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3 章 兩鳳相爭,如芒在背

這個年節發過得尤其清冷,因為沒有了裴衍在身邊,整個將軍府裏也是寂靜無聲,除了廊下掛著的紅燈籠在迎風招展。

霜姐兒滿三歲了,箏姐兒與元哥兒也會自個兒走路,見到季重蓮時會奶聲奶氣地喚她一聲“娘”。

從甘肅運來的年禮尤其豐盛,除了各種風幹的野味,還有果脯與蜜餞,幾張上好的白狐皮與灰貂皮。

白狐皮季重蓮給敏福郡主一張,又往宮裏皇貴妃、皇後娘娘那裏各送了一張,自己留下一張準備做個小襖,灰貂皮給幾個孩子做了坎肩。

甘肅冬天也冷,還好她前幾個月已經給裴衍捎去了幾件大毛衣裳,還有她親自終縫製的棉襖,連畢焰和木家兄弟的也沒落下,想來年前他們應該已經收到了。

原本季重蓮還想帶著幾個孩子去丹陽過年,但想著這是裴衍不在上京城的第一個年節,若是她也借故離去,不到宮裏進行參拜,難免會有人傳出微言,這才留在了將軍府中。

過年的人也不過,除了幾個孩子外,便是季崇宇與敏福郡主夫妻,滿滿的圍了一桌,有大有小。

考慮到箏姐兒與元哥兒在圓凳上坐不穩,季重蓮特意設計了童椅讓木匠師傅照做了出來,前有木圍,後有椅背,而且高度剛好和大人們坐在圓凳上持平,這樣兩個孩子坐在上麵也不怕他們會摔著。

敏福郡主圍著童椅走了一圈,不由連連稱讚,“姐姐倒時候將圖紙給我,我也要做幾把這種椅子囤著,到時候給孩子用。”

季重蓮笑著點頭,“回頭你生下孩子,我自會給你備著的。”

敏福郡主甜甜一笑,“那就有勞姐姐了。”

“一家人還說什麽客氣話!”

季重蓮笑著搖頭,目光又轉向了季崇宇,“這次年節父親沒寫信催你回去過?”

季崇宇可是季家的門麵,聽胡氏說季明宣常在丹陽的親朋好友中吹噓自己的兒子是多麽了不起,中了狀元不說還迎娶了郡主,這可百年不遇的喜事啊,也足夠他津津樂道好些年了。

季崇宇搖了搖頭,一臉的苦相,“怎麽沒催我回去,隻不過我說京中有事走不開,便推了過去,等著年後祭祖時再回去吧,到時候同姐姐一道。”

“是啊,年後祭祖,又到了這個時候了!”

季重蓮感歎一聲,有些欣慰地看向季崇宇,“你如今有了出息也成了家,到母親墳前我也能有個交待了。”

季崇宇笑著點了點頭,轉身拉了敏福郡主的手,“咱們成親也有段日子,這次年後你便同我一起回丹陽拜祭母親!”

“好!”

敏福郡主笑著應了一聲,“我也有些想祖母他們了,還有四太太釀的果子酒,真好喝!”

季崇宇與敏福郡主成親之後,季老太太他們一行人又呆了將近一個月才起啟程回的丹陽,這段日子大家相處還算是愉快,胡氏八麵玲瓏和誰都處得好,敏福郡主也很喜歡她。

“娘,我也能喝果子酒嗎?”

霜姐兒眨了眨眼,抓著季重蓮的衣袖搖了搖頭,又向敏福郡主探過了頭去,“舅母,果子酒甜不甜?”

“甜!”

敏福郡主笑著捏了捏霜姐兒的小臉蛋,“果子酒是甜,但卻是會醉人的,你年紀小是不能喝的。”

霜姐兒頓時有些泄了氣。

季重蓮轉頭吩咐琉璃端上了鮮榨的果汁,挨個兒給孩子們滿上了一杯。

元哥兒正在吃著奶娘喂到嘴裏的魚片粥,這小子鼻子也靈,聞到果汁的味了,轉眼就不喝粥了,小手使勁往桌上伸去,“要,要!”

箏姐兒倒是將一碗粥喝得幹幹淨淨,奶娘給她擦了嘴,她這才笑眯眯地盯著眼前的果汁,不用她說,奶娘便端起來喂了她一口。

“看看他們倆個,”敏福郡主掩唇一笑,“還是女孩子文靜可愛,元哥兒什麽都想要爭個先,淘氣!”說著點了點元哥兒的鼻頭。

元哥兒正喝著果汁歡快著呢,無端地被人點了鼻頭,抬起頭抗議了幾聲,又就著奶娘的手埋頭苦幹了。

惹來眾人一通大笑,一頓飯倒是吃得其樂融融。

飯後季崇宇讓小廝搬了些煙花過來,就在寬敞的院子裏點燃了,幾個孩子隔著窗戶看著,忍不住興奮地拍手大叫起來!

敏福郡主也有些手癢,跑到院子裏和季崇宇一塊放煙花。

看著漫天五顏六色的煙火,季重蓮靜靜倚在門框邊,麵龐在花火的映襯下耀出一片紅光,抬頭望去,似乎每一朵煙花裏都能看到裴衍的笑臉一般。

不知道此刻甘肅的天空上是不是另一片的火樹銀花?

還記得去年的元宵,他們曾攜手漫步在東城河邊,那滿目的河燈猶如繁星墜落,星星點點地在河帶裏飄遙著流向遠方,那是她對家人親朋的祝願。

隻是今年,恐怕沒有人再同她一起放河燈了。

初一一大早季重蓮便穿戴整齊地入了宮,敏福郡主與她站在一處。

皇後一身錦繡鳳袍威儀地高居主位,皇貴妃雍容華貴,一身綴著七彩琉璃珠的紫色長裙更顯絕代鳳華。

命婦們按著品級一一拜見之後,皇後倒是特意挑了季重蓮出來說話。

“裴夫人倒是有心了,聽說裴大人總共才給你捎了幾張白狐皮回來,咱們宮裏就占去了兩張,倒是讓本宮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皇後說完目光微微掃過皇貴妃,“樊妹妹,你說是不是?”

“裴夫人的確是客氣了!”

皇貴妃笑著點頭,唇角微勾,“禮上往來,本宮也不好白收了你的東西,正巧不久前本宮得了一枝嵌寶金鳳簪,這簪很是華麗中正,倒是與夫人的氣質相配,本宮便趁這個機會送給裴夫人了!”

皇貴妃話一說完,身後的宮婢已經捧著個紫檀木匣子走上前來,匣子一打開,殿裏頓時一片流光溢彩。

季重蓮抬眼望去,頓覺驚豔。

這一枝嵌寶金鳳簪是由一片金葉整體錘壓而成,上部為火焰形鳳冠,尾部呈花瓣狀,通體鑲嵌了十九顆紅藍寶石,顯得華麗無比。

“娘娘,這太貴重了,臣婦……”

季重蓮想要推辭,皇貴妃已是笑著搖頭,“送出去的東西怎麽還有收回來的道理,平日裏裴夫人對本宮也是敬重有佳,難得過個年,大家都沾些喜氣,不討喜的話可千萬別說!”眼風一掃,已是隱含暗示。

“是……臣婦謝娘娘!”

季重蓮無奈地歎了一聲,隻能恭敬地行了一禮。

皇貴妃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笑著轉向了皇後,“臣妾聽聞姐姐前段日子也得了一絕世寶簪,想著姐姐與裴夫人曆來交好,不若就趁這個機會也賞了給她,圖個雙喜豈不更是吉利?!”

皇後的臉色一下便沉了下來,手中的帕子都絞緊了。

下麵便有人悄聲議論了起來,什麽樣的好東西連皇後娘娘都舍不得,被皇貴妃這一激,皇後的臉色都變了。

季重蓮這時才覺著頭痛,眼下她成了眾矢之的,自然不好在這個當口胡亂說些什麽,隻能垂下了目光靜默無言。

沒想到難得進一次宮,也要被這兩位當作鬥法的對象,她何其無辜?

殿內的氣氛一下便得緊張了起來,連敏福郡主都察覺出了不對,不由偷偷扯了扯季重蓮的衣袖,壓低了聲音道:“姐姐,不然我裝暈吧,這個時候咱們還是離開得好。”

敏福郡主是知道皇貴妃與皇後在宮中常常鬥法,但並不代表她樂意見著季重蓮成為她們鬥法的犧牲品。

一邊是她的嫡姐,一邊是她的夫姐,若是季重蓮出了什麽事,她無法對季崇宇交待,這一刻敏福郡主頗感為難。

季重蓮卻是輕輕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敏福郡主稍安勿躁。

若是她現在敢走的話,隻怕皇後娘娘的怒火立馬便會調轉槍頭指向了她。

見皇後半晌都不說話,皇貴妃嫣然一笑,打趣道:“姐姐不會是舍不得吧?”

皇後輕哼了一聲,麵色一斂,沉聲道:“將本宮那枝金簪給拿上來!”

兩個宮婢領命而去,不一會兒卻是一位女官鄭重地捧著個藍色絲絨的錦盒快步走到皇後跟前,恭敬地遞了上去。

皇後指了指季重蓮的方向,“呈給裴夫人過目!”

那女官微微有些驚訝,這枝金簪平日裏可是皇後娘娘的心愛之物,就連她自己都舍不得戴,如今竟然要轉送他人?

雖然是這樣想著,但這女官半點不敢怠慢,忙走到季重蓮跟前恭敬地往前一送,“請裴夫人過目!”

“我……娘娘!”

季重蓮的目光轉向了皇後,隱隱帶著一絲懇求,袖中的雙手緊握成拳,若是她真地打開了錦盒,這場局勢隻怕就再無力挽回了。

皇後冷冷地掃了皇貴妃一眼,後牙槽都要咬緊了,麵上卻是一片淡然,盡量用和藹的口氣對季重蓮說道:“本宮賜給你的東西那便是你的,就像樊妹妹說的,送出去的東西哪有再收回來的道理,裴夫人這是要駁了本宮的麵子不成?”

輸人不輸陣,雖然皇後心裏也舍不得,但是若季重蓮收了皇貴妃的東西卻不收她的,那她皇後的威儀何在?

皇貴妃掩唇一笑,“既然皇後娘娘都這樣說了,裴夫人就快打開看一眼吧!”

“是!”

季重蓮在心裏歎了口氣,袖中的拳頭緩緩鬆開,卻覺得指間很是沉重,就連扣動那錦盒上的鎖扣也覺得吃力。

“哢”!

一聲清脆的響聲後,錦盒的蓋子緩緩彈了開來。

周圍的人都滿臉地好奇,紛紛伸長了脖子等著看熱鬧。

隻是那金碧輝煌的一眼,所有人都怔住了,眸中布滿了驚訝與豔羨,更有甚者還不可抑製地驚呼出聲。

這哪裏隻是一枝絕世寶簪,分明就是一件傳世的精品!

就連站在季重蓮身邊的敏福郡主都發出了一聲驚歎,這樣的工藝傳承,這樣的巧奪天工,可是她在西涼決計看不到的。

季重蓮隻是目光掃了一眼便知道這枝金簪的價值所在,神情不由微微一凜。

這是一件以現代人眼光來看被稱作“微縮藝術”而打造出來的樓閣人物金簪,這枝金簪的造型如同一座山峰,在不足三分之一尺的簪麵上,工匠采用了模壓、焊接、鏨刻、花絲等多種複雜工藝,營造出亭台樓閣、花草樹木、各色人物等圖案,大到重簷鬥拱、如意形圍欄,小到用金絲累成的卷草紋,都刻畫得細致入微,逼真之極。

敏福郡主因離得最近遂埋頭細數了一下,在樓閣內部的方寸之間,居然刻畫了足有十個人物,而且每個人物的相貌、服飾、姿態皆不相同,堪稱藝術的精品!

季重蓮之所以沒有表現出如同其他人一般的驚訝,那是因為這種工藝的金簪其實在她家裏已經擁了一枝,那是裴衍送給她的。

隻不過那一枝金簪沒有皇後娘娘的這一枝金簪有氣勢。

那一枝金簪呈艾葉形,簪頂用金絲累成一朵立體感十足的牡丹花,簪麵正麵是一座雙重樓閣,樓上立有兩人,作向下俯瞰狀,更讓季重蓮喜歡的原因是這倆人的形態就肖似他們夫妻,想來是裴衍特意請人雕刻而成;而在樓下有六人拱手捧笏,正作答禮寒暄之態。

整枝金簪紋飾精美絕倫,令人歎為觀止,也是她收藏的最愛。

皇後在眾人的羨慕和喟歎聲中才稍微找回了一絲心理平衡,不過看著季重蓮太過冷靜的麵容,她心裏自然又生起了幾分不悅,“難不成裴夫人是覺得本宮這枝金簪不夠分量?”

“臣婦惶恐!”

季重蓮麵色一變,趕忙合上了錦盒的蓋子,滿室的金光刹那間收斂殆盡,眾人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不由感歎連連。

“娘娘的這枝金簪是臣婦生平僅見,如此貴重之物,臣婦實在是不敢收下,請娘娘收回臣命!”

季重蓮說著已是跪了下來,這枝金簪再美,也比不過另一枝在她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再說今日在場之人都見識過了這枝金簪的價值,隻怕這帶給她的不是榮耀,而是連綿不斷的禍事,她是斷斷不敢收下的。

敏福郡主也跟著跪了下來,仰頭道:“皇後娘娘,這枝金簪如此貴重,也隻有帝國最尊貴的女性適合佩戴,您這樣給了裴夫人,豈不是折煞了她!”

皇貴妃目光一閃,卻是微微沉了麵色。

季重蓮遲遲不站隊,今日此舉也是有逼迫她的意思。

不過她和皇後的過節早生,這是一場不可調和的矛盾,她當初這樣一說也隻是想看皇後會怎麽做!

可若是將敏福也給卷了進來,那可不是她樂見的。

皇貴妃看了敏福郡主一眼,微微在心底歎了口氣,沒想到才嫁進季家沒多久,自己的妹妹也開始護著他們了,果真是女生外向啊!

想到這裏,皇貴妃已是極快地收拾了情緒,笑著轉向了皇後,“姐姐,妹妹當時也就那麽一說,沒想到姐姐卻信以為真,姐姐若當真賜下這貴重的金簪給裴夫人,我那枝鳳簪可不就顯得寒磣了,這可讓我有些顏麵掃地。”

“再說我也是前不久聽說皇上將一珍貴的貢品賞給了姐姐,這才有些眼熱,今日見到了這枝金簪,妹妹才知道皇上對姐姐的愛重,果真是其他人比不上的啊!”

皇貴妃這番又讚又誇倒是讓皇後的心裏稍稍熨貼了些,她瞄了一眼殿下跪著的季重蓮與敏福郡主,也借著這梯順勢而下,“你們倆人快起吧!瞧瞧郡主這一跪,樊貴妃心疼得像什麽似的,若是郡主真跪出了什麽好歹,本宮可吃罪不起!”

“謝皇後娘娘!”

季重蓮鬆了口氣,與敏福郡主相攜而起。

皇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裴夫人,若是這金簪你不能收,本宮這玲瓏玉碎你可一定要收下。”說著便解下了腰帶上的一枚環扣。

皇後口中的玲瓏玉碎,其實是一枚圓形鏤空的羊脂玉牌,隻是中間雕琢的細小空隙遠遠看去就像玉片碎了拚接而成,這樣的手工在民間也是價值不菲的,更何況還是內造之物,便更是珍貴了。

宮婢將玲瓏玉碎送到了季重蓮跟前,她這才雙手接過,鄭重地向皇後道了謝。

一場硝煙化於無形,季重蓮終於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隻是回過神來才發覺後背的褻衣都被濕了個通透。

這邊的熱鬧歇罷,便有其他夫人上前湊趣,說說笑笑幾句倒也將剛才的事情揭了過去。

臨到離去時,皇貴妃又單獨留下了敏福郡主敘話。

別人姐妹敘舊,季重蓮自然不好摻和,但想起剛才的那一切,她又不得不對敏福郡主叮囑幾句,“隻怕娘娘會怪罪於你,若是這樣,待會你盡可將一切都推在我身上,沒得為了我傷了你與娘娘的和氣。”

“姐姐說什麽話呢!”

敏福郡主微微皺了眉,握緊了季重蓮的手,“與姐姐相處這些日子,我還不了解你的脾性?這些事情就是我也不想摻和的,你是無辜受了牽連,若是娘娘待會要怪,就怪我好了!”

“你呀!”

季重蓮無奈地搖了搖頭,但心中卻是微暖,“總之你好生應對,回去後咱們再細說。”

一旁站著的女官已經頻繁向這裏張望,季重蓮這才與敏福郡主道別,各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