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被包圍的明軍強悍的火器,顯然是讓祖大壽有些意外。
不過,幾乎是轉眼之間,他就變得驚喜了起來,一支來查看戰場的明軍不可能配備如此多的火器,而配備如此多的火器的明軍,隻可能說,這絕對是明軍的大人物。
至少是參將級別的!
他對自己暗暗說道,心裏卻是微微有了幾分把握,以他祖大壽率領這近三千人,若是不能幹淨利落的吃掉這支明軍,那他這一世英名真是丟到陰溝裏去了。
“總兵大人,明軍居然有這麽多火器,他們這是有備而來嗎?”
李永芳站在祖大壽的身邊,有意無意的說道,百十個士兵的戰死他不放在心上,但是,百十個士兵戰死了,居然敵人的衣甲都沒摸到,那就有些丟人了。
“讓咱們的火銃隊上吧!”李永芳建議道:“他們用火器,咱們弓箭,吃虧的很啊!”
“等等再說!”祖大壽麵無表情的說道:“再派人衝一衝,距離拉開點,明軍的火器也不是可以無窮無盡的打的,總會彈丸火藥打完的時候!”
李永芳臉有幾分不好看,這是分明要拿他的人去送死啊,敢情這祖大壽用的不是他自己的兵馬,讓別人的兵馬送死,他一點都不心疼啊!
心裏腹誹著,但是他依然下令再組織人馬衝鋒一次,隻不過這一次,士兵們明顯的士氣就不高了,他不得不提高了賞格,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總算是第二波百來餘人,再次畏畏縮縮的朝著村子裏接近過來。
但是,哪怕這些接近村子的士兵們再謹慎再小心,距離村子五十步左右的時候,那要命的火銃聲又再次響了起來,而這一次,士兵們沒有傻乎乎的在軍官的勒令下衝上去送死了,而是火銃聲一響,他們調頭就跑。
和第一次衝鋒的傷亡比起來,這一次隻丟了十幾具屍體在戰場上,這已經算是非常不錯的戰損了。
“大概三十到五十支火銃!”祖大壽絲毫不關心士兵們的傷亡,而是心裏暗暗計算著火銃的聲響,剛剛這一輪齊射,他聽出來大概就是這麽多火銃聲。
這個數字是比較合理的數字,一個參將身邊能有這樣數目的火銃手,已經算是財大氣粗了,再多的話,恐怕就不是正常的戰鬥配置了。
至少在祖大壽的印象中,遼東的火銃兵不是這麽用的。
“火銃隊準備出動!”他大聲的命令道,身邊的李永芳終於舒了一口氣。
祖大壽再繼續讓他的人送死的話,他少不得準備要抗議一下了。
“命令側翼的兵馬,開始攻擊後在兩翼合擊!”祖大壽對他看了看:“務必使得側翼的敵軍無暇救援正麵的敵軍,我們一鼓作氣,**平這支明軍,天黑之後回馬蘭峪吃飯!”
“遵總兵大人令!”
李永芳大聲的傳令起來,隨著他的命令,他的手下們開始檢查武器準備發起總攻了。
而祖大壽身後,祖可法帶領的火銃隊,也從隊伍後麵跑上前來,開始在正麵排成長長的兩列。
村子裏的江晚眉頭蹙了起來,對麵兩列的火銃兵一覽無遺,這支火銃兵的數量至少在五百人以上,而且,幾乎人手都是一支火銃。
五百對一百,這樣的火力對比,他感覺到了沉重的壓力。
唯一讓他感覺稍微輕鬆一點的是,對麵的火銃兵幾乎除了人手一支火銃以外,居然沒人還帶著一支半人長的木支架,這說明對麵的火銃沉重無比,靠著人力已經不夠支持射擊,必須用上這些支架。
“看好了,對麵用的那些火槍,那是送給咱們都不要的破爛玩意!”
江晚大聲的說道:“韃虜能有什麽好火器,不過是從咱們大明裏偷的一些本事罷了,想偷師咱們,兒郎們,好好的教一教他們做人,讓他們知道知道,用火器殺敵,咱們大明才是正朔!”
“教訓教訓這幫家夥!”
有親衛大叫了來:“孔字營的兄弟們看著咱們呢,要是讓孔字營的兄弟們笑話,大家還做不做人了!”
眾人嘿嘿的笑了起來,剛剛看到對麵敵人戰陣的緊張頓時消散了許多。
“都聽好了!”江晚大聲的說道:“對方的火銃,打一次咱至少能打三次,算起火力來,咱們不必他們差,隻要狠狠的打疼了他們,哪怕你們打光了手上的火藥彈丸,他們也不敢再來人命來試!”
“別忘記了,你們可不是隻會火器的!”江晚抽出手中的腰刀,指著前方:“聽隊長號令,將你們手中的火槍彈丸一口氣打幹淨,本帥帶領你們,為遊獵隊的兄弟報仇!”
遠處,祖大壽的火銃隊,已經在緩緩的朝前移動了。
數百人的線型隊伍齊齊前進,要保持陣型和節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江晚帶兵強調紀律性,強調隊列訓練,但是,祖大壽和其他將領帶兵,可未必和他一樣這樣。
對祖大壽來說,麵對一支幾乎沒有強大騎兵的明軍,陣形什麽的,基本不用考慮,他這支火銃兵,隻要在接戰的距離上,能夠像弓箭手一樣,將火銃中的彈丸傾斜到對方頭上就可以了。
祖大壽也沒有訓練過火銃兵,而後金那邊,更是幾乎不會有專司火器的教習,他對火銃兵的訓練經驗大多是來自關寧鐵騎,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關寧鐵騎根本算不得是火器兵。
所以,祖大壽幾乎是按照弓箭手的標準來訓練他的這支火銃兵的,弓箭手還要什麽陣形。
長長兩排火銃兵,看起來齊頭並進朝著村子壓過去,很有威勢的樣子,其實,每隔二十步,就有軍官大聲的喊著號令,整頓著自己手下的陣形。
這每個人的步伐有大有小,行進的速度有快有慢,這還往前沒走一百步,這看起來威武的兩排火銃兵,就變得歪七扭八像一條被滾水燙過的死蛇了。
而這點距離,剛剛逃回來的那些士兵,七八個呼吸間就能跑完。
差不多走到距離村子百步的距離,火銃兵們停了下來,架起了支架,開始劈裏啪啦向著村子裏開槍起來,而與此同時,村子兩側也響起了喊殺聲,一時間,戰場上喧囂熱鬧無比。
彈丸打到村子裏的斷垣殘壁上噗噗作響,土沫橫飛,早就有準備的親衛們躲在牆後麵,屋子裏,任憑外麵的金屬風暴刮過。
這個距離上的彈丸或許能打死人,或許隻能嚇唬到人,不過沒人願意去試一試。
尤其他們清楚,就是以他們手中工部作坊反複改良過的火槍,在一百步之外,想要打中人都要運氣,對麵的那些笨重老火銃就不要說了。
隻要躲好,基本上就不會有傷亡,對方也是靠蒙的!
見到村子裏沒有還擊的動靜,祖大壽這邊的士兵們開始歡呼起來,他們緊緊的跟在火銃手的後麵,得意的揮舞著手中的武器,似乎隨時準備衝進村子裏收割戰功。
“總兵大人的火銃隊,為什麽不齊射!”李永芳看著眼前的火銃兵,有些羨慕:“隻要壓製住明軍的火銃,我的兒郎們就能衝進去,明軍懦弱無能,就這點伎倆了,麵對麵的廝殺,他們根本不是咱們的對手?”
“李將軍以前也是明軍……”祖大壽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明軍在你眼中就這麽不堪嗎?那祖某率軍多年,那豈不是更不堪?”
“呃……”李永芳被噎了一下:“隻是末將麾下,沒有擅使火器的軍兵!”
“大汗手下也沒有,不過,現在不是有了嗎?”祖大壽扭過頭不再看他:“齊射一次,裝填彈丸要費功夫,這個空檔容易讓明軍反擊,錯開了就沒這個顧忌了!”
“妙啊!”李永芳一愣:“總兵大人果然不愧是你啊,這樣的戰法末將就沒想明白!”
“那是你見識少!”祖大壽哼了一聲:“太祖皇帝……呃,明朝開國皇帝麾下大將沐英用此戰法在雲南大破蠻夷,那是幾百年的事情了,稍微讀點兵書就知道!”
他臉色黯淡了下來:“我隻是以前知道有這樣的戰法,具體如何操練卻是不得其法,等到有機會,一定要搜羅一些書籍過來,哼,大明的戰力,可沒你想的那麽差!”
兩人說話間,第一排的火銃兵已經射擊完畢,第二排的士兵總從他們身後往前推進了十幾步,架起支架,又開始劈裏啪啦的朝著村子放槍起來。
戰場上騰起的硝煙,比起剛剛村子裏明軍頭上冒出來的硝煙更是誇張,遠離火銃隊這麽遠的祖大壽和李永芳,看著遠處的村子,已經是隱隱綽綽隻看得見輪廓了。
他們甚至看不清楚村子是是否還有人在活動。
不過村子兩側的喊殺聲,從火銃的間隙聲中傳到他們的耳朵裏,讓他們確定,這村子裏的明軍還是抵抗的。
“抵近到五十步,所有人衝進去!”祖大壽命令道:“明軍火銃不多,彈藥有限,衝進去咱們就贏了!”
“明白,末將親自督陣!”
李永芳高興了起來,自己有火器就是舒爽,壓低對方連頭不敢冒,等到他們敢抬頭的時候,自己的人已經衝到他們麵前了,這區區幾百明軍,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要急,穩住!”
村子裏江晚的聲音大聲的響起:“等敵軍再射擊一輪,全軍齊射!”
親衛們緊緊的握住書中的火銃,等待著命令,敵人都這麽近了,也該差不多了吧!
一聲悶哼聲在江晚身邊響起,他眼光掃過去,是他的一個親衛被流彈打中了脖子,此刻有人正大聲的喊著,死死的按住他的脖子,卻是依然止不住血從脖子裏汩汩不絕的流出來。
隊長和副隊長在大聲的吆喝著,讓親衛們藏好身形,因為距離近了十多步,此刻敵軍火銃聲距離村子也就八十步左右了,這已經是在火銃的彈丸的殺傷範圍裏了。
第二輪的射擊聲停止了下來,影影綽綽的硝煙中,敵軍的口令聲呼喊聲此起彼伏,江晚默默的在心裏計算著距離,如果按照敵人推進的速度,這一次,他們的第一隊至少會再往前推進十步。
一二三四五!
江晚在心裏默默的數了五下,然後大聲的喊道:“就是現在,所有人自由開火!”
屋子裏的人,斷牆後麵的人,趴在地下的人,此刻一個個聞聲站了起來,毫不猶豫的朝著前方扣動了扳機。..
他們不用顧忌彈藥的多少,也不用去考慮火槍會不會損毀,射擊,裝填,扣動扳機就是他們此刻腦子裏唯一要做的事情。
他們甚至不用去想,他們發射出去的彈丸,有沒有打中敵人,他們隻是牢牢記得江晚的命令,將所有的彈丸對著敵人在最短的時間裏發射出去,然後,他們的大帥會帶著他們衝出去,將這些敵人徹底衝垮。
都是前膛槍,都是要裝填火藥,通條壓緊,再放上彈丸,但是,對麵的火銃需要用火繩點燃,等到火苗到了藥池火銃才會發射,而江晚這邊,扣動扳機,讓燧發裝置發火就行了。
僅僅就是這麽一個先進性,造成的火銃效能幾乎就遠遠的超過火繩槍了。
陡然爆發的火銃還擊聲,幾乎是瞬間就將正對著村子的敵人打穿了一個缺口,幾乎是所有的人都是下意識的對著村子前麵的敵人在開火,而對麵的敵人又是擺的一字長蛇陣,這就導致這條蛇頓時就被打成了兩截。
而在這條長蛇後麵,還有著隨著準備衝進村子的李永芳的兵馬,這些家夥和自家火銃隊貼的太近,頓時也是受到了重創,仿佛是被鐮刀割刀一樣的,當初就被掃到了一大片。
江晚的親衛的火槍,有效殺傷射程是一百二十步左右,雖然說可能七八十步外就沒有準頭,但是,麵對好像靶子一樣擺在他們麵前的敵人,親衛們手中的火槍,還需要準頭嗎?
雙方的火銃聲夾雜在一起,戰場之外的祖大壽和李永芳都覺得自己耳朵裏嗡嗡的一片,幾乎什麽都聽不到了,而戰場中間越來越濃厚的白霧,讓他們根本看不清楚此刻戰場上的戰況如何。
他們隻是知道,明軍開始反擊了!
李永芳側首看著祖大壽,等待著祖大壽的命令,他可是清楚的記得,祖大壽說過,隻要大軍衝進去,他們就贏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