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明玫再醒來是在怡心苑自己的**,熟悉的被褥,熟悉的錦帳,明玫茫然看了一會兒,終於徹底醒過神兒來。

忽然眼前就閃過印象中那最後一幕:她拚盡了全力把匕首往外推,兩人角力中自己忽然就占了上風,匕首劃過對方脖頸,皮膚切開時輕微的敕拉聲,瞬間滿目腥紅……

黃鶯死在她手裏,她親手殺的。

明玫忽然胃裏一陣收縮,很想要幹嘔出來。

外麵雪堆了半盡來厚,屋裏地炕燒著,暖爐噴著熱氣,溫暖如春。

霍辰燁洗漱完不久,穿著寬鬆的家常袍子,腰帶鬆鬆係著,坦露一片鎖骨,外麵隨意披了件披風。腳上趿著寬口鞋,頭發還有些濕潤,用長巾子鬆鬆係了,黑鴉鴉垂在身後。他坐在床邊,一手握著明玫的手,一手握一卷書冊看著。

感覺到明玫的動靜,霍辰燁抬起頭來看她,溫聲說了句:“終於睡夠了?可真能睡啊。”鬆了口氣的語氣,一邊放下書冊,伸出微涼的手摸上了她的額頭。

明玫轉頭看他,見他這般閑適自在模樣,一瞬間很多情緒湧上來,氣恨,惱怒,委屈,驚慌,怨忿,她也說不清是哪種,或者都有,忽然就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的可惡。

是因為他,才讓自己雙手沾滿鮮血,都是因為他。

她拂開他放在額上的手,又去推他的人,一邊語無倫次地罵起來:“你別碰我,你離我遠點兒。都是你,都怨你,都是你的招惹,都是你的姑息,都是你……。”

霍辰燁不防明玫一醒來就發脾氣,愣了下才道:“知道了,都是我的錯,我沒護好你,讓小七受驚了……。”他撫撫她的頭發,“你別亂動,小心動著傷口。”

明玫卻想起在慶安親王府的時候,有那麽一會兒,她是清醒著的。丫頭們給她擦拭換裝,那濕濕的巾子擦在身上臉上,讓她莫名聞到血的腥臭,感到血的粘膩。那巾子在身體上輕輕拂過,讓人時而覺得冰冷,時而卻覺得灼熱,難受非常。

那時她雖閉著眼睛,聽到了屏風外來回走動的腳步聲,聽到男人們焦急的聲音,“怎麽樣了”,“醒了嗎”,“還沒醒嗎”,“血止住了嗎”,“太醫怎的還沒到”,“快馬怎的這般慢”……

朦朦朧朧一片嘈雜,可是她聽得清,那裏麵有賈誼的聲音,有徐茂輝的聲音,有不知名的什麽人的聲音,可是沒有霍辰燁的聲音。他那時不在。

她受傷,她驚惶,可他那時在哪裏,在幹什麽?

心裏越發怨恨起來,推搡不動他,她就開始往他身上用力拍打起來,一邊越發胡亂叫罵著:“動著傷口又怎樣,反正我又死不了,你在這裏惺惺作態做什麽?噢,她死了,我傷了,你滿意了嗎?還是說你心痛了?哈,你心痛也沒轍,反正人已經死了!”

霍辰燁皺眉道:“小七!怎麽又說這種話。”

“總之你走開,你趴在這兒做什麽?有人要殺我時不見你,我一身血汙昏菜的時候不見你,現在好好躺著難道反能死了嗎,難道你在等著我死不成?你快去啊,去給老情人告別禱念和收屍吧,去給新情人安撫安慰和慰安啊,她們正正需要你呢!”

霍辰燁被她不停地拍打著,也總算是聽明白了她在氣什麽。梅林裏大家都分散開活動,一時就沒有注意到她,不過他很快就讓人去尋她了。後來知道她傷著了他也著急,可檢查過她的傷並不要緊,就交待給兩位兄弟,迅速去了現場查看安排……

果然是沒見過血,嚇壞了啊這是。這會兒情緒這般激動,倒不用急著細細解釋,讓她發泄一通也好。

霍辰燁想著幹脆站起來,又俯身攬住她,任她虛弱的拳頭落在背上,口裏隻哄著道:“都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不敢了。夫人饒命可好?”

“你哪裏有不敢,你風流快活得很哪,去一個江湖女子,又多一個廟堂公主,你哪裏不敢了……。”明玫叫嚷著。這種敷衍的話她聽得夠了。

霍辰燁道:“以前的都過去了不是,夫人別再計較了可好。再說公主,她硬招惹我也算我的錯麽?”

他語氣中的頗不以為意,讓明玫覺得更加的刺耳,想起他層出不窮的女人,越發的怨惱起來,也越發使勁地拍打著他的背。

“你沒拒絕,你不拒絕,來者不拒就是罪過。從前,楚惜惜我親眼所見,她肯投懷你就肯抱,你敢說不是你的錯?明瑾也是,我提醒過你,但你可有遠離避嫌過半分?那次竹林若不是被我撞破,你是不是也已經抱上了?你語蔫不祥態度莫明,所以她才會懷抱幻想不死心,是你害了她,是你……

還有黃鶯,幾次三番,臨死也惡心人一回,也想拉我墊背,我主動去招她惹她了麽我……

現在又來一個公主,哈,她更主動熱情,前番手已經被拉上了,現在呢,是不是已經抱上了睡上了?反正你就是這樣的人,別人要拉你就讓拉,別人要抱你就讓抱,別人要睡肯定就睡了。誰又規定自己招惹女人才叫流氓,輕易被女人招惹上更是賤流氓!”

激動歸激動,這腦筋還不是一般的清楚啊,這舊帳算的,那不是一般的清啊。霍辰燁無語了一會兒,雖想著不和她計較,可到底罵得也太難聽了些,終是忍不住辯解道:“小七,以前的錯真的不會再犯了,你別氣了好不好。至於慧香公主,和我沒有半分瓜葛,我以後一定遠離她,你真不用氣恨這個……。”

“我不信!我不信你會遠離她。她找上你,你就湊過去。不然她一個女人,為什麽給你下貼。京城男人少嗎,就缺你這一個?你不想沾惹她,為什麽不義正詞嚴跟她說清楚,讓她別抱幻想讓她遠離你點兒?你為什麽不自己離她遠點兒避著她點兒,你為什麽一副聽話乖順的樣子?因為這個品種不同,野味兒更合口是不是。”

霍辰燁哭笑不得,忍耐道:“若她是真公主,聖上可能還會訓斥一二,可她爹是藩王又是皇叔,聖上都得留著情麵。再說聖上的意思很明顯,不會將人留京的,咱們何必招惹呢。”

說是讓她自己選婿,若聖上有意賜婚京城子弟,早透出話兒來了。如今開口說起春闈學子,當然打著遠嫁的主意,短短時間,忍忍也就過去了。

明玫聽了更加生氣,嚷道:“不招惹她就行了嗎?可她招惹你了,可她招惹我了,忍忍忍忍忍,什麽時候才忍到頭,等我死了嗎?你不是很能耐嗎,黃鶯殺人你都罩得住,一個女人往上撲你卻沒法了?根本就是借口,根本你就是很樂意跟她廝纏!”

霍辰燁按了按眉心,無耐地叫了聲:“小七。”怎麽解釋不聽啊這是。

“總之我不管,她招惹我我就不依。我受傷了,我差點兒死了,我要忍到死後變厲鬼啥的討說法嗎?噢,我是個沒用的,隻怕變成鬼也是個窩囊貨,不我求那時候了,我就要現在討個說法。你的能耐呢,你去麵聖啊。在她慶安王府出的事兒,是她這公主窩藏凶犯,為虎作倀,狼狽為奸草菅無辜……。”

霍辰燁頭痛,“小七,王府遇險,自然說得上王府護衛不力,有禮的人家可以表示款意,但真討要說法,人家又不是蓄意,誰會理會這理論,了不起拿幾個府裏護衛頂責完事兒,你想要這樣嗎?至於公主,誣告不得,要有證據。”

“證據嘛,想要自然有。黃鶯親口說的,公主帶她藏身王府,滅了我就給她撐腰擺平董家官司,然後一妻一妾瓜分霍郎。妾入霍府,公主另建公主府,有沒有霍氏妻名號不打緊,人家將來入的是皇陵太廟,嗯,連你也能沾上皇氣呢沒準兒……這樣的證據行嗎,你滿意嗎?”

霍辰燁看著她,反應夠快,故事張嘴就來,神智這般清醒,為何就一味胡攪蠻纏呢今天。別說這是她自己編的,就算黃鶯真這麽親口說了,如今死無對證,也作不得數的。告不倒人家還會惹一身騷,何必呢。

他按捺著性子,去桌邊倒了杯水來,笑道:“說了這許多話,喝口水潤潤喉先,等有勁兒了接著開罵……。”

明玫火冒三丈,她講了半天,他都當玩笑了?

她一把推開霍辰燁的手,跳下床去抓搭在衣架上的外袍,一邊恨恨道:“你走開,我不用你作好人。你的能耐就都用到姑息養奸上吧,我自己去,我去官衙,我去擊鼓喊冤。男人不顧我的死活,這個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恨不得我死了騰位置。我如你們的意,等著官衙說我誣告,打死我算完。還不用你的女人們動手,你就坐等著美人入懷以慰下流吧……。”

霍辰燁被她一推,手上茶盞喀棱棱響著在茶托上亂蹦。幸虧他眼疾手快,終沒有讓茶盞摔到地上去。茶水卻灑出來不老少。

霍辰燁把茶盞放到桌上,甩了甩手上水漬,就忙過來抓住明玫,“小七,別鬧了,快去**躺著去,仔細再著了涼。”

明玫左右掙著不聽,還是要往外走,一邊叫著:“躺著作什麽,養好了再被殺一回麽?你走開,你這般攔我,可是為著護那個女人?她是細瓷我是瓦礫是不是,霍辰燁,你總是說得好聽,可亂糟事兒一樣不少,我不要你管了,我不想看見你,你個混蛋……。”

霍辰燁從後麵將她攔腰抱起,明玫兩腳離地,在空中尤自亂踢騰,忽然照著旁邊高腳小案幾就是一腳。案幾倒地,上麵擺著的彩雲追月闊口插瓶就應聲而落,那瓶子肚大壁落,是潤亮的玻璃質釉,在地上彈跳著磕了幾磕,渣渣亂飛。

霍辰燁額上青筋直冒,他也很想摔幾個瓶子聽聽響啊,真讓人忍無可忍。

他把明玫往**一放,把被子猛地一扯蓋在她身上,繃著臉狠聲道:“安生躺著,不許再鬧!”

明玫哪肯聽話,翻身就想起來,被他一躍上去平平壓著,隻壓得出氣兒多進氣兒少,哪裏還能動彈。明玫一惱,照著他光裸脖頸就啃上去。

霍辰燁嘶的一聲倒抽口涼氣,發現她是真下狠勁咬啊,也真惱起來,用手捏著她兩頰,強行讓她鬆了口,然後用手壓著她雙肩不讓她動彈,一邊揚聲叫人。

幾個丫頭進來,不敢往**多看,見地上一片狼藉,便都忙著收拾起來。

霍辰燁道:“看好你們奶奶,不讓她腳沾地上,出了差錯,你們就不用留府裏侍候了。”幾個丫頭怯怯地都忙稱是,立馬就有兩個站到了床頭,緊緊盯著明玫。

霍辰燁又交待讓把屋裏類似這般薄脆的物件兒都收庫房裏去,換耐摔的擺件來擺。交待完轉身往外走,走到門口又頓住,道:“賀小七,我不回來了,也不管你了,你能耐,就可勁兒折騰吧你。”

卻聽丫頭紅棠驚叫一聲:“世子爺,你的腳……。”

才剛碎瓷濺上了,劃了一道,有血洇出一片。

霍辰燁不理會,摔簾子走了。

霍辰燁在書房裏坐了一會兒,把最近的事情理了一遍,最後便又整裝出門,往賀府去了。去找嶽父大人說說正事兒,順便也訴訴苦告告狀啥的。

賀正宏還在書房裏呆著,尋思著承福郡王那檔子事兒。承福郡王昨兒夜裏死了,他的護衛不敢隱瞞,把承福郡王怎麽收到信兒,以及去赴約怎麽遇襲的事兒說了一遍。

結果信上寫著什麽,護衛們沒人知道。他們隻知道,郡王爺說是去見一個女人。黑天半夜跑去橋洞陰溝那種地方見一個女人,定然沒什麽好事兒就是了。

而那封信,不見了。小叫花子,不見了。

前陣子賀正宏和郡王爺成水火之勢,才平息下來沒多久,人家這就被暗箭戳死了,任誰都會往他賀正宏身上聯想一下吧。

這事兒若是衝他來的,這栽贓嫁禍的手法也尋常,隻是若想座實與他有關,就得另拿實證出來。可今天有司查了一天,現場幹淨無痕,完全沒有什麽能指證他的證據。——若是嫁禍,便不應該留這麽幹淨一個現場才對吧。

那麽是承福郡王那小子自己結下了什麽仇麽?

賀正宏正琢磨著,聽說女婿這麽晚上門,立馬覺得不妙。最後的大事兒也就這一樁了,莫非真跟他有些牽扯,霍辰燁才急急跑來?

賀正宏把人讓進來,親自上了茶,然後直言問道:“燁哥兒,可是為承福郡王的事兒來的?”

霍辰燁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承福郡王的事兒聖上責令京兆尹查辦,有咱們什麽事兒?能盡快了解就是好事兒,難道嶽父還想親自替他報仇不成?”

這話裏的意思,就是讓他不用理會?賀正宏心中一動,莫非跟這小子有關?

他飲了口茶,道:“燁哥兒,你怎麽?”他們之間沒有啥大過節,不至於到對人下死手的地步啊。

霍辰燁連連擺手,“嶽父想多了,我說了,和咱無關。唯願此事早些了解,使亡者得安罷了。”

賀正宏嘴角抽了抽,知道不是他動的手,估記了有點兒小牽扯。於是點點頭,兩人不再多說此事。

喝了半盞茶,就聽霍辰燁又道:“嶽父,我是被小七氣出來的。你不知道她……。”霍辰燁開始說小七這樣這樣,那樣那樣,對他又捶又打又咬,撒潑打滾不講理,最後問道:“嶽父,你管不管她?”

這女婿有些頭痛有些氣急又帶著點兒撒嬌的語氣,讓賀正宏硬是愣了一會兒。

霍辰燁見嶽父不吱聲,就又道:“嶽父,她太氣人了,你去訓訓她。”

賀正宏終於反應過來,敢情兩人耍花槍,他睡不成就跑來讓他也睡不成覺啊。賀正宏不由笑起來。

然後他點霍辰燁道:“燁哥兒,你說的這是小七麽,啊?也就是你,把個好好的明事理的孩子,慣得會胡攪蠻纏渾不講理了。你那麽寵她是要怎樣,現在自作自受吃到苦頭了吧。”

霍辰燁皺巴著臉一副苦相,嘟囔道:“她還嫌我對她不好。”

賀正宏又嗬嗬笑了一會兒,才又感慨道:“我們家小七啊,從小到大,什麽事兒都拿捏得穩,我這當爹的都沒見她失過態。沒想到竟然在你麵前肆無忌憚成這般樣子。我告訴你,這丫頭最愛揣著明白裝糊塗,心裏定然知道你會縱著她,才敢衝你撒野撒氣。要不然,她可是能裝能忍著呢。”

這話霍辰燁深以為然,噘著嘴無話說。

於是賀正宏道:“不過也實在鬧得過了,我看也是該罵。要不現在我就去一趟?早點罵醒好做人,免得落下禍根。”

霍辰燁卻坐著不肯動,隻顧喝茶,最後答拉著腦袋道:“算了,不勞嶽父了,我自己回去罵吧。”心裏默默歎口氣,她火起來,那嘴巴順溜得很,他哪能罵過她啊。

想了一會兒,霍辰燁問道:“西羌國內古拉部叛亂獨立,稱願向大湯稱臣,嶽父可知此事?”

西羌國教乃密拉教,信眾眾多,據說教宗欲強行統一各教,惹惱了世代信本宗教義的其他教派。其中有一古拉教,教派雖小,但信眾地域集中,都在西羌六台山和雙塔山一帶,信眾世代信奉本教,如何肯改依別派。被逼之下,古拉教就以六台山和雙塔山為基地,宣布脫離西羌,獨立自治。

他們為求保護,原來納貢稱臣,可那麽丁點兒地方,實在是連聖上都沒放在心上。

賀正宏點頭,問道:“怎麽?”

“他們急於拉關係,肯定會十分願意和親。慧香公主正適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