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霍侯夫人這陣子其實也是神經繃得比較緊,並且心情忽上忽下的,蓋因這段時間實在事兒多。

先前年節裏,命婦進宮朝拜的時候,她跟皇後娘娘單獨見著了麵。皇後娘娘竟然不住口地誇讚霍家兩兄弟有才能,俱是國之棟梁之類,拉籠霍家之意明顯。

但霍侯夫人卻滿心眼裏認為皇後娘娘是真的一並看重了霍辰爍,當下那心裏按捺不住欣喜萬分。

要知道從來沒有人把霍辰爍和霍辰燁相提並論地誇讚啊,並且霍侯夫人深信以皇後娘娘的身份地位,她實在不需要再說什麽客氣的水話,哪怕是私下裏。

最讓霍侯夫人激動的是,皇後娘娘還為霍辰爍鳴不平,感歎說沒想到霍辰爍這沙場拚殺過的武將如今竟然從了文,隻可惜那位子有點兒無足輕重不尷不尬。文臣這一係麽,她父親毛閣老倒是說得上話。回頭有空缺的體麵位子讓霍辰爍挪一挪還是相當方便的。別的不說,至少品階上升個兩級也是應該的。能文能武的國之棟梁麽,未來前景不可限量啊……

這明晃晃的許以好處了。

霍侯夫人不傻,自然知道皇後娘娘需要效忠的是哪樁。聖上年輕,三皇子還小,要說求個從龍之功圖未來的榮華富貴什麽的,霍侯夫人倒也覺得前路漫長,但她一向最氣恨兒子仕途上無人使力,如今這麽好的機會就在眼前,又是正撓在癢處,霍侯夫人自然喜出望外。

可皇子之爭,豈是她一介婦人可以枉言的。再說霍侯夫也知道自己夠講歡舫屆牽運淙惶旖島麽π畝灰櫻詰筆比匆倉緩ψ琶桓沂翟詿釙弧

但霍侯夫人如何能奈不住這**,便試探著想私下裏先說服霍侯爺,便是霍侯爺發怒也是兩人私室裏的事兒,丟人也有個深淺。便對霍侯爺說什麽不能隻顧眼前,還要看得長遠,三皇子人才出重,她親眼見著了的……絲毫沒敢提皇後有話的事兒,隻說自己偶爾混想的。

好像經過她老人家掌了眼,那三皇子就真的能坐上那九五尊位似的。

話沒說完便被霍侯爺喝止了,嚴厲禁止她亂議國事,並重申女人家不許置喙男人外頭的事兒,否則定不輕饒。

霍侯爺聲色俱厲,霍侯夫人落個灰頭土臉,隻好偃旗息鼓沒敢再提,隻是心裏暗恨不已。就象她說的,聖上年輕,皇子們還小,現在三皇子位尊,先奉承著不是應該的嗎?何況人家還許以好處。

等過個十年八年,各個皇子都有了各自勢力能看出氣候的時候,他們早享受了多少年好處了不是。比如她的爍哥兒,那時候早在新崗位上站穩了腳跟不是。朝中風雲變換,那時候便有個萬一,再重新站隊又不是來不及。

可是誰為她的爍哥兒考慮?家裏有個功臣近臣又有何用,何曾有過半點兒提攜兄弟?

想起霍辰燁之前放棄的爵位,霍侯夫人更是一口心頭血哽在喉頭。那大好的機會也會輕易放棄掉,更別說讓他去出力爭取了,她早該絕了能得他濟的念頭才是。

隻是那時候霍侯夫人忙著霍辰靈的出閣事宜,又忙亂又要顧忌臉麵,倒也沒有在那時撒氣。

她這邊不見回音兒,皇後娘娘卻也沒有緊追著要信兒,知道霍府女婿錢逸清也在京備考,還好意提醒她可以去毛閣老那裏認個師門。

認師門風潮也是春闈前的慣例了。尤其是外地學子入京後,但凡有點兒門路的都是四處撒貼各方拜會,指望著得點兒提點教導。

要知道學子們十年寒窗,學業或許精通,但於考場於官場自然都是不熟的。能得那些過來人指點一二,比如答題技巧了,閱卷官喜好了等等,那是學堂裏學不到的實用知識。當然也少不了一些認鄉黨啊,新人求罩啊之類的念想,為以後官場行軍鋪路。

當然做為官身的過來人們,自然要擺足了架子的,不知道對方水平如何,腦子壞了才要現在跟你站一堆兒。沒準隻是個自視甚高卻胸無點墨的紈絝或窮酸呢?豈不就交友不慎或要接濟一二呢?因而這些個大人們大多打著哈哈,交待門上但凡無人舉薦或不相熟的士子來貼,隻以等瓊林宴再相賀之類的空話應付。

是以師門並不是那麽好拜的。

錢逸清實際上並不在急於拜師門之列,他雖也是外地人士入京,但一家子官身,要拜會誰求教哪方麵見識那都是有的放矢進行的。隻不過既得了霍侯夫人指點和牽線,少不得也去了毛閣老府上拜會過一次。

——人家都這般說了,不去拜會反而失禮。再說人家是閣老了,相談之下自是會受益良多的。錢逸清如是想。

錢逸清最終也果然榜上有名,這個師門算是認定了。霍侯夫人甚滿意,霍辰爍的事兒雖然還沒譜,但隻要皇後有這意思,徐徐圖之也好過毫無門路啊。再說女婿跟閣老掛上,來日再施展才學得了重用,反過來於爍哥也是助力啊。

三月間霍辰靈出閣,皇後娘娘賞的是兩匹雲錦蜀緞,大箱子抬進來的。也不算甚貴重,但也算給她做足了麵子,霍侯夫人心裏十分得意。

整理的時候才發現,那緞子的下麵,放著個赤金打造的貔貅,除卻兩顆巨大的紅寶石作眼,周身還大大小小鑲嵌了近二十顆各色寶石。

不說貔貅的繁瑣工序了,也不說那些寶石了,單是這純金貔貅的重量,嘖嘖,都管叫她咂舌。如此巨型的糖衣炮彈,讓霍侯夫人好一番天人交戰,最後膽戰心驚留下此物,說服自己先瞧瞧風聲再說。

也許有契機讓她就把事兒辦成了呢,也許霍辰燁自己看清朝中勢力想通了呢?皇後賞下來的東西,自己這麽急巴巴地還回去,跟打人臉似的,皇後就算不翻臉,隻怕想再得她一點兒助力也不能夠了。

但霍侯夫人心裏也不是不忑忐的,所以前番她想盤查明玫的私庫。想著明玫那邊要是能讓她得些便宜,能把這割舍鑲寶石金貔貅的心痛貼補回來,她就狠狠心給人退回去算了。結果幾番不得手,不讓人越發氣恨不成?

而此時朝中,立太子呼聲又起。說起立太子,這是老早的話題了。先前聖上以皇子年幼為由對朝中呼聲壓後不理,甚至為此怒過一次,才少了沒眼色的再明目張膽去觸這黴頭。

可是今年三月春闈過後,一幫滯留京城的士子牽頭,就又舊話重提起來。並且士子們很積極熱血地試圖參政議政,說皇儲是國之根本,太子未來要登大位的,自然應該從小培養起來八拉八拉的,反正就是立太子立太子地叫囂。

皇帝繃著沒表態,外麵呼聲卻越來越響。至四月中,皇帝終於發了話,卻不是立太子,而是給幾位年長些的皇子們再物色伴讀。

這跟公開拉幫結派也沒什麽區別了。

霍家三個孫子,隻寶哥兒年齡勉強夠數可以入圍。六一六九還是小屁孩兒不在此列。

霍侯夫人滿懷希望,結果寶哥兒落選。

男人們自然是覺得目前風向不明,不肯讓小孩出頭。但霍侯夫人卻覺得定是霍辰燁不肯出力,是看不得兄弟侄兒好,甚至懷疑沒準就是他從中攪和才不成的,因此又是怒意橫生。

這一回一回的事兒,霍侯夫人那能心平氣和了麽?自翰煌純觳徽藝冶鶉說牟煌純煸趺蔥小

但這忽然要把兩個孫子養在自己膝下這種事兒,自然得了侯爺的批。霍侯爺私下裏,對霍侯夫人是連吵帶罵,說她好好的日子不過,沒事沒非的就想著要拿捏媳婦兒,人家不痛快了你就痛快?這犯的是哪種病?

又說起許久不提的老話兒來,說她總愛眼紅算計別人的嫁妝銀子(前夫人的,現在媳婦兒的),人家銀子多是拿出來給你均分了咋的?看你是恨不得人家的全變成你的去……府裏少你吃穿了不成?這行為是討飯哪還是打劫啊?……

話說得難聽,把人弄得號啕了一場。

外間的事兒,提一回被罵一回,霍侯夫人也沒敢這時候再提,於是隻一味地慟哭,哭自己為人後母處事艱難,哭爍哥兒官低位卑處境艱難,哭寶哥兒將來也艱難。

霍侯爺被哭得心煩,但這畢竟是自己的老妻,也相伴這麽多年了,就象她說的,這些年她沒功勞也有苦勞,他也不想真的象以前那樣把人圈養起來,讓她落得晚景淒涼。

以前是沒辦法,他病勢沉重,偏霍辰燁也出門在外,爍哥兒又是個聽話的,霍家宅裏沒人鎮得住她,擔心她起些混帳心思,乘那會兒子起些歪風邪浪。所以明玫虛張聲勢地要把人病養了,他也就默認了。

但現在不同了,霍侯爺身體好了,覺得有自己在,霍侯夫人並不敢鬧得不象。再者霍辰燁在家呢,任事兒都掂拿得住,她就算仗著長輩的身份鬧騰,也鬧不出個花來。

再說女人說來說去,不過是偏疼自己親兒孫罷了。這種話說出來雖然遠離了賢良,但到底也是實話。霍侯爺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便沒再責罵她這個,反而耐下性子細細跟她掰扯起來。

霍侯爺對霍家的以前做了回顧,對霍府的以後做了展望,主要是對兒孫輩的未來做了暢想……然後說你看:人人順遂嘛,啥事兒沒有啊,尤其是爍哥兒那一房,大樹底下好乘涼,早晚有人罩著啊,有什麽可憂心的呢?

侯爺態度軟和,頗有些語重心長。耐心勸解安撫自家夫人別傷心了,更別生事了,一家子和樂過日子,安度個晚年,是自己的福氣,也是兒孫的福氣……

霍侯夫人聽了卻心中冷笑,什麽和樂過日子,反正左右都是他的兒孫,他當然和樂,他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她的兒子乘涼?那涼是好乘的麽?那得低頭啊,那得奉承著別人一輩子啊。她自己就是侯夫人,她不知道麽?兩個妯娌,娘家都比她賈家腰粗,並且大嫂又是長輩,可是那又怎樣,這些年她們還不是都得在她麵前低頭巴腦的?為什麽她自己的兒子孫子一輩子都得這般過活呢,為什麽她的爍哥兒不能做那棵樹呢?

說一千道一萬,不過是她這些年心慈手軟沒有斬草除根。

不隻霍辰燁那房人,有時候,霍侯夫人真是連看霍侯爺都無比的礙眼。這一個個的,都於她爍哥不見助益,隻見絆腳。

多說無益,再說下去隻怕霍侯爺警告的重話就會往外撂了,霍侯夫人收起滿心的憤恨和眼淚,就坡下驢服了軟,說養在身邊這麽久的女兒忽然離開了自己,難免心緒不安,處事確有不妥當。以後再不操這心了,一切侯爺做主便是……

之後霍侯夫人用臥養過度了幾天,然後又慢慢開始和顏悅色起來。甚至開始會有些小恩小惠地打賞小輩兒,比如別人孝敬進來的時鮮果子給大夥兒都分一份了,或者從外間訂來了的特色小吃給大家都嚐一口了……

四月底,天氣已經偶有燥熱的意思。某天霍侯爺一時興起,舞了半天的兵器,練得滿身大汗,於是痛快淋漓地衝了冷水澡,結果竟然傷了風,臥床了好幾天才好。

然後霍侯爺表示不服老不行了,說霍辰燁很快就是三個孩子的父親了,也獨擋一麵很久了,帶著霍家往前走他很放心……要上表請奏讓霍辰燁襲了爵位。

霍辰燁推辭,說父親不過是前番中毒身體有虧,慢慢將養回來也就是了,哪裏就到了說老的程度……

這自然也就是客氣客氣,既然這般當眾提出來,自然是父子先行議過了的。不過上表這事兒也挺講究的,時機了,理由了,朝中情勢以及上位者心情什麽的,都要考慮進去,也不是有這想頭就既刻往上遞奏。

不過這話一出,府裏自然各人各有滋味上心頭。雖然世子襲爵很是順理成章,但真的襲了爵,那就板上釘釘了。以後新侯爺再立新世子,新世子再成新侯爺……某些人就隻會淪為越來越遠的旁枝了。

估摸著有人心情不會大好,明玫並不敢做出揚著眉吐著氣硬著腰板那樣的舉動惹人眼,卻仍覺得霍侯夫人偶爾掃過她的眼光越發冰冷了。

問霍辰燁可有同感,世子大人冷笑:“她眼神有我厲害?她就撿軟的捏罷了。”然後還支招,“沒人看見的時候,你隻管瞪回去,反正府裏茶盞多,任她摔去!”

這家夥。

明玫倒沒個霍侯夫人玩這種眉來眼去,她視而不見不加理會便是了。可霍侯夫人對六一六九兩個小孩兒也這樣冷臉冷眼的,讓兩個小家夥每次去盛昌堂請安都十分不安。這長此以往,不把人嚇出心理毛病來?

於是某天明玫便當眾問道:“婆婆剛才是在瞪我麽?媳婦兒這段時間做錯了什麽嗎?感覺被婆婆瞪了好多次了,媳婦兒惶恐。”

霍侯夫人這段時間臉上的不善明顯,人都顯出幾份戾氣來,對大房更是不假辭色,個中原由大家自然心知肚明。隻是沒想到明玫就這般當麵問起來,霍侯夫人臉僵了半天,被噎得心兄焙蕖

這賀氏雖然態度恭謹語氣惶惑的樣子,但這般帶著質問的意思問她,不是不敬麽,不是不孝麽?可霍侯爺看著,一屋子人看著,卻沒有人替她出個聲。

霍侯夫人最後隻好自我圓場,說可能是自己這段時間心火旺,笑的少了,才讓明玫有這錯覺吧。但胸中的燥火卻暗暗又添一昧。

實際上霍侯夫人這段時間的焦燥不隻是因為侯府爵位眼看要塵埃落定,還有一個原因,是皇後有話傳來,關於春闈之事的。

錢逸清在春闈前去叩了毛閣老的大門,這原也不是什麽希奇的事兒。但毛閣老做為出題官之一,中間說道就多了。

皇後傳過來的話是說,某日毛閣老偶得一題,記於書房紙上,後來和幾位出題官幾經斟酌還真用了那題。而如今毛閣老回想當初,依稀記得那時候錢逸清似乎正好去拜會,在書房逗留甚久。有沒有偷看到此題呢?十分引人聯想。

清高士子,這種事兒,哪怕傳出一點兒風聲來,最後也會刮成大旋風。有多少寒窗苦讀多年而不得誌的文人騷客苦悶無比無處發泄呢,這種時候找到哪怕一點兒縫隙,大作文章是肯定的,何況再有人推波助瀾的話。

錢逸清若落實了偷窺試題的罪名,隻怕抹去功名永不錄用都是最輕的責罰了,而最重的,無限可能不敢想象。

霍侯夫人心中那惴惴然的感覺終於落到了實處。其實她自個兒心裏也明白,人家送禮豈是白送的?拿好處不辦事兒這種事兒,真心不適合對上層人物。

不日,別府老爺娶繼室擺酒,霍侯夫人獨自前往。在宴上找了機會密會同去致賀的毛閣老夫人,退還人家的禮並深訴自己的諸多無奈以及深刻賠罪以求諒解。

——宮庭裏東西出入,自然有幾重門上查驗。皇後賞雲錦蜀緞自然就隻是雲錦蜀緞,隻是出得宮來,外麵有人添進去些什麽卻便宜得很。霍侯夫人自是知道那是皇後娘家毛家的手筆,所以才將那貔貅送還給毛閣老夫人。

閣老夫人收了東西,言語間少不得狠狠鄙視了霍侯夫人一回。說她沒本事能耐,養大了別人的兒子不把她當回事兒,並且人家子嗣昌盛,夫妻和睦,她自己兒子卻什麽都不是……

言辭刻薄嘲諷,撩撥得霍侯夫人羞惱莫名,隻欲無地自容。不過她也有收獲——竟無意中聽到一樁宮中的陳年辛秘……正可助她。

過於巧的事情往往都有些玄機,霍侯夫人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自然知道這是皇後娘娘特意為她預備下的。

——這的確是皇後娘娘的安排,她著惱霍辰燁不識抬舉,準備給他一點兒教訓。

伴讀事件中,六一六九雖然沒有入選,皇上卻隨口說過一句,說霍卿膝下稚子年幼,等年長些,可以跟著四皇子一塊淘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