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古刹相見,有苦難言

蘇小婉的辦事效率比季重蓮想像中還要高,不到三天便查出那人的名字和如今下榻的地方,隻是那個地方已經暫時歸屬為西涼王在上京城的別館,守衛森嚴,平日裏根本沒有人敢輕易靠近。

季重蓮自然也找不出什麽好的理由進去,隻能差了人守在別館門外,拿了石勇的畫像對照著。

這人不可能一直呆在一個地方完全不接觸外界,若是他能走出別館,她總能逮到機會見上他一麵。

季重蓮還不敢將這個消息捎給大姑母季明惠,因為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萬一那個人不是石勇呢?她不是空歡喜一場?

可若是石勇呢?

這麽長一段日子,他為什麽不回來找他們?為什麽不告訴他們他還活著?

難道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

還是……失去了記憶?

有許多的猜測在腦中盤旋不去,日子也在焦急等待中度過,終於有一天,讓她給逮到了機會。

那個疑似石勇的男子如今的名字叫做孟魂。

季重蓮總覺得這個名字很拗口,也不知道到底是孟魂,還是夢魂,誰會取個這樣的名字?

但無論如何,隻要他有可能是石勇,她就不會放棄希望。

那邊跟著孟魂出門的人已經牢牢地將他給盯死了,這邊便有消息傳回將軍府裏,季重蓮顧不得許多,讓丫環和奶娘照看著幾個孩子,換了身便裝帶著安葉出了門。

馬車停在了郊外一處半山上,往上而去便是崎嶇不平的山路,馬車是沒有辦法上去的。

季重蓮撩了簾子問道:“可打聽清楚了,確定在這裏?”

安葉恭敬地在外回道:“是,夫人,說是已經上去有半個時辰了,咱們的人守著下山的路,一直沒發現有人離開!”

“好!”

季重蓮這才點了點頭,帶了絞綃紗的帷帽後,扶著安葉的手步下了馬車。

這座山名北固山,在北峰之巔上有一座古刹名字甘露寺,始建於東吳甘露年間(265—266年),故名“甘露寺”。

聽說從前甘露寺香火鼎盛之時,寺宇、殿堂、僧屋共計有兩百多間,連前朝兩位皇帝都曾在此建有行宮,其建築特點與金山、焦山不同,采用了“以寺鎮山”的手法,故有飛閣淩空之勢,形成了“奪冠山”的特色。

隻是如今年代久遠,香火斷絕,在殘垣斷壁之下終成了一座無人的古刹。

季重蓮爬山有些氣喘,歇息了一會兒又繼續向前走著,隻是心裏納悶著他怎麽會到了這裏的?

好不容易登上了山巔,季重蓮緩了緩氣,目光四處一掃。

甘露寺外是一個半圓形的平台,平台探出了一角,從那裏向下望去能將整個北固山的景色收入眼底。

隻是山上風有些大,季重蓮不禁緊了緊衣襟。

舉步踏過那些缺角或是開裂的青石台階,再看著那有些破損脫漆的暗紅色院牆,她不禁心生感歎,這樣的感覺真像是穿越了時光,而那個孟魂到底是不是石勇呢?

曾經的大雄寶殿莊嚴不再,各個角落裏布滿了陳年的蛛網,案台上厚厚的積塵,給人一種久遠而又陳舊的感覺,這裏的一景一物都像是在訴說著它曾經有過的曆史。

“夫人,咱們就這樣找下去嗎?”

從剛才穿過的前殿天王殿,又查看了左右的觀音殿與藥師殿才到了這大雄寶殿,往後再走這樣的供奉殿不知凡幾,要找到一個人確實艱難了點,若是那個人要故意躲藏,那就更不好說了。

季重蓮點了點頭,目光堅定,“是,我一定要找到他!”

不隻是為了大姑母季明惠,還有她心裏那個永遠無法釋然的遺憾,若非是她,石勇也不會奔赴西北,也不會傳來他的死訊!

所以若是能夠確認他還活著,這對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

“你們跟了我那麽久,究竟想幹什麽?”

一個沉厚低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季重蓮驚喜的抬頭,這才見著一身著墨藍色長袍的男子從一尊已經有些風化的石像後緩緩轉了出來。

他身材建碩,長相算不得俊美,但五官極有棱角,鼻梁高挺,眼睛裏透著一股幽冷而深邃的光芒,雙手負在身後顯出了幾分不悅。

安葉閃身擋在季重蓮跟前,挑眉看向對麵的男子,雖然他並沒有穿著西涼人的服飾,但那種番外人的感覺還是很強烈的,尤其是他腰間還掛著把一尺長的寶刀,這樣的刀比大寧國人用的刀還寬上一分,成半月形,刀身上雕有繁複的花紋並且有倒齒,是西涼人最愛用的昆吾刀。

昆吾刀乃用昆吾石冶煉成鐵製作的刀,傳言刻玉須用昆吾刀,刀切玉如切泥,鋒利無比。

腰上掛著這樣的刀竟然還不用刀鞘,可見對方的刀上功夫了得,看著看著,安葉竟然還生出了一絲興味,也不知道昆吾刀對上她的長劍,誰會更勝上一分?

季重蓮的目光卻是透過那層輕薄的絞綃紗慢慢凝在對麵男子的臉上,眸中漸漸浮上了一層水光。

是的,太像了,簡直就和石勇一模一樣,若說他不是石勇本人,連她都不會相信。

可這世間真的有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嗎?

“你們到底是誰?跟了我那麽久有什麽目的?”

男子一手已是撫上了腰間的刀柄,目光漸冷漸沉,“若是再不說,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安葉唇角一翹,冷哼道:“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怎麽不客氣?!”

“安葉,退下!”

季重蓮清冷的聲音響起,安葉微微一滯後,恭敬地側身讓在了一旁。

而對麵的男子卻是帶著幾分不敢置信地看向季重蓮,那個對他來說魂牽夢縈的聲音,那個他幾乎從來沒有忘記的人,她怎麽可能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他顫抖地伸出了手,卻又緩緩緊握成拳,收攏在了胸口,隻麵色帶著幾分難言的掙紮,“你……你是……”

淚水早已經無聲地順著臉龐滑落,季重蓮脫下了帷帽,一雙淚眼看向眼前的男子,連聲音都帶著幾分哽咽,“大表哥,一別經年,你不認識我了嗎?”

一身銀白小朵**青領對襟褙子,身下是一條湖藍色的挑線裙子,頭上插著枝白玉發簪,如此清雅素靜的妝扮,卻更讓她顯得清豔難言,那記憶中的輪廓陡然鮮明了起來,卻又帶著幾分成熟女人的嫵媚和優雅,就像畫壁裏的人兒漫步而出,美得讓人不敢置信。

“重蓮!”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這兩個字眼瞬間便跳出了舌尖,如一道電光直擊心田,石勇整個人都怔住了,隻一雙手垂在身側隱隱發顫。

“真的是你……果然是你……”

季重蓮用袖子抹去了臉上的淚水,激動地看向石勇,“大表哥,這麽多年你為什麽不回來找我們?”

安葉悄無聲息地退守在了殿外,既然已經確認了這個男人是石勇無疑,那麽她就不方便再呆在裏麵,而且看夫人這般激動的模樣,若是她不守在殿外,被人撞見誤會了反而不好,即使這座千年的古刹還會有人來遊覽的可能性已經很小。

“我……不……”

石勇麵上的表情如石膏一般碎裂開來,他連連擺手,甚至轉過了身去背對向季重蓮,“你認錯人了,我叫做孟魂!”

“大表哥……你……”

季重蓮表情一滯,有些不解地看向石勇,“你明明就是石勇,是我的大表哥,你剛才還承認了,若你不是他,怎麽能一口喚出我的名字,怎麽能夠一眼就認出我來?”

石勇背在身後的手越收越緊,卻還是咬牙道:“我不是他,你走吧!”

“為什麽?”

季重蓮急走幾步,想要繞到石勇的跟前,可他也跟著側了身,始終不與她正麵相對。

季重蓮有些氣急,“石勇,若你是石勇就承認吧!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敢要這個身份,難道這個身份對你來說是一種恥辱嗎?”

“你知不知道大姑母為了你掉了多少淚,大家都以為你死了可她偏偏不信,還隻身趕到西北去,在你落馬的那座懸崖上枯守,因為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她最疼愛的兒子就這樣離她遠去了……而你竟然不願意承認自己就是石勇!”

季重蓮說著說著已是淚流滿麵,“還有石強,他如今已經去甘肅戍邊了……柔表妹已經嫁了人,她很快就要做母親了,這些你都知道嗎?”

“你不承認自己是石勇,難道連生養你的父母,連你的親人都不認了嗎?”

季重蓮一手抹去眼淚,倔強道:“你說話啊,石勇!”

石勇半跪在了在上,雙手緊握成了拳頭,低垂的目光中也閃過幾許掙紮,半晌後,才聽他道:“我……我不是在你們心中已經去世了許多年,就這樣吧,何必還要讓彼此徒增傷感呢?”

“石勇,我真是看錯了你,你就是這般沒有責任感,沒有擔當的男人嗎?”季重蓮上前來掀過石勇的肩膀,與他正麵相對,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告訴我,你隻是西涼人孟魂,絕對不是那個為國捐軀英勇獻身的戰士?”

“我……”石勇咬緊了牙,看向季重蓮那張難掩怒容的俏臉,終是苦澀道:“五表妹,你不要逼我!”

“終於承認我是你的表妹了嗎?”

季重蓮冷哼一聲,“我不知道你到底經曆了什麽,但一個連過去的都不敢麵對的人,他還算一個真正的男人嗎?”

石勇歎了一聲,眸中閃過糾結和痛苦,這才緩緩站了起來看向季重蓮,沉聲道:“五表妹,我在西涼已經成家了,我有了自己的妻子,還有孩子……”

“什麽?”

季重蓮有些震驚地看向石勇,一時之間思緒有些轉不過來。

也就是說他們這些親人在這裏暗自神傷,悲傷不已的時候,石勇卻在西涼過著他的幸福生活,有妻有子,福樂安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季重蓮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若這一切是石勇故意為之,那他的心得有多狠啊?!

她不願意相信記憶中那個溫柔和善的大表哥竟是那樣的一個人,這對所有關心愛護他的人來說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石勇自嘲一笑,腳步跌退幾步,靠在了大殿上那根足有兩人合抱粗的大立柱旁,也不管那立柱上的灰塵沾染在了他的長袍上。

他的目光看向了殿外,顯得飄渺而悠遠,“那一日跌落懸崖,我以為自己死定了……”

也許那時的他早已經心冷如死,在得知季重蓮就要成親的喜訊之時。

可他沒有死,隻是摔斷了腿,並且腦袋受到了一定的撞擊,在那兩年裏他失去了記憶,並且娶了西涼王座下昆蘭部族長之女海蘭珠為妻子,他們還生了一個孩子。

海蘭珠是個溫柔美麗的女子,他也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的歸屬,便也不再那麽急切地想追尋自己的過往,可當有一天記憶在腦海中慢慢蘇複之時,他終於知道了他是誰,來自哪裏!

那段日子,他偷偷地回到了大寧,他見過自己的家人,也得知了自己的死訊。

而那時的季重蓮生活幸福,已經育有一個女兒。

原來沒有了他在,別人的日子照樣能夠圓滿和幸福,那他又何必去打擾他們的生活呢?就這樣不是挺好?

帶著這樣的想法,石勇又重新回到了昆蘭部,以孟魂的名字和妻兒生活在一起,那邊的人並不知道他是誰,也許這樣的生活要更自在一些。

若不是這一次隨著西涼王入京,他或許永遠不會再踏足大寧的國土。

“那你的妻子並不知道你的身份?”

季重蓮歎了一口氣,聽完石勇所說的話她這才心氣稍平,有些理解他為什麽會這樣做。

“是,她並不知道。”

石勇點了點頭,苦笑道:“雖然如今表麵上看著西涼王是歸屬了大寧,可你不知道他們內部有多麽排外,更何況海蘭珠……她的哥哥正是死於大寧人的手中,我怎麽敢讓她知道我的身份?”

“那你為什麽會到這古刹來,這裏早已經沒有了人煙。”季重蓮狐疑的看向石勇,這個時候她有懷疑他的理由。

石勇看了一眼季重蓮,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海蘭珠信佛,她知道上京城郊外有座古刹,便讓我幫她尋找一下,看有沒有高僧圓寂時遺落的舍利子。”

“原來是這樣。”

季重蓮直到這一刻才釋然,看向石勇目光不覺間帶了幾分笑意。

看石勇提起自己妻子的模樣,即使對從前的感情或許還有幾分不能忘懷,但對海蘭珠他也是發自真心的喜愛,更何況他們還有了一個孩子。

“大表哥,可紙是包不住火的,如今你又回到了大寧,或許還有其他人會認出你來,若是讓人知道了你大寧人的身份,那你豈不是很危險?”

季重蓮很容易便抓住了問題的關鍵,石勇不承認自己的身份那是有多方麵的原因,海蘭珠是一個,他不願意自己的妻子傷心所以選擇了隱瞞。

另一個便是顧忌著自身的安全,若是被人得知他大寧人的身份,或許別人也不會管他那兩年是否真的失憶,隻會將他當成是大寧國安插進來的奸細,那個時候他就危險了。

“我也沒有辦法,這次來到上京城時,我是西涼王親點的隨行人員,想避也避不開的,眼下我隻希望能夠快些回到西涼,避免身份暴露。”石勇搖了搖頭,感歎道:“可我沒想到,才到上京城幾天,你便找上了我。”

“是蘇姐姐認出你的,你還記得蘇小婉嗎?”

“原來是她……”石勇想了想,緩緩地點頭道:“我知道蘇小婉有個姑姑嫁到了郡王府,二表妹好似也……”

季重蓮點頭道:“二表姐當時被世子納為了妾室,隻如今生了一女一子之後,已是被抬了世子側妃,身份大不如前了。”

“蘇姐姐那裏我自會去說道一番,她也不是多嘴的人。”季重蓮遲疑道:“隻是連她都認出了你來,那其他人……你要自己當心!”

“多謝表妹關心!”

石勇看了一眼季重蓮,又飛快地轉開了目光,不得不說他這份初戀的情潮從來沒有退去過,但如今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他們再也不可能像從前一般,更何況眼前的女子從來也未心怡過他。

“大表哥,雖然你已經成家立室,但我覺著你還是應該再見大姑母一麵,她這般牽掛你,若是得知你尚在人間,即使不能團聚,那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安慰了。”

季重蓮懇切地勸道,見石勇麵上顯出一絲猶豫,不由又道:“你如今也為人父母了,當知道父母對子女的關懷是無私且博大的,當年大姑母痛失愛子,甚至咱們倆家也差點結了仇……就算是為了彌補大家這一點遺憾,你也應該見大姑母一麵!”

“這……讓我再想想!”

石勇一手撫在額頭上情緒有些煩躁了起來,不是他不願意見自己的母親,實在是不想給彼此帶來麻煩,若是父親知道他沒有死,非要讓他認祖歸宗,那麽他在西涼的家,他的妻子和孩子該怎麽辦?

若是他的身份真正暴光了,恐怕他再也不能回到西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