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亂局
昌平被圍困第八天的淩晨,急促的敲門聲在城內最大的綢緞商鋪外響起,一隊打著火把的士兵圍在門臉後麵的大院,帶頭的士兵一麵敲一麵還大聲喊道:“鄉親們,鄉親們開門啊?咱們不是壞人,咱們是團練營的士兵,要和東家聊聊天,咱們有組織有紀律,絕對不拿百姓的一針一線,快點開開門啊老鄉!再不開門兄弟們耐心不好,就開槍闖進來了啊?”
同樣的一幕發生在昌平所有貴人家門口,包括兵備僉事,戶部主事,判官,皇商,鄉紳等,整個昌平城內火光點點,狗吠不停……
片刻之後,院子裏有了反應,裏麵火把亮了起來,萬通商鋪的東家萬國權被巨大的拍門聲驚醒,聽到外麵亂哄哄的,他一把推開懷裏的小妾,就在這時,一個丫鬟魂飛魄散的跑進來報告說,院子都被團練營的士兵包圍了,有大膽的的活計透過門縫,看到外麵全部是手執武器的士兵,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萬國權聽到後嚇得魂飛魄散,前兩天朝廷大軍圍城攻打甚急,不過在團練營的反擊下死傷慘重,這幾天消停了點,可是團練營之前駐紮在昌平就從不擾民,這天還沒亮,又是唱的哪一出?
萬國權也沒辦法,叛軍占據城池,自己雖然貴為皇商也不得不低頭,再說他也不算什麽皇商,不過是買通了崇禎帝一個冷落許久後妃的老丈人,頂了個皇商的名頭罷了。各處該打點的也沒見少了一分,自從團練營反了後,這些商鋪都不敢開門做生意。隻是閉門不出默默祈求,朝廷大軍趕緊平了這場動亂,可是明軍不爭氣,區區數千人占據的昌平圍了好幾天都打不下來,這讓城裏許多期盼朝廷王師早日平叛的人心裏沮喪無比。
萬國權用絕望的眼神望了最後一眼他的小妾,悲壯的去開門,他腦海裏充滿了聽來的。那些被逃兵和流寇肆虐後淒慘的情形,沒想到自己在京畿一帶做生意居然也會有這麽一天。
很快,萬國權的正妻也聽到了風聲。帶著兩個子女哭喊著,拉扯著不讓萬國權開門,整個院子亂成一團。
“鄉親們,鄉親們開門啊?咱們不是壞人……”
門外的士兵顯然有些不耐煩了。把門敲得震天響。
萬國權把妻妾兒女都弄到廂房鎖了起來。這才一步三回頭的去開門,那些夥計都嚇得躲了起來,誰知道亂兵會幹什麽?
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大群人立刻湧了進來,萬國權嚇得臉色慘白,幸好,這些兵痞衝進來到沒有對他拳打腳踢,可是他們身上明晃晃的刀槍讓萬國權顫抖的幾乎站不住。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到萬國權麵前。朝他和善的笑了笑,萬國權褲襠一緊。他感覺這個士兵的笑容簡直就是閻王的催命符。
“老鄉,嗬嗬,你終於開門了!”那個軍官大大咧咧的朝萬國權肩膀上一拍。
萬國權一泡尿沒忍住,褲襠濕了一大片。
“老鄉啊,你總算開門了啊。兄弟們,除了針線,其它全搬走!喲,老鄉,你有幾個女兒啊?”那個軍官說完,後麵的士兵哄笑聲一片。
“軍爺爺,軍爺爺!”萬國權再也忍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連聲哭號的:“軍爺爺,求各位軍爺爺,軍爺爺隻要看上了什麽隻管搬走就好,小女才八歲,求各位軍爺爺放過小女吧……”
萬國權涕淚齊流,不停的朝著這些士兵磕頭,隻是半天靜悄悄的沒反應,萬國權製住啼哭,有些迷茫的抬頭望去,那些士兵不知道為什麽,剛才那副嘲弄的表情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
“連長,咱們是不是玩大了?”有個士兵嘟囔著,
那個軍官點頭,把萬國權拉了起來,道:“鄉親,你別害怕,剛才咱們跟你開個玩笑,是這樣的,咱們奉吳大人的命令,請城裏有頭有臉的貴人們今天去總兵府商議事情,這就請萬掌櫃上路吧,咱們是有組織有紀律的軍隊,嗬嗬,那個院子就不進去了。”
萬國權一聽到上路兩個字,眼前一黑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個隨身小廝嚇得撕心裂肺的大喊道:“老爺?老爺?老爺不行了!老爺死了!”
這個誤會再次引發了院子裏連鎖反應,萬國權的妻妾正在廂房提心吊膽呢,聽到這個消息也尖叫著衝了出來,一時間雞飛狗跳,連小妾也尋了段麻繩,哭哭啼啼的就要自盡。
騷亂折騰了半個多時辰,上唇留著一個深深掐痕的萬國權在門外士兵的威懾下,再次安撫了妻妾家人,這才一步三回頭的跟著這群士兵走了。
太陽初上,昌平北街上到處都是團練營士兵的身影,匯聚成了一大群,還有許多眼窩深陷的貴人垂著頭跟著隊伍,在街邊許多百姓指指點點中走向總兵府,還有一些士兵拿著布告,正在對那些沒資格去總兵府議事的平頭百姓大聲宣布最新命令。
萬國權到達總兵府大廳時這裏已經匯聚了許多人,都是平日熟稔的達官貴人,守陵總管太監王公公扶著一個小宦官,顫抖著下巴站在最前麵,萬國權覺得有人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朝身邊望去,原來是昌平太白酒肆的掌櫃胡宗國,他身邊還站著鴻途米糧店的周掌櫃。
“都來了?”萬國權哭喪著臉朝他們拱了拱手。
“這些亂兵把咱們抓來,這是要抄家還是要殺頭啊?”胡宗國鬆馳的眼泡上淚光點點。
萬國權夾緊了褲襠,希望尿騷味不要被同行發現,剛想說點什麽,一個士兵大聲罵道:“都在嘀嘀咕咕幹嘛呢?哎,說你哪?趕緊閉嘴!”
萬國權嚇得一縮脖子。不敢再開口。
在明晃晃刀槍的彈壓下,大廳裏一片死寂,眾人低垂著頭如同老僧入定般。等待著被宣判,雖然這些日子大家都閉門不出,但對於昌平的形勢還是知道一些的,朝廷王師圍城後也打了幾次,可是讓他們失望的是,除了又一次明軍攻上城牆又被打退後,王師這幾天都沒了動作。擺出一副長期圍困的架勢來,眾人都清楚,團練營雖然就兩個營頭撐死四千人。可朝廷大軍根本不是叛軍對手,神樞營,神機營打了一個晚上就被切光了,更何況團練營據城死守呢?
他們一麵期盼朝廷大軍能一股而下。可心裏又矛盾無比。要真的要惹毛了團練營,那昌平數萬百姓可真是玉石俱焚了,既然亂由團練營而且,這些人便非常默契的選擇了沉默,沒想到終究躲不過,團練營還是主動找到他們頭上來了,眾人原本幸災樂禍的小心思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個個都在肚子裏暗暗思索。如何才能過這道難關呢?
在場的昌平大小官吏也是愁眉苦臉,他們萬萬沒想到團練營反應如此激烈。殺了一個千總就這樣不依不饒,這還是大明的天下嗎?昌平動亂已經升級,他們也逃不脫將來被清算的下場,靜觀其變不起作用了,還是先保住自己性命吧?
過了一會兒,吳仲村在幾個將校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在場的豬羊們飛快的偷眼打量了一番,發現他臉上沒有殺氣,這才稍稍安了心。
隻是吳仲村的話又讓他們的心揪了起來。
吳仲村打量了眾人一眼,毫無愧疚的道:“把各位請來是有急事相告,咱們當兵的都是粗人,缺了禮數各位貴人還望海涵,咱們團練營遭了這麽大的委屈,各位貴人都知道了吧?”
眾人心裏歪膩,當下王希忠捏著鼻子開腔附和道:“知道,咱家都知道的”
吳仲村眼光望到哪裏,哪裏就是一片同情聲。
“知道知道,下官亦深恨倪寵,此獠小人得誌,驕橫無度,若不是大軍圍困,下官定要上疏朝廷,為團練營將官討還這個公道!”
此人應對得體,讓眾人分外驚訝,定睛一看,原來是正兵營的一個千總,看到他滿臉掐媚之色,眾人心裏都是憤憤不平,深恨自己怎麽沒想到這一點,被一個小小的千總搶了彩頭。
當下正兵營的參將也大聲道:“皇上明見萬裏,隻要能我等上疏痛陳冤情,他老人家一定會給團練營平反的”
眾人心裏更是鄙夷,身為參將連刀鞘都給叛兵繳了去,虧你也有臉站出來。
這個參將的話顯然打動了氣勢洶洶的團練營將校,吳仲村點點頭,沉痛的道:“不錯,我等肯定會上疏朝朝廷,還我團練營一個公道,不過目前朝廷大軍雲集,上疏的事情倒也不必心急一時,現在有個急事要和各位貴人商量一下,也不算商量,隻是知會各位貴人一聲,今日開始,各位貴人要把家裏的所有糧食等物質交出來,由我團練營同意調撥安排,大軍圍城也不知道圍到哪一天,所以咱們未雨綢繆,先集中管製起來,控製消耗。”
聽到吳仲村的話,大廳嗡的一聲炸開了鍋,萬國權身邊鴻途米糧店的周掌櫃直接就昏了過去。
吳仲村使個眼色,士兵們舉起刀槍開始彈壓,大廳裏的慌亂立刻平息了下來。
吳仲村殺氣騰騰的道:“登州兵亂各位貴人也是知道的,沒有了米糧最後到了吃人的地步,不過團練營不是獸兵,所以我向各位保證,絕對不會到那個地步,但事急從權,全昌平城裏每一粒糧食必須由我來分配,先保證團練營士兵的口糧,接下來才能保證你們不被餓死,其他生活物資也是一樣處置,團練營士兵每日兩頓幹飯,輔兵一幹一稀,其他百姓官吏都是一視同仁,一頓稀粥,若是想吃飽就當兵,怕上戰場的也可以加入咱們輔兵隊伍,做些防守城池的活計換吃食,總之一句話,想要在昌平城裏活下來,所有人都要幹活換吃食,哪怕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也可以用嘴幹活,什麽活?向城外喊話,喊一天也算幹活了,明白了沒有?”
眾人都是一臉慘白,萬國權張著嘴,哭喪著臉,這下好,這幫土匪說是不拿百姓一針一線,果然除了針線外都搶走了,想到自己八歲的閨女也要拋頭露麵的替這些土匪幹活換吃食,萬國權不禁悲從中來,到處尋找一個石墩一頭撞死算了。
“不過呢……”
吳仲村又慢悠悠的開了口:“我們家大人也常說,這天底下沒有什麽絕對公平的事,就算兵荒馬亂的世道也是一樣,你們中間許多身居高位,同年故舊遍天下,這樣吧,我也不願令你們這些貴人為難,你們回去後都想想,找些關係,把咱們團練營所遭受的冤屈想辦法上疏朝廷,無論是陛下也好,三宮六院,娘娘太監,六部九卿,閣老尚書也成,或者是各路巡按總督,最不濟禦史給事中都成,隻要他們願意為咱們團練營沉冤昭雪,你們也不用去幹那些有辱斯文的體力活,咱們士兵還會保護你的家眷財產不受侵害,如何?”
昌平兵備僉事張肇坤冷哼一聲,不顧身邊人拉扯走上一步道:“如今大軍圍城,怎樣才能把奏疏送出去?”
吳仲村冷冷道:“這是咱們的事,各位貴人就不必操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