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士子們年輕氣盛,慷慨陳辭。這些表奏中,除了對立太子之事的論述,另有一些對朝政的議論,對時弊的不滿……其中不泛跑偏主題言辭過激的論調。
聖上惱,令徹查,看這背後有沒有什麽別有用心的人引導鼓動學子,以及營私結黨等。
核查中,發現有份寫有“不立三皇子,則上不聖明”的表書,被人認出字跡與季中平甚似。
——在立太子風波中,“立尊立嫡,三皇子乃國之正統”的說法力壓群議甚囂塵上,擁護三皇子者眾,聖上早就不滿,有意拿幾個出頭鳥作伐。
不過此時士子們早過了落第之初的情緒澎湃階段,大多認命了,該出家出家該回家回家去了。少數滯留在京的,或攀學附塾以待來年,或各方打聽交結以謀個謀士西席之類的糊口去了。換言之,學,潮早散了。
所以,如今要抓典型,其實不那麽容易。可是大家又何必費勁去找別人呢?季中平多麽現成不是麽。
而做為毛閣老的門生,以及新女婿,季中平這般鬧騰,他嶽父大人知道嗎?太令人浮想聯篇了。
……由此,朝廷揭開了深查毛黨的序幕。
季中平自然不認,毛閣老自然更不認。不過沒關係,做官久了,有幾個屁股幹淨的?隻要上麵有意思查辦,東方不亮西方亮,總能揪出尾巴的……
毛閣老自己就深諳此道,知自己大勢已去,便上書陳情告老。
聖上也沒為難,一番君寬臣忠,一番翁婿情深,互訴衷腸之後,毛閣老攜眷返鄉。而季中平,看在毛閣老份上,看在皇後份上,看在與聖上一擔挑份上,也沒落罪,同樣的攜眷返鄉。
自此,皇後娘娘成了拔毛孔雀,沒了外家助力,立馬老實了。
明玫卻很是擔心。這次把毛閣老一家,也弄得太不堪了些。還有那可憐的毛二姑娘,長得花兒一樣啊,她又何辜?
皇後娘娘就算沒了外家,但到底是皇後娘娘啊,她一個口諭,搬個臣工腦袋還是很輕鬆的,不管你官兒多高。她就算能看著父親告老(確實挺老的),也能眼看著自己妹妹下半生就在鄉下做地主婆麽?
而霍辰燁,在此次的反毛運動中,能見到他影子的地方可不少啊。
霍辰燁哈哈一笑,表示這不過是君上意之所指,臣子劍之所向罷了。他身為臣子領命行事而已,半分也無關私怨噢。
這個明玫其實明白,說到底,毛閣老惹惱的是皇上,本來做為妻族,其勢已令聖上心有忌憚,偏毛家還在儲位上表現得積極搶眼,觸了聖上逆鱗。霍辰燁是皇黨,毛閣老動他,自是也會惹惱皇上。可她不明白的是,毛閣老混跡朝堂多年,怎麽會這般沒眼色這般找事兒?
霍辰燁說,毛家幾個兒子都無長才,毛閣老又年事日高,眼年著告老在即後繼無力,自想緊著鋪好後路。所以行事才越發急燥沉不住氣。
這次動他,也許是真覺得他不識抬舉惱了,也許隻是試探聖意,還也許,這事兒根本就是內宅娘兒們自以為是弄出的高明陣法。
誰知道呢,反正既然惹了他,還不興他反擊?有這道理?
如今毛閣老離京,毛家幾個兒子最高不過四品,且是外官。京中****又經過一番洗刷,成不了氣侯了。皇後娘娘拉籠武將不成,文臣的依仗也未必保得住,她若聰明,能依仗的便隻有皇上,隻有皇黨。
再說朝中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或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不是。
後來,霍辰燁找了個機會轉呈了皇後娘娘一句安慰。他說,毛家勢弱,沒準正是三皇子之福。
話很淺顯,卻有失臣子分寸。或者皇後娘娘從中解讀出了不一樣的意思?反正,皇後娘娘隨後宣了明玫進宮,待她甚是熱情。
……朝中事兒好複雜,明玫表示咱不懂。她還是那般慢慢把府務移交到秦氏手上去,自己坐鎮後方。理由是,她懷孕了。
這次從懷孕到生產,甚至到孩子一歲多,霍辰燁都常伴妻女左右,著實體驗了一把養小兒的喜怒悲歡。明玫那時對數字上癮,說兩個兄長都六輩,她就叫六娘好了。被霍辰燁一口否了。然後退休老侯爺親自給長房長孫女兒取個元字,小名元娘,大名霍元昕。
明玫對元字很敏感,偷偷笑說不如叫霍元甲好了,被霍辰燁鄙視。六一同學已經榮升新一屆靖安侯世子爺,神氣活現地給明玫上了一堂關於“昕”字美好寓意的課……
然後,終於,霍辰燁又忙起來,早出晚歸,有時幾天不見人影。不久後,朝廷下旨動兵,目標:周斯國。
據說,與北辰一戰畢,封刀就做為粽子之一組團秘密潛入周斯國,探得對方敵情與機密無數。其中,北辰戰敗王子撻撻旦,正是逃往周斯國。據說周斯國王膝下無兒,三公主允文允武,立為女太子。
當年,在撻撻旦四處逃亡的日子裏,與三公主有過一段舊情,後來撻撻旦以入贅駙馬身份向周斯國借兵征伐大湯,敗,北辰國滅。再後來撻撻旦想在周斯國再結勢力,奈何周斯國安泰已久,軍民皆無戰意,加上他一個外來戶,想要集結勢力複國,難。
但撻撻旦一直在奮鬥……
這正給了大湯休養生息的機會。如今,趁敵不強以滅之,正是好時候。
沙場點兵,霍辰燁是拉風的征西大將軍。
臨行前去辭別霍侯夫人,才知道霍侯夫人不知何時已經駕鶴西去。當然這都是騙人的說法,實際上她哪兒也沒去,就死在一片草木灰中,已脫水幹癟快成木乃伊了。
霍辰燁看了看院內那兩株可憐的小樹撇嘴。樹上無葉,樹皮都剝落很高一段。——守門的兩個婆子早不往院內送飯了,於是她是活活餓死的。
多好,落得幹柴一般一段身軀,正好點火方便。
爍哥此次死求跟著他上陣去,為國殺敵什麽的是對外的口號,爍哥跟他和父親求告的是:“讓我去拚些軍功吧,讓我為咱霍家出份力吧……。”
以前爍哥也想上陣殺敵,但那是少年熱血。而如今拜她所賜,活得惶恐不已,不能為家掙功勞,便覺不安,甚至有罪。
命人白布裹了,通知近親觀禮。
諷刺的是,親兒親女,兄弟侄兒,都遠遠避在上風口,好像離得近些,就被沾染上些什麽。並無一人想要一覽那白布下的尊容。這就是她百般籌謀的結果。
最後還是霍辰燁上前去收骨灰,霍辰爍才跟了上去。然後骨灰入殮,霍辰燁報母喪。
上奪情,允其守完頭七孝後出發……自此後一坯黃土,兩下安生。
戰事曆時三年。然後雙方重新劃分了國界,各自重築邊防。自此,周斯,大湯和西羌,成三足鼎立之勢。據說,經過此戰,各方平順,此後至少十年無戰事。
霍辰燁歸,一番封賞自不必說。霍辰燁掃北疆平西域功在千秋,可是他沒有抬抬屁股升幾級,而是另獲封了一個侯爵,靖平侯。於是靖安侯靖平侯,一身雙爵,另加封太子太保。
有同僚笑問靖平安侯是不是接下來該給次子請封靖平侯世子了?真是絕世好家長啊,之前為妻求,現在為子謀,建功為家人啊。霍辰燁客氣表示:此乃上意,上意。
徐茂輝等死黨甚至起哄:現在兩個兒子都給謀好了前程,再生兒子可腫麽辦?
霍辰燁哈哈大笑:來得早有到得晚無,誰讓他們到現在還不見影呢。那笑容溢滿眉眼,柔慈一片。凶狠殺將此時,也不過是個恨不得給子女鋪平一生路的寵溺庸俗傻二爹。
老爹二叔不在的日子裏,六一六九除了習文習武,還要學理庶務,支應門庭,早被明玫拿來頂梁了。如今兩人也算經曆過些人情世故,都很穩得住。私下很淡定對老媽表示:蔭恩極好,不過咱吃爹的飯不能丟爹的臉,咱要做有實力的二世祖……
霍辰爍此次也立戰功,被封參將,正四品,駐守西疆邊城。秦氏想跟著去,含含糊糊地提。霍侯爺說既然要去外地就任,幹脆分家好了,反正霍家向來有早分家的傳統。
霍辰燁表示,他得了爵位,財帛上多多分給爍哥兒一些。另外西部艱苦,寶哥兒留在京裏更好些。一副全盤接手的樣子。
秦氏心疼孩兒去西北吃苦,遠離京城將來出路也不好,聞言大喜。大伯有心提攜,那哥兒前程也不會差了。夫妻大表感激。
明玫完全沒意見。隻是秦氏已用得順手,她走了,她又得找人協理家務,很有些舍不得啊。不過六一已是大孩子了,有些人家這般年歲的孩子已經訂下親事了。她是不是可以早點瞄個小媳婦兒好生調,教著?某無良老媽默默算計……
總之,終於四海升平,可以安享太平。
明玫的商業小連鎖已經初據規模,發展良好。她時不時攜家眷各處瞧瞧。年老色衰,日久情弛神馬的,她不能坐等那一天的到來。女人嘛,還是得有自己的事情做,生命才精彩。
再一年後,霍家三房,霍辰燁爺爺的三弟,歸宗認親。原來分家之後,這位三太爺並非象傳說中的那樣隱居廣東,而是攜妻出海,撈財去了。這些年輾轉各處,見識真是沒的說,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稀罕事兒,聽得一眾人感歎不已。
倒是明玫,從中聽到些熟悉的東西,讓她振奮不已。
還有那兩個從小長在國外的小不點兒晚輩,時不時的拽著久違的鳥語,也讓明玫莫名的激動。
山的那邊海的那邊住著些什麽?久違的記憶中的東西會不會在那裏出現?
她熱切的目光讓霍辰燁攢眉不解(一點新奇見聞也不知是真是假,明玫不至於這般沒見識啊),她偷偷和幾個小屁孩用鳥語對話讓霍辰燁凝眉沉思(他不信她說的已跟幾個小家夥學會了幾句鳥語之類的說法),當他看到明玫某次和小屁孩聊了幾句之後眼睛濕潤,他更深深地鎖住了眉頭……
巨輪靠岸,精美舶來品現身,霍家三房人的回歸和見聞,都在京城引起了不小的哄動。朝堂上,是否重開海運又被拿出來重議,實際上朝廷也從來沒真正停止議過,隻是事關重大,從沒議出什麽結果罷了。
這事兒吧,主要大家都沒去過,說不清外麵的真假啊。
不過這次,討論得異常熱烈。
再半年,霍辰燁以身有傷病為由,請旨休養。然後這位侯爺撇下兩個兒子,攜嬌妻幼女,隱身而去,淡出了京城人士的視線。
霍家人說,霍侯爺是尋訪到了名醫,去某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暫住,治病怡養去了。
但外間傳言,說霍侯爺其實是領了秘旨,在某處為大湯秘密練養精兵呢。
而在遙遠的某艘遠洋巨輪上,某一家幾口正在甲板上曬太陽。他們懷揣皇命,要到山水的另一端去探險,雲遊天下四海建交神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