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原來如此

楊玉環聽薑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是字字咬牙切齒,她聽得心裏發毛,往下再問,薑暖便閉了嘴不說。

於是她拿了主意,想得了空子找白黎問問去。

她們幾個投宿的時辰正是該用晚膳的時候,可這間不知名的小客棧倒並不見人多。

隔壁的廚房裏叮叮當當地忙活了一陣,薑暖就聽見了老板娘有些別扭的聲音:“薑小姐,這飯是給您送屋裏去還是您到外麵來用?”

“放外麵吧,屋裏太小,弄得一屋子菜味也出不去。”薑暖開口應了。

“好。”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想是那個瘦高瘦高的老板娘走過去了。

“那咱出去用飯吧,我去叫白黎過來。”楊玉環正想去找白黎問問話,現在可得了機會,所以她起身就往外走。

“急什麽,飯菜沒那快涼。”薑暖對著楊玉環眨眨眼:“我臉上油膩膩的,你先給我投把布巾去。”

“是。”楊玉環見薑暖神色古怪,也沒有多問,馬上就把架子上的木盆搬到了桌子上,一條布巾丟在水中,嘩啦嘩啦的讓她攪和的好大聲音。

“那個老板娘有問題。”薑暖湊到楊玉環耳邊輕聲說道:“我不認識她。可她剛才叫我薑小姐。”

楊玉環詫異地回頭望向薑暖。

薑暖搖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接過投好的布巾,薑暖裝模作樣地抹了幾把,隨手又把布巾扔到水中:“把這些告訴白黎。”

“行了,你去叫小白過來吃飯,吃了飯都早點歇著,明天還得趕路呢。”薑暖說著話打了個哈欠,看著有些疲倦。

楊玉環搭聲應了,開了房門走了出去。

薑暖回身把桌子上方才沒有喝的茶水倒到木盆中,反正是不好看出顏色來的。

把木盆又端回靠牆的架子上,薑暖從楊玉環的小包袱裏摸出了那柄木梳,拆開自己的頭發,不慌不忙地梳理著。

梳著梳著,她直覺後背發涼,有人在窺視自己!於是猛的一回身,就看見了虛掩的門縫後正露出老板娘的半邊臉,看著跟鬼一樣!

薑暖心裏咯噔一下,這店果然有問題。

“哎呦!”薑暖驚叫一聲,手中的動作停了,才梳起的頭發又散落到了肩上:“你站在那裏做什麽?嚇我一跳!”她對著門外嗬斥道。

“真是對不住!”老板娘沒想到會和薑暖對了麵,顯然她也是吃了一驚:“我就是過來看看您這裏還需要點什麽,不曾想嚇了您!”

老板娘站在門外施禮賠罪,卻並不往屋裏站,好似怕光一般。

“正好,這茶水才喝了一杯,都有些冷了。給我加點滾開的水。”薑暖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接著扭了身子低著頭梳理自己的一頭長發。

老板娘推門走了進來,先往桌上放的茶杯裏瞄了一眼,然後伸手一提茶壺:“您沒喝啊?壺還滿著。”

“就喝了一杯,天冷,就想喝燙嘴的。”薑暖把發髻梳好,又戴了一支簪子,自己伸手撫了撫,覺著挺滿意。又彎下腰把包袱打開,把木梳收了進去。

老板娘出去又進來,把茶壺放在桌子上。還沒等說話,外麵就傳來楊玉環的聲音:“姑娘,咱先用膳吧,我把白黎也給叫過來了。”

“嗯。”薑暖應了一聲,然後小聲嘀咕:“幹活不行,吃飯倒是挺急……”

聽得立在門口的老板娘眼神一閃。

薑暖出了客房,關好房門,懶洋洋地走到了外麵。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個女人。

“可吃上米飯了!”看到桌上的飯菜,薑暖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模樣:“這兩天一直吃餅子,幹巴巴的沒吃頭。”

待到她坐下後,才對著站在桌邊的白黎和楊玉環揮了揮手,也不說話,自顧自地端起一碗米飯,然後用筷子去夾菜。

“老板娘!”她抬頭叫道:“你看看這個菜怎麽吃?”

老板娘就站在櫃台裏,聽見她一叫馬上就走了過來,低頭朝著她用筷子點著的盤子裏一看:肉片白菜上躺著一根油汪汪地頭發!

“真是對不住!”老板娘趕緊陪了笑臉施禮:“我再從新跟你炒一盤去。”說著她端起菜盤就走。

“放下!”薑暖用筷子指著桌麵:“先把這個菜放下,等新菜做好了,這個再撤下去。”她說話的時候眼神閃動,就像是在外麵吃飯吃的多了,早就知道了生意人的那一套小伎倆似的。

“嗬嗬。”老板娘把那盤菜又放在了桌子上,“那您幾位稍等……”

老板娘的身影很快就閃到了後麵,不一會兒不遠處的廚房裏切菜炒菜的聲音再起。

這邊桌子上不等薑暖開口,白黎已經迅速地把所有飯菜都試了試,然後低聲說道:“菜裏下了藥。飯裏沒有。”

老板娘再回來的時候,桌上的一盆米飯已經見了底,其餘的兩盤菜也吃了個七七八八。

“太慢了!”薑暖把碗裏的最後一口飯扒拉進了口中:“我們都吃完了,菜才上來。”

“你們吃吧,我回房了。”說著她站了起來,走路有些搖晃:“奇怪,怎麽這屋裏的桌椅板凳都在動呢?”她扶著桌子茫然地搖著腦袋。

“還是我扶您回去吧,走了一天,太累了。”楊玉環說著也放下了碗筷,誰知她才起身,就又做了下去,試了幾次都未能站起。

“怎麽回事?”兩個人似乎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小白,就你吃的多,菜都讓你吃了!怎麽你沒事兒?”薑暖又扶著桌子東倒西歪地坐了下來,對著對麵的白黎說道。

白黎端著碗,頭都沒抬,咚的一聲直接把腦袋磕在桌子上,不動了……

白黎不敢再抬頭了,這一早一晚的功夫,他已經被薑姑娘說成了飯桶。他就是再傻現在也明白了,他是替某人背了黑鍋了……

“小白?”薑暖想起身過去看看,可是屁股好似已經與凳子完美的結合了,她動不了,於是隻能用眼神示意楊玉環。

楊玉環似乎比她還虛弱,現在已經連手臂都抬不起了。

於是薑暖隻好把求助的眼神投降一直站在桌邊似乎是在看戲的老板娘。

瘦高瘦高的老板娘確實是在看戲,而且看得麵目猙獰雙手都握成了拳。

“動不了了?”她沒有再捏著嗓子說話,這回一張嘴,薑暖就有了一絲很熟悉的感覺,隻是這感覺並不是愉快的。

“賤人!”老板娘並沒有盲目的靠近薑暖,隻是伸腳在她的腿上狠踢了一下,雖然薑暖感到小腿骨處一陣鑽心的疼痛,可她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變化,仿佛那腿不是自己的。

“你幹嘛踢我?”薑暖不滿的問道。

“隻可惜你現在是不知道疼的。”老板娘遺憾地搖頭,隨即她似乎有些興奮地過了頭,把兩隻捂著的拳頭重重地捶在自己胸口,腳步挪動,不停的在桌邊走來走去:“老天開眼!老天開眼啊!終於讓這小賤人落到老娘的手裏了!隻是還少了一個小雜種……”

聽到這裏薑暖要是再記不起這個女人是誰來,那除非是提前四五十年得了老年癡呆症。

“馬素雲?”

老板娘的個子很高,薑暖需要仰視著她。而此時薑暖正認真的在她的臉上和身上掃拉掃去,記憶中臉上的長著橫肉的又高又胖的婦人已經完全變了樣子。

“現在才認出老娘來不嫌太晚麽?”馬素雲笑的得意極了,每說一句話都覺得痛快!

三年了,他們一家自從被這個賤人趕出帝都後,他們就四處流**,試試探探地往帝都走。

他們在帝都住了那麽多年,早就習慣了那裏的繁華與好吃懶做的日子,如今他們像野狗一樣的活著,而且惶惶不可終日。

所以他們一定要回去。

隻要能回到帝都,他們就能有機會。馬氏夫婦覺得輸在還是小丫頭的薑暖手上太窩囊,就憑這個,他們就更要回去,回去把他們一家所受的侮辱再加倍還給那一對兒早該死去的姐弟!

然而,就在他們走走停停的一路好不容易到了承天郡的時候,馬氏的丈夫病倒了,這一病還頗為纏綿,前前後後在**躺了有十來個月,耗光了他們的大部分銀兩後,死了。

馬氏幾乎鬧了個人財兩空。

這些因子還是她那摳門會算計的丈夫一直把銀票貼身藏著才帶出的薑府,如今丈夫死了,兩個兒子又太不成氣候,她的主心骨一下就沒了。

給男人辦了喪事,馬氏已經萬念俱灰,報仇什麽的已經成了做夢都不會想的事。

看著兩個張著嘴就會吃的兩個蠢貨兒子,她咬咬牙,拿出剩下的幾乎所有的銀子盤了這間半死不活的小店。

五六間客房,再加一間不大的門臉,好歹經營著,娘幾個也能吃上口飽飯。撐不死餓不著。

慢慢地,她已經忘了薑暖和薑溫這兩個名字……直到今天薑暖突然出現在這裏。

馬素雲也是費了些時間才認出薑暖的。

時間過了三年,她已經由一個小丫頭長成了大姑娘,正是一個女人最美的時候。

雖然從她的臉色上看出疲憊與風塵,但馬素雲還是吃驚的發現,當年那個幾乎都要病死的小丫頭,現在出落得像極了她的母親。

隻是薑暖的眼中沒有謝貞的溫婉,她更多的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自信。

這樣的薑暖,即便是女子看來也是別有一番魅力的。

“嗬嗬!”馬素雲扭頭看著薑暖,又看了看桌子上趴著的兩個人,她忽然高興的想哭。一會麵目扭曲的想要直接把薑暖掐死,一會又覺得可以把她一刀一刀的活剮了吃肉……她覺得現在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都是這個女子造成的。因此,她要好好想想怎麽處置薑暖。

薑暖終於明白為什麽會直接麵對馬素雲也不認識她了,因為她現在太瘦了!和過去那個肥胖的身材已經沒有一天相似之處。

“娘,你怎麽在這兒聊上了?”一個蓬頭垢麵的青年賊眉鼠眼地從後麵探出半個身子,小心翼翼地審視著屋裏的一切。

“金寶!快過來,都動不了了!”馬素雲使勁朝著那個青年揮了揮手,滿眼都是興奮的光芒:“快點幫娘想一想,要怎麽處理這個賤人!”

“都倒了!”金寶是馬素雲的大兒子,聽見他娘這麽一說,連跑顛顛地就竄了出來,一下子就和坐的端正的薑暖打了個照麵。

那雙清明無染的大眼看得他一哆嗦。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個在薑家挨揍的夜晚。那頓揍挨得瓷實,一條腿還留下的殘疾,走路已經不利落了。

金寶立時腳步就停了下來,不敢輕易往前再走。

“沒用的東西!”馬素雲撇撇嘴,伸手沒輕沒重地在薑暖身上擰了一把:“看見沒有,現在我們是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她!”

金寶的視線又在薑暖的臉上看了看,越看視線越癡迷,像帶了鉤子似的一直移不開,最後他咽了下口水說道:“娘,我還沒有媳婦呢!”

“不行!”馬素雲長臉一拉:“就是打光棍也不能娶仇人回來做老婆!”她斷然拒絕,對於見了美色就走不動道的兒子很是失望。

“你這沒出息的樣兒,真是隨了你爹!早晚死在女人身上。”馬素雲又看向薑暖,不想再和兒子多說話,省的影響才好起來的心情。

“你不是還有個兒子?”薑暖忽然開口問道。

“騷蹄子,你還惦記著我家銀寶?”

馬素雲每次對上薑暖這張與謝貞越長越像的麵容,就有些不舒服。會讓她記起謝貞死後如骷髏似的模樣。她有些不自然的別開頭:“把你弟弟叫出來吧,別在床底下藏著了。咱們娘幾個就在這裏做了她們!”

說著,馬素雲站了起來,走到牆邊,把支著的窗戶也放了下來。

“銀寶,銀寶。”金寶就在前麵扯開嗓子喊了幾句。裏麵一點動靜沒有。

按說這個客棧建的極為簡陋,牆皮也就是一塊磚的厚度,隔音有限,他們在外麵這麽說話,在客房裏的銀寶也不能一點聽不見啊……

馬素雲皺著眉頭,邁開大步就走了進去,不一會就揪著一個渾身都是土看不清容貌的男子走了出來:“讓你藏在床底這為了萬一娘失了手,你去補刀的,你怎麽倒躲在那裏睡著了!”

“這麽久都沒有動靜,我也不知道怎麽就睡過去了。”那個公鴨嗓的男子一邊使勁想掙脫馬氏的手掌,一邊用眼睛往這邊瞟,一對上薑暖的眼睛,他便愣住不動了。

過了半晌才說道:“這個女人殺了多可惜,不如給我當老婆吧……”

薑暖搖了搖頭,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她拍了拍大腿上有些起皺的裙子,然後施施然地站了起來,“她家一共四口人,還有一個賊婆賊子已經在這裏了,小白,就交給你了。”

薑暖一邊說著話,一邊朝著大門走去:“玉環,趕緊把你的包袱拿著,咱麽到外麵等著。”

“是。”楊玉環趴在桌子上幾乎都忍得要坐不住,她得到薑暖的命令後馬上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匆忙看了屋裏的眾人一眼,就衝進客房,轉眼工夫,她就提著自己的包袱跑出了大門。

客棧的大門從裏麵關起。站著馬氏一家,此時都已經傻了眼。馬素雲想不明白怎麽上一刻還能掐能罵的小賤人,怎麽又好好的從隻眼前走了出去呢……

薑暖帶著楊玉環上了停在門口的馬車。她讓楊玉環把簾子放了下來。

嚴實的車廂裏一片漆黑。楊玉環看不清薑暖臉上的表情,她也不敢貿然說話,隻好豎著耳朵傾聽著外麵的動靜。

外麵和安靜,除了偶爾有路過的行人匆匆腳步聲便什麽也聽不見了。

很快的,馬車輕微晃動了一下,外麵傳來白黎低沉的清喝聲:“架!”

一直緊繃著的薑暖這是才身子軟軟地靠在了車廂上:“那幾個人曾經霸占過我家的祖宅,我和阿溫小時候也差點死在他們手上。我原本是想放他們一條生路的……”

……

馬車輕微搖晃著走了沒有多遠,就停了下來,“東家,還是歇在這裏吧。”白黎說道。

薑暖歎了口氣,掀開車簾下了馬車,看見麵前的客棧正是最初停下的那家。

“這家,不會再有問題了吧?”一晚上有驚無險,楊玉環還是有點後怕。她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話。

“哼!”薑暖冷聲哼了,扭頭盯著白黎看了一會兒:“有沒有話對我說?”

白黎紅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薑暖的臉徹底沉了下去,不在和他廢話,率先就往裏走。

這時,她隻覺得左眼餘光處一陣大亮,於是她情不自禁地扭頭朝著黑漆漆的左邊望去,不遠處火光衝天,燒的正旺。好在那裏是單獨的幾間屋舍,著了也就著了,並不會連累街坊鄰居。

火勢終於驚動了四周的人們,已經開始有人喊叫著,奔跑著開始救火……但薑暖知道,一切已晚……

進了客棧,同樣要了客房,薑暖到頭便睡,她累極了。幾乎是頭一挨枕頭,就睡著了。

她不能再想了。一定要補充一下體力。否則,明天麵對更加難以想象的事情的時候,她怕自己已經支撐不住。

安安靜靜的睡了一覺,薑暖的臉色依舊不減好轉。她自己也覺得怕是要病了。

和平時一樣用了早飯,薑暖叫住了想要出去套車的白黎:“帶我直接去見阿溫。”

“啊?”楊玉環以為薑姑娘是太著急了,以至於此時都有些糊塗了,白黎又不是劫匪,他怎麽會知道小公子的去處。

白黎低著頭不說話,也不動,看不出腦子裏是在想些什麽。

“不去?”薑暖挑了下眉,輕飄飄地說道:“那好,我還不去找了,咱們回帝都吧。現在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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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