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共處時光,憔悴芙蓉

有風柔柔地吹過,鏤空的格子窗欞輕輕作響,最後一抹餘輝投了進來,灑在裴衍那一身銀色的甲胄上,泛起粼粼的波光。

他就那樣踏步而來,唇角含笑,一雙黑眸猶如深不見底的幽潭,好似要將人溺斃其中。

季重蓮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後跌退一步,整個人還覺得尤在夢中。

離開時是那樣的急切,歸來是卻又是那樣的突然,她隻能怔怔地看著他亦發剛毅俊美的容顏,張了張嘴,卻恁是吐不出一個字來。

裴衍隨意地坐在了圓桌旁,伸手便取過茶壺倒了一杯水,仰麵喝了下去。

看著那帶著蜜色的喉頭不自覺地順著他喝水的動作而滾動了一下,季重蓮隻覺得麵紅心跳,忙不迭地轉過了身去,一雙手緊緊地攀上了自己的衣襟。

這樣的場合,她不該呆在這裏的,孤男寡女,到時候可是說也說不清的。

怪不得裴氏急急地請了她來,定是裴衍想要見她!

季重蓮咬了咬唇,想她自詡聰明,竟然上了這種小當,當真是……

一雙小拳頭在身側握得死緊,裴衍看在眼中,不由輕笑出聲,“多年未見,你就是這般迎接我的?”

“談什麽迎接?本來就是你誆了我來!”

季重蓮跺了跺腳,這樣的不合時宜的地方,她是不能再呆了,若是裴氏要怪罪,她下次再來好好說道。

哪知腳步剛剛抬起,身邊就好似卷起了一陣旋風,銀色的光芒一閃,裴衍已經擋在了她的麵前,“別走!”

“你……你別欺人太盛!”

季重蓮咬了咬唇,目光在觸及裴衍那雙深邃到眼底的黑芒時才是陡然一驚,腳步向後跌退,誰知道肩膀卻被他的大手給鉗製住了,一時進退不得。

“我再不回來,是不是你已經成了別人的媳婦?”

季重蓮的個子不矮,但裴衍卻是更加高大,寬厚的身影籠著她的嬌小,讓他不得不傾身向前,溫熱的氣息就要噴在她的麵上。

這樣的口氣,更像是質問!

季重蓮將頭撇向了一旁,不由氣得嘟起了唇角。

這算什麽,一走就是六年,回來便是質問,她犯得著呆這裏受這種罪嗎?

“蓮兒,別鬧了!”

裴衍這般溫柔的語氣,就連他自己心裏也是吃了一驚,總覺得六年的時光一劃而過,仿若昨天一般,她一身潔白無暇的月華裙,靜靜地站立在窗邊,就像遺世獨立的雪蓮一般,聖潔而高貴,讓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沉淪。

時光的流逝並沒有拉開彼此的距離,隻是讓他們成長了起來。

當年唇紅齒白的小女孩終於長成了纖纖少女,眉眼更加精細,身形玲瓏有致,仿若成熟的水蜜桃,已經泛出誘人的色澤,隻等著良人的采擷。

“裴舅舅,你在說什麽笑?”

季重蓮忽而一笑,低垂的眸中驟然泛起了一抹狡黠的光芒,她原以為與裴衍的關係還達不到這般熟稔,卻又全然沒有陌生的感覺。

仿佛他的離開隻在昨天。

她還能夠回想起那恍若滿天繁星的螢火蟲,她還能記得他為她擦拭傷口時那指間的溫度……

“那你可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裴衍也笑了,緩緩放開了季重蓮,退後一步,這才能將她看得更清楚。

少女的睫毛輕輕顫動著,帶著纖柔與細致,圓潤的鼻頭,小巧的紅唇,連咬在唇上的貝齒都泛著瑩潤的光。

他記得她的烏發最是柔順,一握都握不住,隻是此刻卻被一根發簪挽在了腦後,露出她白皙的脖頸,向下沿伸,透過敞開的襟口,隱約可見那精致的鎖骨……

“不記得了!”

季重蓮理所當然地昂起了頭,這樣的距離的確可以將裴衍看得更清楚,自然剛才被忽略的也無所遁形。

裴衍的眸中布滿了血絲,俊逸的麵容也難掩憔悴,剛才他一半的身形隱在暗淡的光線中無法看清,隔得近了,季重蓮才看清他的發上甚至都蒙了一層細灰。

“你這是……怎地這般模樣?”

季重蓮略微有些驚訝,既然裴氏說過裴衍回到丹陽隻是早晚的事,他也無需這般趕路,生生熬成了這副模樣,這一路上得嚇壞多少人啊!

“還不是為了早一天見到你!”

裴衍無奈地歎了一聲,料理完古雲寨那幫人後,他又接了任務,好不容易一切妥當了,再回過眼日子已經到了九月中,他馬不停蹄了趕了將近一個月的路,就連驛站的官吏都以為他家裏出了大事,忙不迭地一路通稟為他備好了輪換的馬匹。

就這樣風塵仆仆地趕來,比預計的日子提前了好幾天,瞞過了本家的人,也隻是為了先見季重蓮一麵。

“呸,不害臊!”

季重蓮啐了一口,紅著臉轉過了頭去。

裴衍踏前一步,不容反抗地牽起了季重蓮的手,直到她羞惱地怒瞪向他,他這才認真地說道:“除了我,你誰也不能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是你我能說定的?”

季重蓮咬了咬唇,隻覺得心中砰砰直跳,也許她早就在等著這一天的來臨,倆人說出的話語就像無數隻的蜜蜂在耳邊嗡嗡叫著,擾得她心神難安。

“說得對!”

裴衍這才咧唇一笑,雙手不自覺地環起撐在了腦後,帶著一絲少見的不羈和瀟灑,“所以這次回丹陽,我便讓姐姐去季家提親,你就乖乖地等著做我的新娘子吧!”

“等你提了親再說!”

季重蓮不覺翹起了唇,也許隻有對這個男人她才不會覺得抵觸和抗拒,這般地水到渠成,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可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了他呢?

是第一次被困柴房時,仿若天降奇兵一般的大救星?

還是在廣福寺時又一次救她於危難時的神勇?

亦或是他離開時為自己慶生的浪漫,及至送她回季家時為她清洗傷口時的溫情?

他們總共不過才見了三次麵,滿打滿算就連今天也一並都超不出五根手指,可她對他卻是那樣的熟悉,是因為裴氏的話語中總是離不開這個讓她心疼的小弟弟吧。

裴氏說,裴衍小時候調皮,爬樹的時候摔了下來磕在了石頭上,至今腦後還有著兩指寬餘的疤痕,隻是被烏發給遮擋住了。

裴氏還說,從前府裏慣愛養些小動物,兔子、金魚、小鳥,還有烏龜,但最後都一一消失不見,大人們都奇怪了好久,誰知道竟然是進了裴衍飼養的那隻獵犬的腹中。

這樣調皮搗蛋的孩子,季重蓮可以想見裴衍成長的童年是多麽快樂,多麽地無憂無慮。

直到有一天,裴父入了冤獄,裴家也一瞬間從天堂跌入了地獄。

小小的孩童幾乎一夜之間便長大了,以別人不知道的速度迅速堅強和勇敢起來,並且立誓要出人頭地。

而今天,裴衍終於做到了!

連季重蓮都在心裏止不住為他呐喊歡呼,裴家沉寂了那麽多年,如今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了。

“好!”

裴衍輕輕應了一聲,眸中是化不開的笑容,多年之前他便生出了這番渴望,要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可看著眼前巧笑倩兮的人兒,他除了動容,心中還升起一抹久未有過的平靜與安寧。

世事多變,命運跌宕,曾經,他也以為自己會一條路走到黑。

可如今,到底讓他逮住了一抹希望,而季重蓮更是他人生道路上不可缺少的陽光,照進他內心裏陰暗的角落,用微笑撫平那些血腥的印跡和過往。

她的笑很輕很淡,甚至帶著點俏皮和親昵的意味,讓他覺得異常的溫暖。

“等著你大哥娶了親後,我便到你家提親去!”

裴衍眸中笑意溫軟,終究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勾起季重蓮麵頰邊垂落的烏發,挽在了她的耳後。

指間不經意間碰到她的耳垂和耳骨,季重蓮的臉立時紅了一遍,趕忙將他的手給打掉,引得裴衍一陣大笑。

“好了,快走,你姐姐來了!”

暮色中,季重蓮見著裴氏的身影款款而來,身邊還跟著個丫環,她趕忙將裴衍往後門拉去。

就算裴氏早知道裴衍要來見她,也不能讓她親眼撞見倆人相會的場景。

見季重蓮拖攥的辛苦,裴衍便順著她的意思向後門而去,隻是唇邊始終噘著一抹淺笑,直到季重蓮將他推出了暖亭,他這才停住了腳步,轉頭,聲音沉沉地說道:“蓮兒,等著我!”

“肉麻!”

季重蓮吐了吐舌,在裴衍的輕笑聲中,一把將後門給重重關上,還不忘記落下了栓子,這才趕回正中的圓桌旁坐好了,隻一顆心卻是咚咚地跳個不停,就像要從喉間蹦出來了一般。

她剛剛調整好表情,裴氏已經踏了進來,身後的丫環提著一個重重的食盒,隔著老遠,便聞見了一股子飯菜香味。

“這般快就好了?”

季重蓮深吸了一口氣,理了理略微有些皺褶的衣裙,笑著迎了上去,就好像剛才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

裴氏狐疑的目光四處轉了轉,果然沒見到其他的人影,這才轉向季重蓮,想要從她麵上看出點什麽,卻發現竟是徒然,眼前的少女要比她想像中更加鎮靜。

裴衍說他今日最遲酉時末會趕到,她掐算著時間,故意在酉時中離去,留下了季重蓮一人在暖亭,她的苑子裴衍熟悉得很,自然能夠輕車熟路地找到這裏。

這小子提前讓人送了信來,卻不想讓別的人知道,巴巴地央了她將季重蓮請了過來,難道竟是沒有見上一麵嗎?

季重蓮看著丫環擺上了色香味俱全的飯菜,這才拉了裴氏落座,笑數著桌上的菜色,“糖醋蓮藕、脆皮鬆鼠魚、辣子雞丁……呀,竟都是我喜歡吃的,七太太有心了。”

季重蓮笑著道謝,裴氏卻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樣,試探著問道:“剛才沒有別的人來打擾吧?”

“怎麽會呢?”

季重蓮笑著搖了搖頭,“我來七太太這裏也不是第一回,那些丫環婆子自然知道避諱,再說這暖亭裏清靜得很,還是七太太安排的地方好。”

“喔……那就好。”

裴氏遲疑地點了點頭,興許裴衍終究還是晚了一步,說是今日到,指不定要挨到晚上去了,她又不可能將季重蓮留著過夜,這下該是錯過了。

季重蓮高高興興地用了膳,隻覺得今日胃口大好,回頭裴氏送她出門時,她和往日一般拉著裴氏的手,熱情地邀請她來參加季崇澤的婚事,倆人又閑話了一會,碧元才扶著季重蓮上了車。

看著遠去的馬車,裴氏臉色一沉,這個死小子,竟然敢耍著姐姐玩了,人她是巴巴地請了來,可到底是見還是沒見啊?

回程的馬車一顛一顛的,季重蓮閉目靠在車中的軟墊上,隻唇邊噘著一抹隱秘的笑容。

車內光線暗淡,碧元自然沒有察覺出異樣,隻帶著崇拜的口吻激動地說道:“姑娘,裴家舅老爺要回來了,就是那位在廣福寺救了大家的英雄,聽花媽媽說如今可是升了大官了!”

“嗯。”

季重蓮淡淡地應了一聲,唇角的笑容卻在緩緩拉升。

裴衍是回來了,她剛才已經見過了。

時間太短,她甚至來不及細問他在西北的點滴,雖然裴氏會告訴她,但這小子向來報喜不報憂,外人隻看著他一路高升,卻不知道這樣的軍功是用多少鮮血和汗水鑄造。

那銀色的甲胄恍花了人眼,可掩埋在其下的又有多少傷痕累累呢?

想到這裏,季重蓮不禁輕歎一聲。

軍功立業不比求學出仕,自古文人看不起武將,他們又哪裏知道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人保家衛國浴血奮戰,他們才能在太平盛世之下豪言闊論,抒展抱負。

軍人是可敬可佩的,季重蓮天生對軍人存有好感,所以裴衍要從軍時,她心裏雖有擔憂,但更多的卻是祝福。

潛龍入水,飛鷹展翅,裴衍早就有了他的誌向,這是誰也攔不住的!

“也不知道大表少爺能不能也像裴大人一般……”

碧元一臉激動地絮絮叨叨,季重蓮聽在耳裏卻有另一番滋味。

算算日子,裴衍如今回到了丹陽,她的大表哥石勇應該已經到了西北,若是可能,她定要拜托裴衍多多照顧著,不管怎麽樣,安全和性命最重要。

不然,若是石勇有個什麽意外,她當真不知道以什麽麵目再來麵對大姑母季明惠了。

原本心中的雀躍驟然像折了翼的蝴蝶一般摔落在地,季重蓮就著軟墊倚在了車壁上,沉沉地歎了口氣。

十月二十二是季崇澤成親的吉日,在這之前,季家一眾親眷都趕著歸來。

三老爺季明忠聽說遠在南洋辦貨,實在沒辦法及時歸來,但容芷卻是親自來了,還帶上了好幾車的重禮,真正是羨煞了旁人。

姚氏帶著季重蓮等候在二門,看著披著煙霞色鑲銀鼠毛大長披風,頭上插著攢枝杏花赤金扭絲鑲翠玉頭麵的容芷款款而來,她麵上帶著清淺的笑容,通身的氣派更是雍容華貴,與一身淺杏色團花夾襖妝容清淡的姚氏一比,自然是要勝出一籌。

容芷什麽都挺好的,待人親切,落落大方,隻是跟了季明忠好幾年卻一直無所出,求訪名醫無數,隻說她先天宮寒不易受孕,這輩子怕是無子的命了。

所以看著姚氏能夠娶上兒媳婦,她心裏到底有許多感慨的。

“姚姐姐!”

容芷先對著姚氏行了禮,姚氏淡淡地應了一聲,“辛苦了。”

姚氏是正室,容芷隻是平妻,按理說這樣的場合姚氏不必來接的,但容芷這次又是代表了季明忠,所以麵上姚上還非得走上這一遭。

季重蓮這才向容芷見禮,卻被她一把握住了手,將季重蓮左右看了看,才笑道:“五姑娘真是越長越俊,我看著都喜歡!”

“三伯母說笑了。”

季重蓮一臉嬌羞地低下了頭去,容芷又說笑了幾句,幾人便攜手往宣宜堂而去,回了季家容芷自然第一時間要先去拜見季老太太。

季重蓮剛陪著坐定,外麵便是一陣響動,芝萍進來稟報說是大姑奶奶季芙蓉已經到門口了。

季重蓮忍不住激動地站了起來,容芷便笑道:“看看五姑娘,接我時尚沒這般熱心呢,她們果真是姐妹情深。”

季老太太笑著對季重蓮點頭,“既然大丫頭回來了,你便去迎一迎。”

這次季崇澤成親,大太太稱病沒回來,大老爺更是公務繁忙走不開,季芙蓉也算是大房的代表了,隻是童經年沒跟著一起回來。

“是。”

季重蓮行禮告退,出了屋後又喚了小轎再次奔向了二門。

趕到二門時,季芙蓉已經落了馬車,她正半側著身子,目光微仰落在四十度角的屋簷琉璃瓦上,梳了個圓髻婦人頭,一襲淺紫色繡芙蓉花的月華裙包裹著她纖瘦的身形,外麵罩著件薄薄的對襟金線夾襖,整個人顯得越發地單薄了。

季重蓮立定在不遠處,像是怕驚擾了她一般,隻輕輕地喚了一聲,“大姐姐!”

季芙蓉似乎並沒有被季重蓮這一聲喚回神思,她身邊已做婦人打扮的墨菊卻是看到了季重蓮,忙扯了扯季芙蓉的衣袖,低聲道:“奶奶,五姑娘來了!”

季芙蓉這才怔怔地轉過身來,隻是這一照麵,季重蓮忍不住吃驚地捂住了唇,快步走了過來,一把便將季芙蓉的手握住,咬唇道:“大姐姐,你怎麽成了這般模樣?”

季芙蓉原本是鵝蛋臉,可如今的臉頰瘦得削尖,下頜骨生生地突了出來顯出幾分怪異,臉蛋上沒有了肉,便襯得眼睛尤其大,眼窩微微有些凹陷,泛著青色。

季芙蓉這憔悴的模樣看著竟是比容芷還大上幾歲,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八歲啊,花一般的年紀,卻讓人深深感覺到了凋零前的寂寥,季重蓮止不住地心酸。

季芙蓉一手撫在自己的臉龐,不由牽了牽嘴角,連嗓音都帶著幾分沙啞,“這模樣嚇到你了吧?早知如此我便不來了,若是祖母見了一定更難過……”

“這裏不適合說話,你跟我來!”

季重蓮左右看了看,牽著季芙蓉便上了小轎,好在這小轎內裏寬敞,即使坐著倆人也不顯得擁擠。

碧元在轎簾外問了一聲,“姑娘,咱們是去宣宜堂?”

“先回翡翠潭!”

季重蓮沉吟道:“你去宣宜堂回稟一聲,就說大姐姐陪我去換身衣服,到時候再一起來拜見老太太。”

碧元領命快步去了,墨菊則陪著她們一路回到了翡翠潭。

在轎上季重蓮不好多說什麽,隻一直緊緊地握著季芙蓉的手,內心卻泛起一陣陣翻湧的怒氣。

他們好好的姑娘嫁到童家去,這才幾年的光景,生生地熬成了這副模樣,她真想去看看,那裏是不是龍潭虎穴吃人不吐骨頭?!

枉自大太太還在上京城,難道就照看不了自己的女兒?

季芙蓉卻搖頭感歎,這一趟她真不該回來!

翡翠潭的正屋裏靜悄悄的,季重蓮特意吩咐了紅英守著,誰也不敢進來打擾,連墨菊都站在了門外廊下候著。

季重蓮憋著一口氣,右手不由揪緊了衣擺,看向季芙蓉,“好了,眼下沒人,大姐姐且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能有什麽?”

季芙蓉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大夫也來看過,就是身子骨弱了些。”

“大姐姐當真不願意說嗎?”

季重蓮眼眶一紅,眸中泛起了點點晶亮。

季芙蓉身子弱成那般,隻要眼睛沒瞎誰都看得出來,可原因是什麽,好好的一個健健康康的大姑娘,怎麽就會變成了這般?

季芙蓉搖了搖頭,就家裏那堆破事,她怎麽好和季重蓮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說道?

既然已經入了童家的門,如今她就認命了。

但認命歸認命,到底還有一些想不通,她的命運怎麽會破敗如斯?

季芙蓉有些恍惚,目光在房中四處打量,那靠窗的軟榻上仍然鋪著大紅蜀錦的墊子,隻是顏色有些泛著沉舊,每次來季重蓮屋裏,她們姐妹幾個總喜歡窩在上麵打鬧調笑一番。

想起那樣的時光,當真是一去不複返了。

“二妹妹與三妹妹回了嗎?”

季芙蓉沉湎在回憶中,唇角不由翹起一抹笑來。

季重蓮默了默,她沒辦法逼著季芙蓉講出她不願意說出的一切,但就這樣讓季芙蓉去到宣宜堂到底不行,不說季老太太會嚇一跳,容芷與姚氏還在坐呢,她們又會怎麽想?

“大姐姐跟我進去,我為你上個妝!”

季重蓮牽著季芙蓉的手進了內室,雖然她有些不情願,但也硬是被季重蓮給按在了鑲著蓮花鏡的梳妝台前。

這些胭粉脂膏也是她平日裏慣用的,季重蓮十指翻飛,幾乎不停地在季芙蓉麵上忙碌著,口中卻是輕聲道:“三姐姐怕是還要過幾天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曾姨娘的脾性,大哥哥都娶親了,她說不得心裏要擰上好一段日子……”

從前的三房便是曾姨娘壓著姚氏,與其說是曾姨娘霸道,不若說姚氏淡然,懂得以這種冷處理的方式獲得這份妻妾和平共處的機會,這已實屬不易。

再說這次容芷代表季明忠回來,曾姨娘若是見到了,隻怕又要氣上一段時日,這好不容易靜下的心氣鐵定又要翻湧而上。

季芙蓉閉著笑了一聲,“還是家裏好啊!”

做姑娘的時光總是最美的,被人疼著寵著捧在掌心裏……回憶起這些快樂的時光,季芙蓉心中怎麽會沒有感慨?

“五妹妹!”

季芙蓉一把握住了季重蓮正在忙碌的手,透過銅鏡中的影像對上了那一雙明亮的眼睛,“今後讓祖母好好給你選個人家,不要像我一般。”

季重蓮微仰了頭,止住了眸中要滴落的淚花,鼻頭一陣酸澀,她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強自扯起了一個笑容,“說這些幹嘛,橫豎輪不到我操心。”

“二姐姐有了喜訊,這次怕是不能來了。”

季重蓮吸了吸鼻子止住了淚意,畫好了妝後,季芙蓉的頭發也有些散了,她順道便將那老氣的圓髻給打散了,給重新挽了個彎月髻。

“那真是太好了!”

季芙蓉滿含欣慰地點了點頭,“二妹妹在郡王府定也不容易,若是她能一舉得男,將來這地位也算是穩了。”

季重蓮默然地悲哀,女人似乎除了宜室宜家相夫教子,這輩子便再無其他指望了。

不知怎的,這樣想著,她心裏無法抑製地便泛起了一股深厚而濃鬱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