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爭功
齊牛在少年當中算是身材高大的,即使是俞國振也比他矮了半個頭,他奔跑時咬牙切齒,原本憨厚的麵容變得極為猙獰。
他不僅身量大,飯量也大,家裏隻是俞家佃戶,另外還有兩畝菜地,生活過得原本就拮局,更何況他下邊還有三個弟妹,全靠著父母幫佃和那兩畝菜地,哪裏能讓他天天吃飽肚子!
他對自己小年紀時最深的記憶,就是饑餓。
每天一大早便被餓醒,然後灌水好讓自己撐到巳時上午飯時,這使得他走起路來滿肚子水就晃**,發出咣咣的聲音。
這聲音從他記事起就伴隨著他。
餓啊,餓得嗷嗷叫,為了應付饑餓,他將原本就不太多的聰明,全部用在如何弄吃的上麵。小偷小摸挨打那是常事,拾撿別人扔掉的髒壞食物也是常事,春日裏滿田野裏挖野菜,夏天去摸魚掏蝦,秋天采拾野果,冬天實在找不著吃的,去掏田鼠洞……
直到進入家衛,他才吃到第一頓飽飯,那個時候,齊牛就想,爹親娘親,小官人最親,爹娘都沒有辦法讓他吃飯,小官人卻讓他吃飽了!
倒不是怨恨父母,可他的肚子問題,確確實實是小官人解決了,那時齊牛便有了個念頭:自己這輩子就給小官人賣命,以求一輩子的肚皮圓!
上回太湖水匪的來襲,他沒有象高大柱高二柱那樣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甚至沒有象羅九河葉武崖那樣第二波加入攻擊,這讓他異常羞愧。可是小官人不但沒有追究,還讓他當了模範夥的夥長,這讓齊牛心中更是感激涕零!
“得給小官人爭氣,不能放過眼前這廝!”
想到這裏,齊牛眼珠子都紅了起來,他嗷叫了一聲,原本就跑得急快的速度更快了。
他的帶動之下,模範夥追得更急,一步步縮短與那個探子之間的距離。
那探子聽到身後嗷嗷叫的聲音越來越近,沉重的腳步聲和劇烈的喘息聲似乎就在耳後,心中終於開始慌了。
而這時,離他原計劃中脫身的道路隻有半裏,他看到一串人從田野裏飛插過來,將那三岔道口截住。他心中猛然一跳,知道情形更為不妙了!
“江邊,還有江邊可以跑,跳水逃走!”
他心中如此想,然後折身向著江邊跑去。這一折向,齊牛離他的距離又近了些,雙方相差不過是兩丈許。
原本截在前麵的葉武崖看到這一幕,氣得頓足大罵:“膽小鬼,何不來突破我的攔截啊!”
而原本認為葉武崖能攔住他的高大柱低低嘟囔了聲,憨然一笑,摸著自己腦袋道:“我輸了。”
高二柱神情變得緊張起來,如他所料,探子向江邊跑去,若是被羅九河截住,那麽他就勝了,可這時齊牛追得也很近,這讓爭強好勝的二柱心裏有些懸。
探子離江邊隻有不足二十步,猛然間,斜地裏羅九河竄了出來:“哈哈,是我的了!”
探子的心思全都在跳入江中,沒有想到羅九河竟然搶先料到他跳江之處,先埋伏在附近,因此羅九河跳出來嚇得他猛然收住腳,向後閃了一步,這一閃,他身後死追不停的齊牛大喜。
“我是!”
他暴叫了一聲,象是半空中響起了一聲雷,整個人飛撲出去,一把將那個探子推倒。
“是我的!”羅九河頓時不幹了,他衝了上來便要搶,齊牛已經爬起,雙手抓著探子的腳脖子向後拖去。
羅九河撲了個空,爬起就追,可模範夥的人隻是比齊牛慢幾步慢了,他們蜂擁而上,三個人將齊牛護住,剩餘幾人則幫著齊牛將那個還在掙紮的探子牢牢按在地上。
羅九河夥的人也不甘示弱,追了上來,兩夥少年頓時怒目相向。
“你想怎麽樣?”緩過氣的齊牛踩著探子,揚起下巴看著羅九河,這是他第一次在羅九河麵前占了上風,原本他對著羅九河說話總有些低聲下氣,可現在,他覺得不知從哪兒有股氣力在支撐著他了。
“老牛,你可不能賴皮,這廝是我截住的。”羅九河笑眯眯地道:“你看,若不是我,他就已經跳水逃了。”
“跳到水裏我也追上去,我水性不比你差!”齊牛硬梆梆地回道:“是我抓到的,就是我的!”
他知道自己耍嘴皮子絕對不是羅九河的對手,動心機自己也要慢半拍,因此無論羅九河拿出什麽理由,他就是一句回去:“是我抓到的,就是我的!”
羅九河大為氣沮,這小子難道開了竅,怎麽變得如此難對付了?
“我不管,是我將他從江邊截住的,就應該歸我,你隻是撿了個便宜!”到後來,羅九河無奈之下,也隻能耍起了賴皮。
“噗,你在江邊截住他?若不是我在三岔路口那兒攔住他,他早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呼噗呼噗這時趕來的葉武崖道:“我也有功勞,是我將他攔住,沒讓他沿路逃走!”
三個夥長爭得麵紅耳赤,他們下屬的少年家衛也相互怒目而視,少年人哪有不爭強好勝的,倒不是為了爭賞賜,而是為了爭麵子!
“你們可真是好出息,為了這事情爭成這模樣!”見他們在那兒停住,俞國振打發高大柱來看發生了什麽事情,高大柱過來後聽到他們如此爭吵,頓時惱了:“小官人還在等著,額賊你媽!”
讓向來質樸的高大柱都開口用陝腔罵人,三個夥長這才訕訕地停止了爭執。
把那個探子拖到了俞國振麵前,那探子非常硬氣,不比此前水匪的探子,他看到俞國振後,隻是嘿嘿冷笑了兩聲,然後便閉上了眼睛。
俞國振令二柱帶人將他綁了起來,先沒有理會他,而是詢問羅九河,他們三人為何會起爭執。
當得到答案之後,俞國振微微笑了起來,隨著十一夥的建立,各夥之間的競爭已經日趨激烈。每日俞國振都要給各夥當天表現進行講評打分,墊底的兩夥要負責掏糞坑和澆菜地,因此這樣的爭執也就越來越多了。
隻要將爭執控製在一定程度內,形成良性競爭,那麽有百利無一害。
不過還是需要讓他們明白一些團隊精神的重要性,免得為了爭功而相互之間推諉甚至內訌。
想到這,俞國振看了看校角的一隅,那兒是一座新搭起的高台,足有四尺左右。他看了羅九河三人一眼,三人頓時心中發毛,他們可是比較了解俞國振的,當小官人拿這種眼神瞧人的時候,準沒有什麽好事。
“你們三個跟我來。”俞國振道。
三人跟著他來到了那高台前,俞國振指著齊牛:“老牛,你上去。”
齊牛站上高台之後,愣愣地看著俞國振,不知他究竟要玩什麽把戲。俞國振又道:“九河,武崖,你們兩站在這裏,麵對麵,雙手交叉互握,老牛過會倒下來的時候,你們兩將他接住,免得他受傷,能做到麽?”
“能!”這不算什麽難事,因此羅九河與葉武崖齊聲應道。
俞國振抬眼看著齊牛:“好了,老牛,你喊‘一、二、倒’,然後直接倒下來,他們會接住你的。”
齊牛看了笑嘻嘻的羅九河與葉武崖一眼,然後從台上直挺挺地撲倒,果然被二人接住,沒有受到任何傷。他咕碌一下爬起,看著俞國振,等待他的新命令。
“現在老牛和九河準備好,武崖你上去,由他們二人接住你。”
葉武崖之後是羅九河,如此一圈之後,又輪到了齊牛,齊牛上了台正準備栽倒,俞國振卻又道:“這次你不要正麵朝著他們,轉過身去,背朝他們,然後向後栽倒。”
這個命令出來之後,齊牛愣了愣,回頭看著俞國振,然後依言背對著二人,他沒有猶豫多久,隨著一聲“一、二、倒”,便真向後仰倒下來,落入了兩人臂彎之中。
他如此果斷,俞國振倒有些意外,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老牛,你不怕?”
“不怕,有小官人在,我什麽都不怕!”齊牛的回答很單純,俞國振聽了哈哈笑了起來,心中倒是有些小得意。
正是因為齊牛是老實人,所以他說的才是真心話,而不是胡亂拍馬屁。
他轉向葉武崖:“武崖,現在輪到你了。”
葉武崖上了台,學著齊牛轉過身,他自己喊“一、二、倒”,可是隻喊到“二”,他忍不住停下,回過頭看著羅九河和齊牛:“呃,你們可要接住我。”
“放心吧,膽小鬼。”羅九河沒心沒肺地嘲笑道。
葉武崖又轉過身,拖著老長的腔調喊“一、二、倒”,可這一次雖然是喊出了“倒”字,人卻仍然沒有沒有倒。
他確實有些害怕,但比起害怕自己摔倒沒被接住,他更怕的是俞國振的沉默。連續兩次未做成,小官人竟然一聲未發,隻是站在那兒默默地看著他,這讓他倍感壓力。
因此第三次,他咬著牙,終於倒了下來,他覺得自己的心似乎都跳出了胸膛,這刺激比起他第一次殺人時毫不遜色。當被兩人的胳膊托住時,他甚至大叫了聲,連接喘了幾口氣。
“真沒用。”羅九河嘲笑道。
“你上去試試就知道什麽滋味了。”葉武崖冷笑起來:“你第一回殺人時那狼狽模樣,倒是忘了。”
(感謝hantang2000和狂牛水炮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