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續 1、他的世界
奧地利,碧綠的草坪宛若絨毯,一直綿延到天際,與碧藍的天空連為一體。舒殘顎疈遠處清透的琥珀泛起金色的漣漪,湖畔有貴族男女正在嬉鬧著野餐。遠處夏宮的金頂,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讓人不敢逼視的金色光芒,而它背後不遠處便是終年積雪的山頂……
一切美得都像是歐洲中世紀的油畫,卻未必每一個身在畫中的人都會感到幸福。猗猗在花圃裏戴著大手套,拒絕了園丁的好意,親手剪了一束長梗紅玫瑰。玫瑰的火紅帶給了猗猗歡快的情緒,猗猗便抬頭望向妖精,想要大聲告訴他,這些花兒有多鮮豔,多美麗。猗猗的目光卻在碰觸到妖精的麵頰時驟然冷卻下來——
這一方天地裏的每個人都是快樂的,除了他。
跟猗猗確定了彼此的感情之後,妖精接受了猗猗的建議,開始嚐試著走出獨居的城堡,勇敢走進人群。歐洲的貴族聽聞哈布斯堡的繼承人願意重回社交圈,便從歐洲各國蜂擁而至,匯聚到妖精的身邊。可是妖精卻沒有猗猗想象中那樣獲得快樂。
——因為,他的眼睛看不見謇。
縱然這一片山水景色美得宛若天堂,縱然每個人走過他身邊時都會滿臉尊敬和討好的笑容,縱然猗猗手中的紅玫瑰再美再嬌豔——他卻也都看不見。
他雖然置身在這一方天地裏,可是他卻又遊離在這個世界外。他盡管已經很用力地想將自己融合進這個世界去,卻總是那樣力不從心。
他坐在山坡上,一張巨大的白色帆布太陽傘幫他擋住刺目的陽光,卻也將他麵上的陰影擴大。即便是猗猗,隔著這樣的距離,也似乎有些看不清他的臉。可是猗猗卻依舊清楚地看見了他擱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在微微地,甚至有一點點神經質地,顫抖…隈…
猗猗的心一下子被刺痛,就仿佛懷中這些長梗紅玫瑰的刺全都一下子紮在了她的心上。
“小姐,你還好麽?”發現猗猗抱著紅玫瑰立在花圃裏微微搖晃,園丁連忙走上來問。
“我沒事,謝謝你。(哈十八純文字)”猗猗含笑致謝,便提起裙裾,抱緊了懷中的紅玫瑰,朝著妖精的方向跑去。
雖然心中疼痛,可是猗猗依舊笑靨如花,她快樂地奔跑著,讓自己的腳步聲和笑聲飄散在風裏。妖精果然敏銳地聽見了,朝著她奔來的方向轉頭,緩緩露出微笑。
他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盡管已經看不見,卻依舊準確地“望”向猗猗,目光宛如紫羅蘭花瓣,輕輕飄落在猗猗麵上。
“Angel,你慢點。”
妖精終於愉快笑起,語氣裏卻也有隱隱的緊張。猗猗明白,他是怕若是她跌倒了,他都沒辦法第一時間準確奔到她身邊,接住她。
猗猗跑到妖精麵前,藏住自己所有的心疼,隻頑皮問他,“你猜,我帶回了什麽?”
玫瑰新鮮的香氣早已飄滿了妖精身邊所有的空氣,猗猗自然知道這是瞞不過妖精的。妖精便笑了,深深向空氣中嗅了一口,然後仿佛還用力想了一下,“這位尊貴迷人的女士,請問你該不會是帶回了一窩蜜蜂吧?”
“哈哈!”猗猗抱住玫瑰便大笑起來,“你怎麽知道?沒意思,不跟你玩兒了!”
她果然是的。采摘紅玫瑰的時候,她是挑選那些最受蜜蜂光顧的花朵來采,相信那些花是格外香甜的,能夠帶給妖精更豐富的香氣。隻是好驚訝,就連這細微的不同,妖精用鼻子竟然都能發現!
“傻瓜。”妖精仿佛猜到了猗猗的心思,“我是聽見了蜜蜂飛舞的聲音。有蜜蜂一直追著你來……”
“啊!”猗猗之前的注意力都在妖精這裏,她此時才發覺身邊果然有蜜蜂圍著她飛!而且似乎越來越多!猗猗嚇得輕呼,本能逃到妖精背後去。妖精也大笑著護住猗猗,想要起身幫她趕走蜜蜂……
可是兩個人卻都忘記了,妖精的眼睛是看不見的。妖精隻循著聽覺朝著蜜蜂飛來的方向去,卻看不見隔在他前進方向上的桌子——他的長腿驟然撞上去,桌子被撞翻,桌麵上精致的瓷器全都稀裏嘩啦跌落在草地上……
狼狽的聲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他們便都圍攏過來。
有人更是厲聲責問仆人,“忘了殿下是看不見的麽?你們怎麽會讓殿下自己起身來做這些!”
妖精麵上的笑登時凍結,他原本伸出去的手臂也都縮回來,將雙手插到褲袋裏去。猗猗看得見,他的雙手在褲袋裏都攥成了拳頭……
“殿下你沒事吧?”人們都圍上來問,仿佛他是一個自己沒辦法照顧自己的小孩子。
“好了我沒事。你們先玩兒,我進去打個電話。”妖精轉身,抿緊了嘴角。管家趕緊走上前來想要扶住妖精的手臂,他卻懊惱地一揮手臂,將管家揮開。
猗猗也連忙起身走到妖精身邊。
“還有你。”妖精霍地轉身,準確找到猗猗的方向,麵色依舊冷峻,“你也留在這裏,好好玩。讓我一個人。”
他推開了所有人,堅持一個人走回夏宮去。猗猗望著他的背影,隻覺湖麵上一陣涼風來,都直刺進她眼中去,涼涼的水意沿著眼睛漫延。
也許她真是錯了,以為將他帶回人群會讓他快樂;可是眼前的事實卻是,他身在人群之中,反倒更映襯出自己的孤獨。
直到他的身影孤單沒入夏宮大門去,猗猗才能轉開目光。因為他的背影,那座豪華的夏宮,那些金光燦燦的輝煌,都變得蕭索而荒涼。
顧不得外頭那些貴族男女探測的目光,猗猗還是悄然走進了夏宮去。管家擔心地也跟過來,猗猗搖頭,“您放心,我去看看他。”
猗猗知道妖精的脾氣,從小到大隻要他脾氣就一定是要一個人獨自呆著的,誰都不可以來打擾。若有人打擾,他反倒會更加惱怒。
管家望著猗猗歎了口氣,“小姐,好運。”
書房的大門高大而又沉重,整體包著大紅的絲絨,鑲嵌著鎏金的門把手。這樣的尊貴奢華,卻不過隻是為了掩蓋內心的淒愴。猗猗用力打開門,悄然走進去。
妖精正背對房門的方向,立在壁爐旁。從他的背影看不出喜怒,卻可以清晰看見他繃緊了的肩部線條。
饒是猗猗,看見這樣盛怒之下的他,也還會緊張。猗猗立在門口用力調整呼吸,卻還是被他聽見了。妖精沒回身,隻微微轉頭,“我說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Angel你先出去。”
盡管他已經盡量小心翼翼壓抑住火氣對她說話,可是猗猗還是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疏離。仿佛一下子將她從他身邊推遠,不想讓她再走到他身邊去。
猗猗深深吸氣,“我不吵你。請讓我陪著你。看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好了我沒事。Angel拜托你讓我一個人安靜一下。”妖精的語氣中終於壓抑不住了,泄露了一絲慍怒出來。
“我不。”猗猗抿緊了嘴角,依舊頑強立在門口,“我既然來了,就不出去了。”
“Angel!”妖精的雙拳下意識攥緊,“難道連你也不放心我一個人,擔心我照顧不了自己:走路會撞到桌椅,想要喝茶都會碰翻了茶具……或者還會找不見自己房間的方向,甚至連洗手間都要有人服侍我才能去,是不是!”
“妖精!”猗猗愣住。
“夠了,這些天我已經聽得夠多了!”妖精狼狽地一揮手臂,“他們對我好奇極了,他們猜測的話都飄進我耳朵來。他們在最初的尊敬我哈布斯堡家族的身份之後,緊接下來就會圍繞在一起竊竊私語,在好奇我的一切!”
猗猗閉上眼睛。是的,這是她也聽見過許多的。也許在健康人的世界裏,盲人的一切都是那麽奇怪吧?健康人想知道盲人是怎麽做到正常人的那一切的,尤其是妖精這樣的人,竟然可以不借助旁人的幫助,僅憑借著自己的聽覺、天生的方向感,以及多年執著的訓練,而像個健康人一樣去獨立完成那些事……
他們覺得不可思議的,便可以這樣隨便地議論出來,而不必管,這些話若是被妖精聽見了,會在心上烙下什麽樣的傷疤。
別說妖精,就是猗猗自己聽見了,都會覺得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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