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漣漪(一)

福王妃嗔怪的斜了杜懷瑾一眼,“你對那幾隻鴿子也算是厚愛了,不管哪裏都能飛來飛去的。”杜懷瑾但笑不語。

福王妃就對劉氏說道:";我這個小兒子就這樣的性子,凡事都不管不顧的,隻一心遂了他的意。”劉氏滿臉是笑的說道:";大家子弟本就有幾分肆意,我看著三公子待人和氣,又是一表人才……”說了一大車誇讚的話。不管真心假意,福王妃做母親的,聽見旁人誇獎自己的兒子,笑意就一直蔓延到了眼底。

杜懷瑾聽了眉眼都沒有動一下,神色自若的與福王妃說話,一直注意著他的沈紫言就暗歎了口氣。雖不知杜懷瑾遇到了什麽事,可這份喜憂不露於色的從容就叫人刮目相看了。不過說了幾句,杜懷瑾就望了沈紫言一眼,起身告辭。福王妃想到他們是新婚,自然巴不得他們早些回房,也就連留也沒有留一下,急急攆他們回去了。

杜水雲卻在身後喊:";三哥,你說要送給我的灰鴿子呢?”杜懷瑾腳步頓了頓,聲音很冷清,“待會叫阿羅給你送過去。”杜水雲這才展顏笑了,“謝謝三哥。”杜懷瑾腳下不停,同沈紫言一路走了出去。

福王妃不明所以,詫異的問杜水雲:";什麽時候說過送你鴿子?”杜水雲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三哥送給三嫂嫂一隻通體雪白的鴿子,我見著心生羨慕,就讓他也送一隻給我。”福王妃掩袖而笑,“這小倆口……”

明亮的宮燈下,卻見大夫人的神色似子夜一般黯淡……

沈紫言一路上不住側過頭去看杜懷瑾的神色,雖見她始終掛著溫和的淺笑,可心內總有中感覺,他心內有事。他不說,她自然也無法探尋,甚至,也不能探尋。杜懷瑾的聰明她早已見識過,那次在花園裏與他對弈,隱隱就感覺他有大將之才,絕不是簡單的遊戲花叢那麽簡單,隻是,流言誤人。

隻不過,杜懷瑾這樣的人,喜歡將重重心事掩埋在心裏,他會對身邊的人很和善,可是卻不會樂意和你分享那些心事。甚至可以說,杜懷瑾的警惕性和戒備心,叫人很難觸摸到他真正的心事。

沈紫言和他成親不過三日,接觸的時間少之又少,自然沒有天真到以為杜懷瑾會坦然相告。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每個人都有生活的小天地,他不出來,她自然就邁不進去。可沈紫言還是希望日後兩人能夠真正的琴瑟和鳴,而不是相敬如賓,或者,貌合神離。

這樣想著,沈紫言不由多看了他幾眼。

久而久之,杜懷瑾自然覺察到了她的異樣,若是往常,不消片刻隻怕他就發現了,隻是此時他心頭都是那個消息帶來的震撼,心裏久久無法平靜,發現沈紫言的不尋常就比平日晚了些。輕聲笑了笑,聲音裏有了一抹戲謔,“怎麽,紫言是不是突然覺得為夫玉樹臨風,頗有翩翩君子的風度了?”

這個人,明明心裏有事,卻還是若無其事的調笑……

不知道為什麽,沈紫言見著他如斯模樣,突然覺得有些心痛。是不是因為身邊沒有可以相信和依靠的人,所以必須強迫自己隨時都要嬉皮笑臉的應對外人?

外人……

沈紫言想著心裏就微微抽痛,低低抽了口氣,輕輕喚了聲:";三郎”慢慢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低聲問:";你有沒有傷心過?”這句話已經是逾越了。沈紫言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居然敢這樣問他。或許是他平時給了他一種錯覺,以為他是極好相處的人。

身後自然久久沒有回答,一陣靜默。

沈紫言自嘲的笑了笑,比起他若無其事的說沒有或者嘻嘻哈哈的扯開話題,這種沉默已經好得多。“誰沒有傷心的時候。”杜懷瑾的聲音很低沉,很平靜,“有時候做個糊塗人更好。”沈紫言慢慢轉過身去,他就站在屋簷下,大紅色的燈籠照得他光芒照人,俊秀的臉龐,醉人的笑容,笑得那麽肆無忌憚,那麽……風輕雲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沈紫言自然不會指手畫腳,微微笑了笑,“我們回去吧。”卻遇見杜懷瑜迎麵走來,見了他們,不過匆匆打了招呼,便疾步去了。杜懷瑾看著他遠去的背影,薄唇抿了抿。

或許是沈紫言多想了,總覺得杜懷瑜似乎也知道些什麽,所以才那樣匆忙的去了,隻是不知他要去見誰,或許是福王,或許是幕僚……

福王府裏,隱藏了太多秘密。

而沈紫言自己,不過是初來的新人,或許在旁人眼中,就是外人,自然有許多事情不會叫她知曉。不過沈紫言從來不會為了這點事情黯然神傷,山不來人去,終有一日會有所改變的。

二人一路上都沒有再說話,回到了屋子,杜懷瑾出乎意料的沒有像往日那般與她廝混,而是坐在窗前,手裏握著小茶盅,茶蓋與茶盅開開合合,發出低低的摩擦聲。沈紫言絲毫沒有覺得刺耳,隻是見他一個人獨自坐在那裏,或許是在自己的屋子,他不用掩飾什麽,眉目間有了淡淡的擔憂,平時總是微微上揚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線。

沈紫言暗暗歎了口氣,也不去打擾他,自己坐在床頭看書,屋子裏服侍的人早已退了下去,唯有他們二人獨處。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可屋子裏流淌著說不清的靜謐,好像二人是相識多年一般。

良久良久,杜懷瑾才放下了茶盅,見她坐在床頭看書,就走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下,“在看什麽書?”沈紫言看得正入神,也沒多留神,隨口答道:";《戰國策》。”身旁的人卻又不說話了。沈紫言後知後覺的覺察到什麽,笑道:";你平時喜歡看什麽書?”

杜懷瑾雙手放在了腦後,慵懶的靠在了床頭,一條腿放在大紅色錦被上,一條腿半曲著一下一下的摩挲著她的腿,“兵書。”沈紫言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退,哪知他的腿修長修長,不費絲毫功夫的又沾上了她的大腿。

沈紫言隻得無視他的小動作,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三少爺一定看過《黃帝陰符經》,《六韜》,《三略》和《孫子兵法》了。”杜懷瑾眼裏微微露出一絲詫異,“也不過略翻了翻。”沈紫言抿嘴微笑,“難不成你還要做大將軍不成?”杜懷瑾不以為意的暢然一笑,“那又有何不可?”

是不是這樣,意氣風發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沈紫言微微笑了起來,“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竅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動靜。火生於木,禍發必克,奸生於國,時動必潰;知之修練,謂之聖人。這一句何解?”杜懷瑾頗有興味的看了沈紫言一眼,“端末未見,人莫能知;天地神明,與物推移;變動無常,因敵轉化;不為事先,動而輒隨。故能圖製無疆,扶成天威,匡正八極,密定九夷。如此謀者,為帝王師。故曰:莫不貪強,鮮能守微,若能守微,乃保其生。聖人存之,動應事機。舒之彌四海,卷之不盈懷;居之不以室宅,守之不以城郭;藏之胸臆,而敵國服。”

“天發殺機,鬥轉星移;地發殺機,龍蛇起陸;人發殺機,天地反覆;天人合發,萬化定基。何解?”沈紫言自然知道這不過是紙上談兵,也不過是試探試探杜懷瑾罷了。

杜懷瑾想來也是熟讀兵書,不假思索的說道:";釋近謀遠者,勞而無功;釋遠謀近者,佚而有終。佚政多忠臣,勞政多怨民。故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能有其有者安,貪人之有者殘。殘滅之政,累世受患;造作過製,雖成必敗。舍己而教人者逆,正己而化人者順;逆者亂之招,順者治之要。道、德、仁、義、禮,五者一體也。道者人之所蹈,德者人之所得,仁者人之所親,義者人之所宜,禮者人之所體;不可無一焉。故夙興夜寐,禮之製也;討賊報仇,義之決也;惻隱之心,仁之發也;得己得人,德之路也;使人均平,不失其所,道之化也。”

二人不厭其煩的說了將近大半夜,末了隻聽遠方一聲雞鳴。這是沈紫言第二次聽見雞鳴了,知道天已經快亮了,忙打住了話頭,“我們府上怎麽會有雞鳴?”也不知是不是沈紫言的錯覺,總覺得杜懷瑾雙眸比往日更明亮了些。

“我養的。”似乎看出沈紫言的困惑,杜懷瑾又輕飄飄加了一句,“我喜歡吃烤雞,自己烤。”沈紫言不由失笑,想起了那日在雪裏和眾人一起烤鹿肉的事情。杜懷瑾見她笑得溫馨,微微有些失神,“怎麽,是不是你也想吃烤雞?”

沈紫言撲哧一聲笑,“好啊,若三少爺執意如此,那我就敬謝不敏了。”杜懷瑾揶揄的望了她一眼,臉上絲毫沒有倦色,笑問道:";你累不累?”沈紫言一怔,搖了搖頭,“不累。”

杜懷瑾卻又笑了起來,“我今日才知道,原來我與娘子都是話癆……”沈紫言不由汗顏,自己陪他說了將近一夜,不過是想開解開解他的意思,到頭來被說成話癆……

杜懷瑾卻臉色一正,難得的恢複了肅然,“不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沈紫言隻當他是故作玄乎,瞪了他一眼,“不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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