瑾飛擲過去,明瑾手裏那刀子就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變故來得快去得也快,然後屋裏靜了一靜,大家都有些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明瑾是真的生無可戀,她隻想死他懷裏,沒想到竟是不能。

隻聽霍辰燁緩緩道:“雖然你是小七姐妹,但我其實不太記得你。少時學堂裏的事,我更是隻記得小七。賀家那片竹林我也一直記得,在竹林裏跟小七生氣跳腳我也記得,但都不是因為你。

你惹不惱我,是小七惹惱我。隻有她惹得惱我,讓我失了分寸。

你別在我麵前尋死覓活,你實在跟我沒半點兒幹係,這樣往我身上湊實在莫名其妙又難看。你死了,我們還得受累通知別人來替你收屍,那很麻煩。”

所以還是找個合適的地方去尋死吧。

明瑾看看自己的手,看看地上的刀,再看看那抱坐在一張椅子上的兩人。她呆呆站在那裏,半天才顛聲問道:“你對我,當真沒有半點兒情份?”

“丁點兒沒有。”霍辰燁道,“不是隨便什麽亂七八糟的女人,都能讓人記得的。”

“……為什麽?”明瑾喃喃問道,她是亂七八糟的女人?那小七又是什麽?

“小七又有哪裏好,我比她差了哪裏?為什麽一家子都喜歡她?我對你一腔情義,就換來你的無情無義?為什麽?”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霍辰燁,她沒有再哭,眼睛卻無比酸澀,直酸澀到心裏。她對他們抱坐的姿勢也無比地仇視,不時地眼閃刀子般的寒光去切割明玫。

她要的不多啊,她不在乎他也喜歡別人,也對別人好,她帶了黃鶯來,就是想告訴她,她不會象明玫那般善妒,她會照顧他心愛的女人。

她隻要他告訴她,他對她曾經有過憐惜有過喜愛就好。這樣也不可以麽?她隻是想讓他記住她而已。

“被人喜愛,自然是有被人喜愛的原因。至於你為什麽不惹人喜歡,你不應該問我,你應該去問問你家郡王爺,郡王爺應該也有自己喜歡的女人,為什麽偏偏就不是你呢?”

霍辰燁嘲諷地道,“人與人是不一樣的,天天想活在不切實際的夢裏,便跟瘋子沒有區別。”

這句話明玫深以為然,多年如一日活在自己的臆想裏不能自拔的人,那專業的名詞就叫精神病啊。

也許現實太苦逼了,讓人忍不住想逃溺到夢境裏去?明玫看著明瑾悲切的臉沉思。

從前明瑾也是個老實孩子,雖然不樂善好施,冷漠過度,但自掃門前雪,思思春什麽的,也都是無害的正常向。

然後在郡王府裏,仍然是被冷落在一角的那一種,這也沒什麽關係,反正她很習慣,最多不出門不與人交際也就罷了。

可是偏偏,她又曾揚眉吐氣過。所謂由奢入儉難,在過了一陣子耍狠使橫的日子之後,就變得過不下去被人打壓蜷縮毫無指望的生活了。

聽她的描述,那新郡王妃根本就是對她百般挑剔橫堅看不順眼,讓她就算想再過回從前無人問津的平淡日子也不能了,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

於是,明瑾的生活少不得開始悲催起來。

悲催的明瑾同學也是個行事奇怪的人,你說她在婆家過得不好吧,她不向娘家投訴求撐腰。她在婆家過得好了吧,便向娘家一圈兒人甩臉子,人人都欠她的似的。

怎麽親近,誰要親近?

於是行事奇怪的明瑾更加的悲催。

她就將自己陷在這個圈子裏,轉來轉去轉不出來。

日子過得各種憋屈,窩囊沒趣,隻等著慢慢腐爛的明瑾,那種不甘心就越發明顯起來。生活快讓人窒息,這個世界讓她生無可戀,細細回想,那個讓她動心不已的人仍在,很高調地對別人好得一塌糊塗。

如果她不熟悉明玫,可能她也會覺得明玫是有什麽值得寵愛的特質,羨慕羨慕也就罷了。偏她太熟悉明玫了,難免不憤為什麽是她,當初明明可以易嫁的姻緣,憑什麽是她落得這麽倒黴。

於是她不由常想,如果那個人是她的男人會怎麽待她,他們也是有情義的呢。曾經的少女情懷就慢慢被她放大再放大,也越來越夢幻,成了支撐她的樂趣和希望,成了她的執念。

她從來不奢望他全心全意都是他,她隻想他哪怕回應她一絲無奈的笑呢。那樣她也能告訴自己,現實的鴻溝難以跨越,她理解,這不是他們誰的錯。

她願意以死明誌,告訴他她不要他的現實。

她隻是想死在他懷裏,讓他記住她。也讓她自己記住,她也是愛過的啊,她也是有人愛的啊。

可是不是。沒人愛她。從頭到尾,一廂情願。

她不怕苦情,隻怕無情。卻原來,她唯餘悲情。

明瑾茫然地站著。

過了許久,才問道:“那黃鶯呢,她跟了你那麽久,你對她,也丁點兒情份沒有?”

她希望他說沒有,然後她就知道他在說謊。那麽對她的絕情,就也是迫於現實的謊言了。

霍辰燁有一點不耐煩,但還是道:“對她,曾經有,但是現在沒有了。說我薄情也好,變心也好,說什麽都請便,總之我們無幹。”

“……都是因為她嗎?”她指著明玫問道,眼神冰冷。她認定,就是明玫擋她桃花,擋她姻緣,截流了她的幸福。

“當初,明明是應該她入郡王府的,明明我們可以成親的,”明瑾說著,好像又燃起了新的希望,她熱切的問道:“如果當初,是我們成了親,你也會如對她這般對我麽?”

霍辰燁耐心用盡,厭煩大增,他冷笑一聲道:“跟你成親?你以為隨便什麽阿貓阿狗我都會要?你倒真看得起自己!跟個肖想妹妹男人的女人在這裏羅索,倒是因為小七,誰讓她不幸有這麽一位瘋顛的庶姐呢。至於你,哼!”他很想把人摔出門去。

明瑾默了很久,後來又哭起來,悲悲切切。霍辰燁和明玫覺得無話再說,便不再搭理她。

於是明瑾便乘霍辰燁不備,又悄悄撿起了那把落在腳邊的刀藏在袖裏,一邊向他們兩人坐的椅子旁靠近,一邊輕輕掩袖哭訴著:“你們不會懂,忘不掉一個人,也要讓他永遠忘不掉……。”

言未盡,刀出袖。

自裁或是宰人,她都沒有機會。霍辰燁又一個手刀,把她劈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