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關心的事情很多,麻煩也很多,但是在這位少年天子的眼裏,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這是身為一個有著中興之至的大明天子的自信,一年之前那麽危急的情況他都熬過來了,而當初幾乎令得他如履薄冰的魏忠賢,也被他掃進了曆史的垃圾堆,這一切的一切,都證明了,他就是真正那個天命所歸之人。
每臨大事有靜氣,這是他一直都推崇,並時時刻刻拿來提醒自己警句。
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凡事無論壞到什麽地步,先沉住氣,然後慢慢思索對策,總會有辦法解決眼前的事情的。
而他也是這麽做的。
從剪除魏忠賢,清理閹黨,到派楊鶴任三邊總督平西北民亂,令袁崇煥任薊遼督師,他一步一步的打理著這個龐大的帝國,殫精竭慮,廢寢忘食。
他的付出,如今終於也有了回報,袁崇煥在遼東平定寧遠嘩變,然後整軍東江,關外的形勢似乎一步步的在好轉,而關內,三邊總督楊鶴那邊,捷報頻傳不說,如今他並不是寄托了太多期盼的南海衛,也給他帶來了意料不到的驚喜。
這讓他不禁有了一種就是連老天爺也在幫他的那種感覺。
不過,老天爺若是真的幫他的話,大明就應該風調雨順,四海豐收,不過,大概是老天爺太忙,還沒有關注到這人間的所有事情,也或者是老天爺覺得不應該將所有的事情都給做了,於是,大明境內,還是多多有些天災。
但是,朱由檢依然覺得,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天災或許一年,或許兩年,但總不至於年年都是天災頻繁,朝廷有江南富庶之地,自然就有西北貧瘠之處,隻要安分守己的百姓,不會變成到處流竄的流民,不到處為禍,對朝廷來說,這就夠了。
南海衛擴軍,如今幾近萬人,這不是個事情,若是這支兵馬被江晚**得真的能打,他樂見其成,一支掌握在他這個天子手中,能打還能隨時聽從他的旨意,不打任何折扣的兵馬,他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南海衛使用火器殺敵,戰績斐然,他也不太在意,大明的兵馬用火器的曆史長著呢,當初太祖皇帝的時候,成祖皇帝的時候,大明的兵馬就利用火器打得漠北的韃子一敗再敗,江晚能善於利用火器的犀利,也算是他的用兵之法。
為將者的小道,他這個天子,需要在意嗎?
倒是江晚從佛郎機人那裏騙走的所謂“寶物”,幾乎沒花多少時間,錦衣衛這邊就給他送來了他需要的具體內容,駱養性在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上,幹得比他想象的還要出色,在這一點上,他一點都不後悔將江晚調到陝西那邊去,如果江晚和他的南海衛在京城的話,駱養性想這麽短的時間裏,整合錦衣衛,成為他朱由檢用得極為順手的鷹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朱由檢的心裏,駱養性和江晚,是有著本質的區別的。
駱養性是他的臣子,隻要他有吩咐,駱養性可以毫不猶豫地將他的吩咐做到最好,甚至超過他的期望。
江晚也是他的臣子,但是,似乎又不完全是他的臣子,至少,不是那種要等到他的吩咐然後再去做事情的那種臣子,江晚的好處,在於他朱由檢有吩咐的時候,他會做到駱養性一般好,但是,他朱由檢沒有吩咐的時候,江晚也會找到一些事情去做,然後到最後一刻,所有人才發現,他朱由檢想要做什麽的事情,在這之前,江晚已經將大部分的事情已經做好了。
無論朱由檢是王爺,還是皇帝,無論朱由檢想到的,還是他朱由檢沒有想到的。
就如同在陝西那邊,若是駱養性領軍去奉旨平亂,朱由檢想都想得到,駱養性會怎麽做去。
他必定先去陝西總督那邊,將自己帶的兵馬全部交由陝西總督統製,如今陝西總督出缺,那駱養性肯定就是去了三邊總督府,然後接下來,該到什麽地方駐守,該到什麽平亂,他肯定是聽從三邊總督府的安排。
而以他的兵馬的特殊性,三邊總督肯定不會將這支兵馬送到死地,稍微曆練一番,拿些戰績,駱養性就可以帶著這支兵馬回京複旨了,有戰績是自己的功勞,若是出了紕漏,自然是當地兵馬沒有配合好。
畢竟平亂主要還是當地兵馬的事情,京衛到此,也隻是客軍,遲早都要走的,大家樂嗬樂嗬,互相提攜抬舉,這才是為官之道。
但是,江晚的做法截然不同,他在陝西的作為這可就是朱由檢沒有想到的,進駐府城,收攏流民,開中換取錢糧,擴充當地兵馬,這些事情,若是當地兵馬來做,一點毛病都沒有,但是,他南海衛一支京衛來做,就有些奇怪了。
這還不說,如論取得了多大的戰績,江晚仿佛都看不上一樣,他隻是默默地在陝西經營,就好像他一定要將陝西所有的民亂全部都平息掉,還朝廷一個安安穩穩的陝西,才算是完成了皇帝的旨意一樣。
朱由檢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評判這個家夥了。
說他是傻吧!
朱由檢知道,江晚可是一點都不傻,傻子根本建不起聽雨樓,也根本不可能在自己剛剛登基的那風雲詭譎的時局裏,能和閹黨們鬥智鬥勇;傻子更不可能在陝西之地,一次一次挫敗流賊,在朝廷幾乎沒有錢糧撥給的情況下,將自己的兵馬越打越多,越打越強。
但是說他聰明吧!
是人都看得出來,皇帝令他出京平亂,可沒指著他這一衛人馬就能到陝西力挽狂瀾,成西北的定海神針,他小小的一個衛指揮使,去陝西平亂這分明就是皇帝給他一個撈資曆和戰功的機會。
在陝西稍稍應付一下,回到京城,皇帝必定會是重賞重用的。
實際上,朱由檢真是這麽打算的,等到江晚從陝西回來,他必定是要補償對方的,作為自己的心腹之臣,他也不可能去刻薄棄用,即便是在京城裏,如今沒了江晚的用武之地,但是,外放到任何地方,曆練個幾年,江晚毫不意外的會成為獨當一麵的重臣,成為他朱由檢的臂助。
“這家夥,好像就沒想著要回京來一樣,照著他的打算,這是朕不下旨,他是不回來了!”
朱由檢搖搖頭,笑著打開駱養性送上來的折子,旁邊的王承恩一直微微笑著,陪在朱由檢的身邊。
皇帝有時候好像是自言自語,其實卻是對他在說話,有時候好像是對他在說話,卻是在自言自語,這其中的分寸,大概也隻有他這種和皇帝接觸足夠長的時間的人,才能輕而易取的掌握吧!
朱由檢看著折子,臉上卻是慢慢的露出驚訝之色,在他麵前的駱養性,一直都是微微的低著頭,仿佛一直都在等著他的吩咐。
“查實了麽?”朱由檢輕輕的將折子放在龍案上:“若是這其中所言屬實,佛郎機人暴跳如雷倒是可以理解了,真正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他們根本就看不得我大明有半分的好!”
“基本屬實!”駱養性回答道:“佛郎機人使團裏,臣重金收買了數人,他們互相不知情的情況下,所說的東西也對得上,虛假謊言的可能性很好;臣擔心萬一是很久之前,佛郎機人就統一過說辭,又在京中尋找了幾個從海外來的佛郎機人教士,他們也聽說過類似的東西,不過即使是在海外之地,這些東西也是佛郎機人掌控的,若是違禁偷運出來,輕則苦役,重則殺頭!”
“這麽說來,我大明一直不知道有此物,倒是也不是你們的懈怠了,而是佛郎機人一直都是封鎖口嚴的厲害!”
駱養性沉默不語,這話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但是,江晚怎麽會知道此物的?”朱由檢蹙起了眉頭:“不要說他和佛郎機人打交道多,我大明官員和佛郎機人打交道的官員多了去了,從京城到廣東,數以百計是有的,這些官員一點消息都探查不到,江晚身在陝西,卻是知道了,還派人從佛郎機人手中偷搶到了?”
“這個,據臣推測,應該是有一身份顯要的佛郎機女子心儀江大人,為了討好江大人,獲得江大人青睞,才將這些消息透露給江大人,並且在她的幫助下,將此物偷運到了大明腹地!”
駱養性笑道:“據悉,此女正是在江大人任十王府教授期間,參與觀摩佛郎機大炮貿易的時候結識的!”
朱由檢臉色頓時變得古怪了起來,他回頭看了看王承恩:“江晚還尚未婚配吧!?”
“陛下曾經賞賜過他一個侍妾,是以前在王府替陛下掌管樂事的李扶搖!”王承恩回答道:“除此之外,江晚身邊罕有其他女子侍奉!更是不曾婚配!”
“倒是讓這佛郎機女子鑽了個空子!”朱由檢嘀咕了一句,腦袋卻是微微的搖了搖頭,江晚是他要大用的人,正室若是一個佛郎機女人,這可有失體統了。..
“定國公那邊,太後娘娘有意撮合徐家小姐和江晚,不過此事提出沒多久,江晚就奉旨出京去了,太後娘娘也就沒再提此事了!”
“還有這麽一回事情?”朱由檢瞪大眼睛,突然有了興趣:“這豈不是說,這徐采寧是追著江晚追到陝西去的,這可有點意思了,這徐家小姐看起來英姿颯爽,倒是也不是一個忸怩之人!”
“臣覺得,這佛郎機女子用情至深,陛下應該大力表彰才行!”駱養性突然說道:“徐采寧是定國公之女,若是和江大人婚配的話,未免浪費了江大人的才幹!”
“朕倒是不這麽覺得!”朱由檢看了一眼駱養性,慢悠悠的說道:“若是連定國公朕都信不過,那自然徐國公朕也信不過了,那整個大明朕還信得過誰?”
“至於江晚,哼!”朱由檢聲音突然小了下來:“朕有時候會想,當初朕入宮的第一夜,若是沒有江晚,魏忠賢那老狗會不會真的蠢蠢欲動,敢對朕不利呢?”
屋子裏鴉雀無聲,無論是王承恩還是駱養性,此刻都不敢說話了。
“錦衣衛要有人去延安府!”半晌,朱由檢突然抬起頭來:“江晚的事情,朕該知道的,朕要清清楚楚,此外,關於這海外作物的事情,是錦衣衛在延安府的另一要事,錦衣衛的任務是要保證江晚能將這作物培育出來,並且在延安府附近試種成功,佛郎機人能用這些東西解決糧荒,難道我大明就不成麽?”
“臣錦衣衛行事的時候,要知會江大人麽?”駱養性點點頭,又請示道。
“你是錦衣衛指揮使,還是朕是錦衣衛指揮使!”朱由檢眉頭一揚,有些不滿的看了他一眼:“如何行事,難道也要朕來教你麽?”
駱養性低頭退了出去,朱由檢搖搖頭,心裏還是有些失望。
駱養性這最後一句,貌似忠心,其實還是有和江晚爭寵的意思,朱由檢若是以前體會不到其中的微妙之處,但是,現在他可是很清楚的感受到了。
錦衣衛行事,何須向當地官員知會,直接稟報皇帝就是了,駱養性這多此的一問,往小了說,是格局不夠,往大了說,卻是有幾分將江晚架在火上烤的味道了。
錦衣衛向皇帝稟報事宜,還要通知一下涉事官員,那豈不是說,涉事官員在當地的權勢,還大過皇權。
“徐采寧回來的事情,不要告訴太後!”他搖搖頭,將這些想法拋之腦後,君王應該重平衡之道,錦衣衛提防江晚,也不算壞事,而江晚有錦衣衛看著,行事也自然會收斂一些,隻要雙方不過分,他也懶得去挑明此事了。
“奴婢知道了!”王承恩點點頭:“奴婢會告訴定國公那邊的!”
“你去的時候,問問定國公,關於徐采寧的婚配,他是怎麽打算的!”朱由檢沉吟了一下:“江晚能和徐家結親的話,也算是門當戶對,朕的從龍之臣,朕怎麽會虧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