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仁心仁術,紫陽解毒

趙紫陽自問他的診斷沒有錯,眼前的女子的確是中了一種慢性的毒藥,這種毒藥還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纏綿”。

若不是他那幾年四處奔走行醫,怕也不會知道這種毒,“纏綿”自西域傳來,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毒,中者的身體機能會慢慢地退化,以致整個人消瘦不已,最後自然會走到生命的終結。

平常大夫診治因為看不出緣由,所以多會開些益氣活血健脾胃的藥給患者,但卻達不到一絲效果,若不是他診脈感覺那女子脈像沉浮中那一丁點的變化,他也不能確定。

但眼下藥性到了何種程度,他還要取對方的血做進一步的分析才行。

可是,他要救眼前的女子嗎?

看那模樣,這女子似不到二十歲,姣好的麵容卻籠罩著一層青烏,憔悴不已,就連他為她包紮傷口時,那過於纖細的手臂都讓人心生不忍。

若是他不管,這女子恐怕不到三個月便會香消玉殞吧?

趙紫陽眸中神色複雜變幻,有些猶豫不決。

“求大夫救救我家奶奶!”

墨菊此刻已是“撲通”一聲跪倒在趙紫陽跟前,她眼睛通紅,淚水止不住地掉落,卻被她一把伸手抹去,隻不斷地懇求道:“求求你,趙大夫!”

“墨菊……”

季芙蓉整個人都怔住了,臉上在一時之間褪盡血色,蒼白地猶如一張薄紙,她腳步踉蹌了幾步,有些搖搖欲墜的感覺。

趙淩忙上前想要扶著季芙蓉,可孩子的力量哪能夠呢,眼看季芙蓉重心不穩就要像一旁倒去,趙紫陽一步跨了過去,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卻刻意隔開了倆人的距離,留下一拳的間隙。

“姨姨怎麽了?”

趙淩焦急地看向自己的父親,“中毒”這兩個字在他腦海中根本沒有概念。

“快扶住你家娘子。”

趙紫陽並沒有回答趙淩的問題,而是對跪在地上的墨菊喚了一聲,她反應過來立馬爬了起來,將季芙蓉接過,小心翼翼地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雙眸子帶著焦急,“奶奶,你別嚇婢子……”

季芙蓉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穩定了情緒,目光卻是低垂著,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神色,隻是藏在袖中的手緩緩握緊成了拳頭。

她在童家已經盡量忍讓了,為什麽還有人不放過她?

是誰,到底是誰?!

“趙大夫,”季芙蓉抬頭看向趙紫陽,此刻她的麵色已經平靜了下來,隻嗓音中有種說不出的低緩,“你知道我是怎麽中的毒嗎?”

“這毒想來是通過平日裏的飲食進入你的身體,每天一點點,不能立刻要了你的命,但也足夠讓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覺。”

趙紫陽有些同情地看著眼前的女子,能夠在飲食裏下毒的,莫不是她身邊的人,這樣想想,何其悲涼?

他天生性子便淡漠冷硬慣了,卻不知道怎麽的,看著眼前的女子,他卻忍不住升起了一絲憐惜。

也許是因為她眸中那一抹堅強和隱忍,知道這樣的事情,一般的女子隻怕已是驚駭啼哭不已了,可她除了初時的震驚之後,有的隻是平靜,這樣堅強的女子,不得不讓人心生動容。

“原來……竟還有人想我死呢……”

季芙蓉忽而笑了,隻是眸中的冷厲一閃而過,她絕對不會稱了他們的意!

“姨姨!”

趙淩搖著季芙蓉的手,她的目光垂了下來,一瞬間又恢複了平和,她撫著趙淩的頭頂,輕聲道:“姨姨沒事,隻是生病了而已……”

趙淩“嗯”了一聲,卻顯然有些不相信,眼前的氣氛明顯有些凝重,就算他不會分辨,到底也是有感覺的。

“趙大夫,你能解得了我身上的毒嗎?”

季芙蓉凝神看向趙紫陽,眼前的男子雖然生了一張斯文俊秀的臉,可眸中的光芒卻是深沉而堅毅的,讓人沒來由地便產生一種信服。

再則,其他大夫都來給她診治過,可誰也沒有說出她中毒的事實,可見趙紫陽的醫術更勝一籌。

這也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她吃了那麽多藥都不見起色,因為她這根本不是病,而是中了毒!

“我要取你的血試驗一番,然後再配置出解藥,這毒,我能解!”

趙紫陽的聲音很輕,但卻沒有絲毫的猶豫,似乎他說出的話便是一種自信的保證,沒有其他的可能。

“好,那就有勞趙大夫為我解毒!”

季芙蓉緩緩點了點頭,她臉色沉凝,眸深似海,這一刻,趙紫陽反倒有些看不透她了。

“我姓季,這段日子都會住在普濟寺裏,不知道趙大夫住在哪裏,我若來問診,需至何處相尋?”

季芙蓉看向趙紫陽,眼神很是認真。

“不用。”

哪知趙紫陽卻是擺了擺手,沉聲道:“今日我在這裏問診,便先取了你的血,若是配出解藥,我自會來寺廟裏尋你。”

“好,我等著趙大夫。”

季芙蓉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趙淩時又不覺帶了一絲暖意,“淩哥兒,咱們下次很快又要見麵了,回到家裏好好聽父親的話,以後可別再調皮亂跑了。”

趙淩扭捏著身子,有些靦腆地笑了,卻還是點頭應道:“我聽姨姨的,下次和父親一起來看你。”

趙紫陽去而複返,帶來了自己的藥箱,很快地取了一點季芙蓉的指尖血,放在密閉的小瓷罐裏,這才帶著依依不舍的趙淩離開了。

“奶奶,這會是誰下的毒?”

墨菊的麵上有一抹哀傷,她緊咬著雙唇,眸中卻閃過一抹憤恨。

“童家宅院裏心懷不軌的人多了,盼著我死的人也不少……這事還要細細查證一番。”

季芙蓉握緊了拳頭,即使她在童家不爭不奪,卻也不是束手待斃之人,想要她死,那她也要對方垮下一層皮來。

“這事……要不要告訴四太太與五姑娘?”

墨菊扶著季芙蓉往他們住著的後南院而去,經曆過這樣的事情,她們也無心在前院呆著,墨菊隻喚了一個路過的小沙彌,讓他去跟季重蓮與胡氏說了一聲,這便先行離去了。

“五妹妹將我盯得這樣緊,還有什麽瞞得過她的眼睛?”

季芙蓉無奈地笑了笑,“橫豎趙大夫還要來的,也不能一直瞞著她們,如今找到了我身體的病因,能夠治好了,她們也能少操份心。”

“是。”

墨菊有些欣慰地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那個趙紫陽看著很冷淡,但聽他說話論理頭頭是道,不知不覺間便讓人信服,相信他一定能將季芙蓉給治好。

季重蓮與胡氏幫著寺廟裏的師傅布施完了之後便攜手回了院子,今兒的事情一樁接一樁,倒真是讓人覺得有幾分疲憊了,但倆人剛回到院子便被墨菊給請了過去。

看著坐在房裏沉靜地一言不發的季芙蓉,季重蓮明顯感覺到有一絲詭異,她與胡氏對視一眼,走前幾步坐在了季芙蓉的身邊,輕聲道:“大姐姐今兒個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胡氏也跟著在一旁坐下了,墨菊奉上了茶水後,她抿了一口,目光也轉向了季芙蓉,“若是不舒服便使人再去請大夫來看看,可不能拖著。”

“謝謝四伯母關心。”

季芙蓉淡淡地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後,才緩聲道:“五妹妹,我讓墨菊請你們來,是因為有事情要告訴你們。”

季重蓮點了點頭,季芙蓉的神情如此認真,也讓她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凝重,就連胡氏都擱下了手中的茶盞,凝神細聽。

“今日……我偶然碰到了來寺廟裏義診的大夫,”季芙蓉說到這裏話語一頓,目光掃過季重蓮與胡氏,她的麵色很平靜,就連聲音裏也沒有絲毫波瀾,就像她說出口的隻是別人的事,與自己毫無關係,“他說,我中毒了!”

墨菊原本已經平複了心情,可聽季芙蓉這一說,眼裏憤恨的怒火不覺又升騰了起來,季芙蓉瞥了她一眼,她這才收斂了幾分,隻是麵上的神情依然是忿忿的。

“怎麽會中毒?”

季重蓮臉色大變,原本還是溫和的目光陡然變得淩厲了起來,她一把握住了季芙蓉的手,急聲道:“大姐姐,是誰害的你?”

“這個……暫且還不知。”

季芙蓉搖了搖頭,臉色沉了下來,“若是讓我知道是誰下的毒,我定然不會放過!”

“怪不得大姑奶奶的病情總是沒有好轉,竟然是中了毒。”

胡氏也是一臉驚駭,原以為東陽伯府還能顧忌著幾分臉麵,沒想到竟然是如此地不堪,這種藏汙納垢的地方,再呆下去那定是會要人命的。

“那大夫能解這毒?”

季重蓮握緊了季芙蓉的手,一臉焦急和擔憂。

季芙蓉點了點頭,“趙大夫取了我的血回去試驗,說是配好解藥就給我送來。”

“萬幸,真是萬幸!”

胡氏撫了撫胸口,還有些後怕的感覺,這麽多大夫都未覺察出這種毒來,可見這毒的厲害,季芙蓉這次遇到的怕不隻是尋常的大夫。

連季重蓮都有些好奇了,“這位趙大夫是何許人也,醫術這般高明?”

“我也不知。”

季芙蓉想了想,腦海中又浮現出趙淩可愛的模樣,眉間不覺染了一絲笑意,“他叫趙紫陽,有一個兒子叫趙淩,想是經常來普濟寺義診的大夫。”

“喔?”

季重蓮秀眉一揚,看著季芙蓉的模樣,卻是陷入了深思,看來她要好好打聽一下這趙紫陽的身份和來曆了。

三日之後,趙紫陽帶著趙淩來到了普濟寺,竟然還是由文遠師傅親自帶著他們父子來的南院,除了相熟外更見一份尊重。

趙淩的到來卻是意外地受到歡迎,趁著趙紫陽為季芙蓉診治之時,胡氏便將趙淩帶到了自己的房裏,拿出些飴糖、點心、瓜果給孩子吃,倒是將趙淩給哄住了。

季重蓮陪了趙淩一會兒,又轉回了季芙蓉的東廂,

此刻,趙紫陽正在給季芙蓉針灸,兩隻如白藕一般的手臂上插著明晃晃的銀針,看著便讓人心顫不已。

季重蓮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上前輕聲問道:“趙大夫,我大姐姐要多久才能完全康複?”

趙紫陽今日穿著一身雨過天青色的葛布長袍,烏發束在頭頂,隻纏著條青綢布巾,他長相俊秀,薄唇微微抿起略帶了些嚴肅,聽到季重蓮的話,他微微抬了眼,緩聲道:“連續給令姐針灸上五日,再配合著藥吃,身上的毒素就應該盡數清除了,之後再慢慢調養身子,相信一個月就能完全康複過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季重蓮眸中含著驚喜,與季芙蓉對視一眼,終於放下了心來。

“針灸的療效還要維持半個時辰,不要動作,我去給你煎藥!”

趙紫陽略微收拾了藥箱,不急不緩地起了身,轉向墨菊道:“你隨我一起來,第一次我煎給你看,以後你都要照我這樣的做法煎藥。”

“是。”

墨菊看了季芙蓉一眼,見她對自己點了點頭,方應了一聲,跟著趙紫陽出了門去。

“那淩哥兒真是可愛!”

季重蓮坐在一旁,目光盡量不往季芙蓉的雙臂上瞄,轉而與她閑聊分散注意力。

“是啊,那天若不是我救了淩哥兒,怕是也引不來趙大夫。”

季芙蓉笑了笑,雖然麵色依舊有些憔悴,但眸中更多的卻是希望的光芒。

與趙紫陽也算有過兩麵之緣,季芙蓉對他有些了解了,這個人看著冷漠,但若是沒有一副熱心腸,怎麽能經常來為百姓義診呢?

說到底,趙紫陽該是個麵冷心熱的人。

“趙大夫這個性倒是特別。”

季重蓮想到什麽,不禁莞爾一笑,“大姐姐可知道他的身份和來曆?”

“想必你是打聽清楚了。”

季芙蓉眉頭一挑抿唇笑道,一副了然的模樣,她知道季重蓮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趙大夫也是不放心的,若不了解,斷然不會讓他為自己診治,這雖然是一份小心,但也是為了她著想。

“什麽都瞞不過大姐姐。”

季重蓮笑著眨了眨眼,“這位趙大夫可是大有來頭呢!”

“喔,說來聽聽。”

季芙蓉好整以暇正了正身子,一副準備認真聆聽的模樣,季重蓮的笑容不由更深了,她怎麽覺得這趙大夫和大姐姐有戲呢?

雖然季芙蓉如今還沒有和離,但這隻是遲早的事。

季芙蓉是在童家中的毒這是明擺著的,說什麽東陽伯府也要給他們一個交待,若是不然,要告上官府她也不懼。

“趙大夫出身杏林世家,他的父親便是當朝的太醫令趙世聰趙大人,聽說趙大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年輕時也曾在太醫院任職,但沒過多久便四處遊學去了,如今在上京城裏開了個醫館,也算是青年才俊小有薄產,妻子亡故,數年未娶,膝下隻有淩哥兒一子。”

季重蓮說得一本正經,卻在不著痕跡地留意著季芙蓉的反應,隻見著她眸光閃了閃,卻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了意動。

“你倒是打探得清楚。”

季芙蓉笑著嗔了季重蓮一眼,感歎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話語到這裏一頓,半晌後才悠悠道:“我是有些喜歡淩哥兒,但我現在根本沒心情再想這些,你明白嗎?”

再說趙紫陽那冷冰冰的模樣她可還沒有適應,再說人家是醫者之心,也不見得對她就會有想法,季重蓮雖然是為她好,但卻是多慮了。

“我知道大姐姐的心情。”

季重蓮歎了口氣,緩緩地點了點頭,“來日方長,咱們不急!”

再說還有日久生情這一說,季重蓮看得出來季芙蓉很喜歡趙淩這孩子,也許是源於對自己痛失孩子的一種懷念與安慰,趙淩這孩子也粘她,這樣的感情可不是尋常人能夠代替的。

不過一切的發展還是順其自然地好,她就在一旁看著。

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藥就好了,這時趙紫陽早已經拔除了銀針,墨菊侍候著季芙蓉喝了藥便讓她先行歇息了。

季重蓮卻是有些問題想要問明白,這才特意送趙紫陽出門。

這次趙紫陽帶了個藥童到寺廟裏,眼見季重蓮有話要說,他便讓藥童帶著趙淩先上了車,趙淩有些不舍地拉著季重蓮的衣袖,輕聲道:“五姨,我姨姨真地沒事了嗎?”

季重蓮半蹲著身子,笑著刮了刮趙淩的鼻頭,“你姨姨沒事,她隻是累著了,休息幾天就好,再說你父親的醫術你還信不過嗎?”

趙淩眨著大眼睛,那模樣機靈又可愛,他看了趙紫陽一眼,吐舌一笑,“父親的醫術自然是極好的,大家都叫他神醫呢!”

“那是自然。”

季重蓮笑著點了點頭,又揉了揉趙淩的額發,笑道:“下次你再來,五姨給你準備麵藕泥人好不好?眼下先上車去等著你父親!”

“好!”

趙淩乖巧地應下,小跑著向馬車而去。

“季五姑娘有什麽話想說,但說無妨。”

趙紫陽的眉眼很是細長,隻是平時他一本正經慣了,麵部表情有些冷硬,自然便給人一種疏離的感覺。

“我要謝謝趙大夫為大姐姐解毒。”

季重蓮退後一步,鄭重地襝衽行了一禮,姿態嫻雅,落落大方,一看便是受過良好的教養。

趙紫陽目光閃了閃,卻是麵無表情地說道:“我是收了診金的,季五姑娘無須客氣。”

“本分是本分,人情是人情,趙大夫這個情,我是記下了。”

季重蓮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才道:“還有一事,我想請問趙大夫。”

趙紫陽點了點頭,“你說。”

“不知道趙大夫有沒有辦法找出這下毒之人?”

季重蓮眉眼微凝,那些人想要的是季芙蓉的命,這次的事情不會這樣簡單地就揭過,她一定要揪出那個下毒之人,嚴懲不殆!

趙紫陽看了一眼季重蓮,微微垂下了目光,半晌後,才沉吟道:“纏綿之毒不是輕易便能掩埋掉的,甚至最易附著,若是有人接觸過這個藥,便一定可以查得出來。”

“當真嗎?”

季重蓮眸中閃過一抹驚喜,季芙蓉中毒已久,若是那下毒之人精明,早已經想辦法銷毀了證據,她原本還有些擔憂,但眼下趙紫陽這一說,她倏地放下心來。

“不知道趙大夫怎麽才能查得出?”

季重蓮不得不細心一問,這次與童家人對質,必須一拿一個準,要做好萬全的把握,不然打草驚蛇想要再抓住下毒的人便難了。

趙紫陽抿了抿唇,沉聲道:“我有一寵物專辨氣味,它跟在我身邊多年,要想分辨出誰人曾接觸過纏綿之毒不是難事。”

“如此,我與大姐姐回府之時能否請趙大夫同去?”

季重蓮懇切地看向趙紫陽,眸中沉澱著一抹憤恨,“那家人害我姐姐不淺,還望趙大夫能夠做證,還我姐姐一個公道。”

“好吧!”

趙紫陽猶豫良久,還是點了點頭。

端看季家姐妹的行事作風便知道非富即貴,他原本不想與這些世家名門再扯上關係,但卻又不忍心拒絕季重蓮的請求,再想到季芙蓉那份柔弱中又帶著堅強與倔強的目光,他隻覺得心中一顫,理智告訴他應該拒絕,可是他仍舊點了頭。

也許,在潛意識裏他也希望季芙蓉能夠走出過去的陰影,她還那麽年輕,理應有更美好的將來,過去的陰霾就讓它永遠地埋葬在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