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島的情況,比江晚預計當中的要嚴峻得多。
在毛文龍被殺之前,皮島四營差不多有三萬人馬,每營有一個參將領兵,而等到毛文龍死後,被袁崇煥派來節製這四營兵馬的副總兵陳繼盛,以他的能力,也隻是勉強維持著皮島的局勢。
而袁崇煥在京裏一出事,原本因為毛文龍被冤殺的舊部們,一直壓抑著的不滿頓時就爆發了出來,而陳繼盛不僅僅沒有察覺到這種不滿的危險性,還對這種情形進行強力彈壓,這幾乎是導致他身死的最大的原因。
當然,這也和他根本沒有控製住這四營兵馬有著巨大的關係。
參將劉興治突然暴起發難,將陳繼盛和他的心腹幾乎全部殺死,然後直接擁戴毛文龍的嶽父沈世奎為主,他的這個舉動雖然粗鄙暴虐,甚至有些不過腦子,但是,卻是贏得了不少皮島官兵的擁護,畢竟對他們來說,有毛帥在的皮島和沒毛帥的皮島,完全是兩回事。
而其他幾營的參將,莫名其妙的在這次嘩變中不是失蹤就是死了,也讓他們麾下的兵馬頓時群龍無首,即使有人不服,也是難以形成力量去反抗劉興治的暴虐,而且,等到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一切都是毛文龍的嶽父在發號施令,即使他們反抗,那在別人眼裏,他們就不是反的劉興治,而是反的沈世奎,反的毛帥。
而在皮島的人,若是反毛帥,那肯定是活不長的。
於是,皮島的這一次嘩變,居然就這麽名不正言不順的平息了下來,外邊看來風平浪靜,在皮島內部,好像也都是換了一番氣象,如果朝廷不加以幹涉的話,沒準這種氣象還能繼續維持下去。
一直維持到沈世奎老死,或者是被壓抑不住野心的劉興治幹掉,又或者被後金擊破皮島,所有人全部一起完蛋,東江鎮從此淪入敵手。
但是,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朝廷怎麽可能不幹涉,又怎麽可能不追究這裏的事情,在朝廷接到皮島嘩變的消息之後,立刻就停止了給皮島補給糧草軍械,對於大部分都依靠著朝廷補給糧草的皮島官兵來說,這可就是要了大命了。
皮島不產糧食,除了為數不多的用來打漁的舢板,也沒有足夠讓他們運輸兵力去朝鮮那邊征糧的船隻,他們要麽突出去,從後金人手中搶奪糧食來自給,要麽就隻能死死的捱住,等待著上麵的將軍們,將為數不多的軍糧精打細算,一點點發放下來,讓他們不至於餓死。
這樣的情況,導致東江鎮的軍馬大量的出逃,誰都不想活活的餓死在這裏,而幾大營的官兵,也基本上沒有統一的指揮,都是以守備,遊擊甚至把總為單位各自為戰,整個東江鎮現在幾乎是一盤散沙,表麵上所有的官兵,都聽沈世奎的,但是,實際上,若是眼下都是各自抱團在求活,沈世奎解決不了糧食這個問題,他永遠都掌握不了東江鎮。
糧食,糧食是解決東江鎮問題的關鍵。
其實,在江晚心裏,糧食是解決所有問題的關鍵,陝西如此,山西如此,東江鎮也是如此。
可惜,江晚也沒有糧食,隨他座船而來的,不過是攜帶了部分維持他這幾百人一個月的吃用的糧食,再多船也裝不下,而更要命的是,送他來的座船是水師的船隻,他根本指揮不了人家,這兩艘戰船將他送到了皮島,就算完成了任務了,而似乎擔心江晚征用他們一樣,等到所有的人和貨下船之後,兩座戰船幾乎是一點都不帶留戀的轉身就走。
而朝廷也不會給江晚大批的糧食,這個江晚心裏清楚得很。
若是等到他能掌控皮島的局勢之後,朝廷的補給肯定會恢複,但是現在這個時候,朝廷覺得不會因為他一句話就讓原本就緊張的糧食送到這些“亂軍”的手中。
朝廷並不是冤大頭。
“說說你們虎威營吧!”江晚看著說完了這一切,然後一臉肅然地看著自己的孔有德。
“我們的統領費參將自從上次沈總兵召見之後,就一直沒回,營中流言四起,倒是猜測參將大人遭遇不測的多,所以,如今咱們虎威營各部的守備,遊擊大人們,等閑不敢離開本營的駐防之地,而對於所有外來的人,也一直提防著,不會讓他們靠近!”
“人人自危麽!”江晚點點頭:“你們的糧餉,怎麽解決的?”
“哪裏還有糧餉,兄弟們要不是怕出逃了也是一個死,早就散了!”孔有德嚴肅的說道:“我等跟隨毛大帥,是來打韃子的,而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餓死在這個地方,不過如今江大帥來了,兄弟們心裏就有底了!”
“朝廷一直沒有忘記你們這支勁旅!”江晚笑了笑,他對孔有德印象不錯,軍容整齊、頭腦清醒,說話不僅僅有條理,還有水平,他就有些奇怪,這家夥到現在才混了一個把總,難道說,東江軍的素質,都這麽高了麽?..
“姚春勇手下有多少人?”他沉吟了一下問道。
“這個不大清楚,不過咱們虎威營一直都沒滿編過,遊擊大人現在能號令的兄弟,大概也就一兩千吧,等到明天遊擊大人來參加大帥的時候,大帥直接詢問他就是了!”
“我不覺得他明天會出現!”江晚微微搖搖頭,他心裏清楚得很。
他一個帶著幾百人的空頭大帥突然出現在皮島,有多大的威懾力真不好說,姚春勇既然在這場嘩變中,還能掌握控製並且維持手下大半的兵力,也絕對不是一個簡單角色。
他一定會觀望,觀望自己在這裏能不能站住腳,有被殺的陳繼盛前車之鑒,在對方眼裏,隻怕江晚這個新來的大帥也高明不到哪裏去。
這孔有德手下這一兩百號人,他能留下,已經就非常不錯了,無論自己能不能立足,他都能進退自如,但是,指望他將他將所有的注全部都壓在一個不知道底線的人身上,那絕對不可能。
“那你們每天的食物,怎麽解決!”
江晚問孔有德,眼前的這個人,今天已經給了說了很多皮島的情況,而這種消息,稍微一加驗證就能分辨出真假,他說的應該都是實話。
“咱們這兩百多人,大概能從上麵領到差不多四五十人吃一天的糧食,不夠的部分,就得自己想辦法了!”孔有德說道:“糧食是三天一給的,不過,今日我被留到大帥這裏,明日的糧食,大概不會送過來了!”
“這個不用擔心!”江晚笑了笑說道,他來的給養按照對方的標準,養著這些人還是不成問題的,但是,如果他不解決糧食的問題,別說走出去接觸那沈世奎和劉興治了,就是虎威營的駐地,他都走不出去。
人家不聽他這個大帥的,他直接扛著尚方寶劍去砍人家腦袋,那妥妥是作死。
那劉興治和沈世奎能殺陳繼盛,再殺一個毫無根基從外麵來的參將,也是順手的事情,他這兩百人,對方的手下,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這些人。
真是傷腦筋啊!
這一夜的皮島,風平浪靜的過去了,而第二天整整一天,遊擊將軍姚春勇果然沒有再露麵,好像就已經徹底的忘記這小小的碼頭上,還有一位朝廷來的大人物了一樣。
而江晚也沒有食言,果然一大早就直接調撥了一批糧食給了孔有德,令得孔有德的部屬們大喜的是,這些糧食可不僅僅是糧食,甚至還有肉食和蔬菜,雖然蔬菜都是黃豆綠豆芽之類的,但是,這樣的夥食已經讓好久沒有真正吃飽,沒有見過葷腥的他們一個個雀躍不已了。
以至於江晚手下的人要查看這碼頭四周的地形,孔有德的手下們一個個踴躍無比,皮島官兵還是很質樸的,吃了人家的,給人家幹活,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又不是讓他們去拚命,帶著一群一看就是新兵蛋子的小不點們四處逛一逛就能混到一天的好吃喝,這種好事情不幹白不幹。
而各處的消息回報過來,江晚也清楚了,當初皮島選擇在這個地方建立碼頭還是有眼光的,皮島不止一個碼頭,但是好用,能讓五百石以上的船隻停泊的,還真沒幾個。
他現在所處的就是一個人,而碼頭附近的石頭屋子,就是當初運糧船卸下來的糧食物資的轉運的地方,整個虎威營裏,姚春勇的這一支兵馬甚至就擔負著了保護這個碼頭的任務。
當然,現在在各自為戰的情況下,這個碼頭就成了姚春勇部的良好資源了,以前還沒轉運走的糧食人,讓姚春勇部支持得比其他的兵馬時間更長一些,但是,隨著糧船的不再到來,這些他們的積蓄,估計也消耗得差不多了。
而駐紮在其他幾個諸如獐子島的東江鎮守軍,在嘩變之後,直接就斷絕了和皮島的來往,所以,眼前的碼頭基本上也形同虛設,這些天來,江晚的座船大概就是這碼頭上的唯一的來客了。
而以現在東江各營各自為戰的情況,江晚估計,姚春勇也沒興趣將自己到來的消息傳播出去,除非這個消息能給他帶來不少實際的好處,當然,對於江晚來說,這未嚐也不是一個好消息。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姚春勇不露麵,孔有德也開始有點犯嘀咕了,這位新來的大帥,似乎打算就在這碼頭一直混吃等死,除了每天吃飽喝足人,然後帶著人四處溜達一番,他似乎什麽都沒打算做。
雖然這位大帥沒什麽官架子,不僅僅嚐嚐和他聊得興起,就是和他手下的兄弟,也是能說上幾句,但是,孔有德可是知道,那屋子裏存放的糧食,可是一天天的在少,照著這樣下去,這位大人再逍遙得個把月,就得考慮打道回府的事情了。
反正這位大帥要進島和劉參將他們爭權奪利的事情,孔有德是一點都不打算參與了,這種事情,會死人的,他孔有德可沒那麽傻。
不過,看這位大帥還算和氣,他也委婉的提醒了一下對方,不過,每次對方都笑嗬嗬的說沒事,他也就不再提了,反正大家就這點糧食的緣分,吃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吧,他孔有德運氣就是這樣,還能怎麽辦?
這一天,蹲在自己的屋子裏,孔有德正在琢磨著,是不是派人去姚大人哪裏去將這些天來自己應該領的你一份糧食領回來,就聽得外麵一陣喧嘩聲,然後就是各種跑動,各種驚惶,各種呼喊聲,幾乎是瞬時間響了起來。
他抄起手邊的長刀,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朝著外麵跑去,這是敵襲才有的動靜,他孔有德手下的兄弟不是草包,外麵這是出事情了?
“什麽情況!”
他大聲的喊道,眼中看到自己到處跑動的兄弟們,已經大多抄了手中的武器,他心裏頓時安定了一些。
“船,遠處有船來了!”
有人大聲的喊道:“衝著咱們這邊來的!”
“來了就來了,緊張什麽,沒準是江大人的人呢!”他不以為意的說道:“這麽慌張幹什麽!”
“不是的,小三說了,不像是咱們大明的船隻!”那兄弟大聲的喊道:“肯定是迷路的船隻,頭兒,幹了這一票吧!”
“都給我藏起來,等他們靠岸了再說!”孔有德一愣,大聲的吩咐道:“都往碼頭跑幹什麽,嚇跑了對方怎麽辦,對了,江大帥的人要去說一聲,讓他們呆在屋子裏被出來……”
他愣了一下,掉頭就朝著遠處的那一排屋子跑去,這個時候,江大帥的人可是不會聽自己的兄弟的,還是自己去通知一下江大帥,這送上們的橫財,要是嚇跑了那可就虧死了。
可還是沒到屋子麵前,他頓時就愣住了,江大帥的那些人,應該已經是得到了消息,正一個個歡天喜地的從屋子裏竄出來,就這麽一段距離,就差不多有百來人朝著碼頭跑去了。
要命的是,這些家夥還都帶著他們那時刻不離身的那些火器。
“這幫家夥也太心急了!”孔有德都快哭起來了:“這麽惡狠狠的跑出去,那船上的人隻要不是瞎子,都不會忘這邊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