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魚馬(更2)
“媽媽,爸爸這是要幹什麽呀!”
靳家,春光正好。空氣都仿佛透明,讓這座古老的宅子仿佛也煥發了青春,處處明豔、隨處即景。
饒是這樣的春意卻也仿佛無法讓靳欣的心情明豔起來,她直接衝進母親吳冠榕的房間裏去,“爸爸怎麽會讓藺鴻濤來家裏陪他下棋!”累
吳冠榕也微微皺了皺眉,“你大哥行蹤不定,你二哥公務繁忙;孫子輩裏蘭泉外出辦事,梅軒還沒回來,竹錦不好此道,菊墨太小,弄棋又延宕在外……難道你能陪你爸爸下棋?他現在年紀大了,唯一的消遣也就是這個。”
靳欣攥緊指尖,“可是媽媽,那個藺鴻濤千方百計進入我們家來,肯定是別有所圖!”
“靳欣,你擔心什麽?”吳冠榕輕輕歎了口氣,“如果你擔心他冒充你姐姐的兒子,我想既然你們都說這個孩子不是凡品,那麽他一定不會做這樣魯莽的事情。畢竟現在科學這樣發達,如果他想說自己是我們靳家的孩子,他就必須得通過親子鑒定的考察。既然他現在遲遲沒這樣說,也沒拿出任何的證據來,那麽他至少目下還不會做這件事。”
“退一萬步說……”吳冠榕難過地垂下頭去,“如果他能真的是你姐姐的孩子,那當然更好。你姐姐失蹤了那麽多年,媽雖然這麽多年一直裝作堅強,可是其實卻沒有一天忘了她……媽這一輩子自問沒虧欠過你們幾個孩子,可是媽卻著實虧欠了你姐姐太多啊!”悶.
書房裏,靳邦國與藺鴻濤對坐。靳邦國一笑,將車下底,緩緩一聲,“將!”
藺鴻濤望著棋盤,許久終是大笑,“靳爺爺這一招‘釣魚馬’用的實是好!晚輩先前一直被靳爺爺您這相對虛軟的馬給騙到,沒想到終成殺招!”
靳邦國笑起來,“下棋啊,勝負不在此時,而在開局之時。”
“跟您這樣的戰略家下棋,晚輩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藺鴻濤心內佩服。他相信棋盤剛擺好的那時,老爺子心內已經虛擬著走完了全局,洞悉了每一個可能的危機,預見了各種情形的對抗,擬定了遇到阻擊之時的因應之法……這才是將帥之道。
靳邦國搖頭,“鴻濤你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你身在軍中,也會是不錯的將才。你沉穩凝重,出手時卻又果斷犀利,極有殺伐決斷的氣度。相信這一點來自兩個方麵:其一是你後天個人的修為,或者是因為征戰商場,或者是因為人生曆練;另一方麵則應該源於你的遺傳。”
靳邦國緩緩抬眸,“鴻濤啊,聽說你家中隻有祖父一位長輩。想來若在沙場,你祖父必也是一方將帥。”
藺鴻濤凜凜一驚,這才意識到靳老爺子哪裏是來跟他下一盤棋,或者哪裏僅僅是為了用一盤棋來刺探他本人的虛實,靳老爺子這是直接將鋒芒瞄準了祖父藺水淨!.
藺鴻濤趕緊起身,“靳爺爺,請恕晚輩真的不知。”
靳邦國一笑,“無妨。我隻是聽聽琴偶然說起過,說有次令祖父跟她提到,說當年他曾經見過我。既然你們是從台灣來,那麽相信當年令祖父見過我的時候,應該是在他去台灣之前,也就是說——他見到我的時候,我們應該是在對壘而峙。他在老蔣軍中,我在解放軍陣營裏。”
靳邦國說著還眨了眨眼,很有點子蘭泉那股子少年一般的淘氣,看上去一點都不像戎馬倥傯的老將帥,“說不定當年我們還交過手呢!”.
藺鴻濤站著,隻覺冷汗涔涔沿著後脊梁滑下。這麽久以來,藺鴻濤早已忘了這種流冷汗的恐懼感,已經沒什麽人會讓他感到膽寒;可是此時麵對這位老人家,他卻是心生寒意。
身為將帥者,必然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運籌帷幄而決勝千裏之外。他以為自己一步一步走得也算穩紮穩打,卻沒想到原來一步一步早已落進靳老爺子掌中。
當初聽琴邂逅爺爺的事情,他也是後來才聽聽琴說起,沒想到就在那個時候,說不定靳老爺子已經在不動聲色地暗中開始調查他藺家!
今天老爺子看似輕描淡寫隨便說出口的話,實則上早已經是調查確實了的,否則以老爺子的身份豈能隨便說笑!.
“靳爺爺,晚輩著實惶恐。”
“坐,坐啊。”靳邦國一樂,“你們都是孩子,雖然少年老成是好事,不過也不必將自己壓得那麽沉重。孩子就是孩子,不必以孩子的心去背負那麽沉重的陳年往事。”
藺鴻濤聽著心頭便是瀲灩一晃。忽地明白了一件事:蘭泉的年少輕狂,初時外人看來,也許覺得是蘭泉出身高幹的身份所致;再深交往下去,便知道實則這是蘭泉骨子裏的個性;而到此時看來——藺鴻濤忽地明白,這又何嚐不是老人家教育兒孫之時的期望?
所以一眾子孫當中,靳老爺子最喜歡的是從小就跟個猴兒似的蘭泉!
一股感動滑過藺鴻濤心尖。中國人重視傳統與傳承,哪個世家的長輩不希望兒孫出人頭地、光宗耀祖?而如靳邦國這般,內心裏隻希望自己的子孫活得率性而自我的,又有幾人!
藺鴻濤望著陽光招搖之下的棋盤,不由得淚濕眼眶。這樣的老人家,如何不讓人覺得可敬又可親?
“鴻濤,將這裏當作自己的家吧。無論將來你跟聽琴關係如何,或者與蘭泉友情如何,爺爺都歡迎你常來常往。”靳邦國靜靜望著陽光下那張眉目之間像極了大女兒靳歡的容顏,緩緩說。
“就是你爺爺,我也希望能跟他見見麵。我們這把老骨頭都折騰得差不多了,趁著沒去見馬克思之前,彼此再見見麵說說話也好啊。縱然當年沙場為敵,如今也可以握手言歡嘛!”
春日豔陽,帶來層層暖意,藺鴻濤隻覺春暖入心。
“靳爺爺,晚輩著實欽佩您的襟懷。晚輩返家定會將靳爺爺的美意轉述給家祖父,如果有機會,一定安排二位見麵!”
前塵往事已經飄散在時光裏。靳爺爺如果都能這樣敞開襟懷,祖父是否也能從仇恨的小小囚室中走出來,寧化幹戈為玉帛?.
“譚”菜館,簡桐止住服務員的客套,獨自緩緩走上二樓來。漆了紅色油漆的老式木樓梯,每一步踩上去仿佛都有一小段搖曳。不危險,而且更有穿越時光的感覺。
上了二樓,簡桐隻能輕輕歎息。那個坐在大紅宮燈之下,呆呆對著棋盤的男子,不是明寒,又是誰?
“你怎麽回來了?弄棋呢?你們又怎麽了?”簡桐給弄棋打電話,這才知道明寒已經離開了高原。
明寒一笑,輕輕搖了搖頭,“是我終究辜負了小桐你的期望。我配不上弄棋,連守在她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難道是因為弄棋的病……”之前簡桐一直猜測,弄棋始終不能懷孕、始終不肯答應明寒的原因,是不是弄棋身子弱的原因。
明寒笑起來,“小桐你電影和小說看多了。弄棋雖然身子弱,不過沒有你想象中的絕症。”
“再說,如果她真的有絕症,那我才更會不顧一切地娶了她……”
“那又是怎麽了?”簡桐隻覺難過。
“我被族長召回來。”明寒垂下眼簾。
“族長?”簡桐心內一凜,“難道他們又拿那BT的家規來要求你?怎麽這樣啊!”
明寒搖頭,“是我之前自己承諾下的。如果動用當年大內造辦處的那些作坊工匠,我就必須得在祖宗麵前起誓,接受家規,終生不娶!”
明寒說著閉上眼睛,“是我自己心甘情願許下那個諾言,那麽就等於是我自己放棄了今生與弄棋相守的機會。小桐你在香格裏拉罵我的那些話都沒錯,可是事實上我去香格裏拉並非是要找弄棋回來,我隻是去確定她安好……”
“你就是去完成一個許願,不能給她婚姻,你卻用自己的命去跟佛祖換她一世平安和樂,是不是!”簡桐難過得低吼起來。
“小桐,別動了你的胎氣。”明寒輕輕搖頭。
簡桐咬牙,“這件事不可以讓你自己扛!既然這是靳家的任務,那麽這件事,作為靳家的兒媳和未來的主母,我得負責到底!”
“你給我講講,你們家裏過去的那份老規矩到底是怎麽回事?”簡桐坐在明寒對麵,目光沉靜。
明寒心下便是小小一驚。動靜之間,小桐盡管還這樣年輕,卻已經隱隱然有了主母之姿。讓人不敢隱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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