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慢慢的從東方升起來,驅散了昨天夜裏的潮濕,夾雜些腥味的海風吹來,讓走出自己營帳的曹變蛟,為之就是精神一振。
潮濕,沒錯,在這個破地方,他唯一的感覺就是潮濕。
幾乎在沒有太陽的日子裏,每天他都是感覺自己濕噠噠的,人濕噠噠的,手裏的家夥也是濕噠噠的,最要命的是,他的那些大炮,也是濕噠噠的。
如果不開火的話,炮身隨隨便便就能積蓄出一顆顆的水滴,這種情況在幹燥寒冷的遼東那是簡直連想都想到的。
所幸,他的炮營一直都沒歇著。
隻要一有空,在幾乎是無限量的炮彈火藥的供應之下,他手下的那幫家夥,時不時的就會往遠處的升龍城放上幾炮,那種猝不及防和神出鬼沒的開炮時間,就是連其他營的兄弟都時常被嚇一跳。
雖然說炮營是大軍的寵兒,但是,哪怕是炮營的也架不住一旦出去就被其他營的兄弟奚落啊,就連每次從外麵送來的好東西,也時不時的被其他營的兄弟克扣攔截一些,倒不是說那些兄弟這麽做是對炮營有著深深的惡意,隻是開炮被驚到了多次之後,人家小小的報複一下,這不過份吧!
“今天吃什麽!”
遠處有騰騰的熱氣冒起的地方,那是火頭軍在忙碌的地方,哪怕他這麽大一個統領過去,也沒人搭理他,火頭軍們一個個都忙碌得好像要飛起來一樣,整個大營,大概最忙碌的就是這些火頭軍了。
見到沒人打理他,曹變蛟也不生氣,隨手拿起一塊冒著熱氣的麵餅,然後又扯了一把綠油油都不知道是啥的蔬菜,找個角落裏做了下來。
有火頭軍的軍官這才看到自己的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過來,急忙擦擦手要來招呼,他擺擺手,瞪了對方一眼,那軍官又訕訕的退了回去。
這地方能吃的東西太多了,曹變蛟幾口麵餅下肚,又拿著一個火頭軍送過來的不知道什麽肉大嚼了起來,剛剛開始的時候,能吃上一頓新鮮的牛肉,對整個大軍來說,那就跟過年差不多了。
但是,也不知道大營那邊怎麽統籌的,很開,不僅僅新鮮的豬羊牛肉,各種蔬菜,甚至海鮮都源源不斷的送來過來,現在這升龍府還沒打下來,別的營他的不知道,反正他的炮營的兄弟,每個人長了三五斤肉那是絕對沒跑了。
“大人!”
有人終於湊了過來,也端著一個碗,曹變蛟看了看對方,沒有搭理他。
“那個啥湯,給我來點,其他的,我跟統領大人一樣!”
“你少吃點,都胖了一圈了!”曹變蛟白了這家夥一眼:“我手下這三個千戶,就數你最能吃了,每天不在自己炮隊那邊吃,天天跑我這裏蹭什麽鬼!”
“大人這裏夥食好嘛!”那千戶嘿嘿的笑了笑,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能吃是福氣,我這輩子的福氣,全在這身上呢!”
“別到時候敵人衝到你麵前,你胖得拎不動刀就行!”曹變蛟鄙夷的看了對方一眼:“今天該輪到你們千戶了吧!”
“我吃完就回去安排幹活,半輪,六發,我懂我懂!”那千戶嘿嘿點點頭:“對了,大人,這升龍城的人到底是在裝死,還是真死的差不多了,就這麽讓咱們轟了這麽久,他們愣是沒什麽反應,這城裏都快沒一塊好地兒了吧!”
“你知道個屁,這叫固守待援!”曹變蛟哼了一聲:“這是交趾的國都,咱們這一打,這交趾各地的兵馬還不得紛紛火燒了屁股一樣的來勤王啊,他們等著他們的人馬聚齊了之後,狠狠的和在那幹一波呢,若是這個時候按捺不住衝出來,那不正如了咱們的意了?”
“我就是覺得有點心疼,雖然每天這炮打得挺舒爽的,但是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我這一個月打的炮彈,都差不多趕上以前打的所有的炮彈的數量了,鐵山城的那幫家夥,沒準正在狠狠的咒罵咱們呢!”
“切,你也就是一個千戶的命了!”曹變蛟淡淡地掃了對方一眼:“侯爺這話怎麽說的,瞧你這點格局,侯爺的格局和眼光那是你想象得到的?若是像你這樣摳摳梭梭,咱們海外鎮撫司有如今這局麵?放心打,咱們不缺這點炮彈,等到交趾拿下來,別說這點炮彈了,這些日子咱們大軍的人吃馬嚼,咱們的人馬的糧草餉錢,交趾人全部都給咱們還回來,還得加倍,這天底下哪裏有除了打仗更賺錢的買賣!”
“我現在倒是希望他們一直窩在城裏不出來了!”千戶有點憂鬱的說道:“這小日子,過得多舒坦,他們真要出來嘩啦啦的一仗打完,咱們回鎮江堡,可就再沒這種好日子了咯!”
“我特麽手下怎麽有你這樣窩囊的家夥,為了一口吃的,居然連仗都不想打贏了!”曹變蛟怒道:“吃完快點滾蛋,一炷香之內,我沒聽到炮聲響起,你就準備接下來連肉星子都見不到吧!!”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千戶激靈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碗筷,從桌上抄起幾個肉餅就跑:“真的馬上就好啊,我晚上再來,大人有啥事晚上再說吧!”
曹變蛟放下碗筷,抹幹淨嘴唇的時候,不遠處的炮聲已經響了起來,他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站起身來,慢慢悠悠地朝著中軍大帳那邊走去。
每天早上去中軍那裏轉一圈,看看統製大人那邊有沒有新的軍令,盡管若是有緊急命令會中間那邊有人立刻來傳令,但是,炮營這邊,可是很久沒有緊急命令了。
一路上,曹變蛟眼中到處都是一片祥和的營地,除了不是走過的巡邏的士兵,讓這種大營有點肅殺的味道以前,整座大營裏士兵們三三兩兩,各自幹著各自的事情,有的蹲在營帳門口扯家常,有的將濕噠噠的被毯拖出來晾曬,更多的,則是勾肩搭背,在各個營帳之間竄來竄去,這一番景象,隻怕在皮島的新兵營的那些新兵一個個看到了都要羨慕不已。
“曹統領,你能不能讓你手下別特麽半夜放炮了,剛剛睡著轟隆隆就被你們弄醒了,你們打了幾炮接著睡去了,我特麽卻是一宿沒睡著!”
一個千戶瞪著黑眼圈,拉著曹變蛟訴苦道:“上次送到你們炮營的那幾十隻羊,還是我親自弄回來的,曹統領,你不能這麽恩將仇報啊!”
“軍令,軍令!”曹變蛟憨厚地笑了笑:“軍令難違啊,李千戶你就多擔待些,你們東路軍我還以為都是聽著炮聲能打呼嚕的猛人呢,沒想到李千戶你居然還失眠!”
“你這也是去中軍?”見到這千戶一臉憤憤地隨著自己也往前走,曹變蛟好奇的問道:“有差事?”M..
“希望是好事!”李千戶哼哼唧唧的說道:“都快憋得長毛了,每天隻讓出去一個千戶的兵馬溜達,不來的早一點,又被別的千戶給搶走了,豈不是今天又是憋在大營裏的一天!”
他看著曹變蛟,臉上突然露出一副滿意的笑容;“難道說曹統領你也是來搶每天出去溜達的差事的,不過,你炮營的人不能扛著那些大炮出去溜達吧,那玩意可是重得要死,會累死人的!”
“我有你們這些拿火銃的那麽無聊嗎?”曹變蛟不屑地哼了一聲:“我每天讓我炮營的炮彈到敵人的城池裏溜達一番,就神清氣爽了,多餘的時候,在大營裏吃吃喝喝曬太陽,不知道有多舒服!”
“你……”
中軍裏,已經有三四個千戶在那裏正在聊天了,來的都是主官,副千戶們大概都在自家隊伍裏盯著,看來,對於每天能帶隊出去溜達這個事情,大家都還挺在意的。
“老王,前天你們出去好像不到五百人,回來的時候怎麽沒動靜啊,老田他出去一趟,那回來可是一直吹牛到現在啊!”
“去去去,什麽叫吹牛,那是戰績,懂不,破敵三千,斬殺無數,就這個戰績,我說說怎麽了,還不讓人說了!”
“三千土雞瓦狗有什麽值得說的嗎,一聽到火銃響就四散潰逃的家夥,你也要意思說斬殺無數,真要有這等大勝,回去之後我得叫你一聲大人了!”
“老王,老王,你咋不說話呢?”
“說什麽說啊,老田運氣好,逮到了一波能打的,我特麽出去轉悠了半天,還是十三家那邊給的消息,結果還是撲了個空,這幫交趾人真是一點麵子都不給,居然放我鴿子!”
那個王千戶一臉的苦大仇深:“我的人帶出去多少彈藥,回來就是多少彈藥,一槍都沒放啊,我特麽哪裏說理去!”
“能撈到仗打,還能撈到軍功,你們說,這有沒有一種可能,和本千戶相貌堂堂有關係?”田千戶摸摸自己的下巴,很是矜持地問道。
“滾!”
曹變蛟湊了過去:“哥幾個,聊啥呢,聊這麽熱鬧?”
“在聊咱們統製大人呢!”幾個千戶見到曹變蛟過來,眼神齊齊交換了一下:“你說咱們統製大人最近是怎麽了,整天和黔國公府的那家夥在一起,咱們統製大人雖然是巾幗英雄,但是也是雲英未嫁的大閨女啊,咱們這幫兄弟在琢磨,是不是咱們統製大人看上那家夥了,要是這樣的話,那咱們得好好的幫統製大人查查那小子,若是那家夥人品不好,幹脆就找個地方埋了他,免得他們禍害咱們統製大人?”
“禍害?”曹變蛟臉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誰禍害誰啊?”
“啥意思?”幾個千戶臉色不善的齊齊看過來:“你給咱們哥幾個說清楚,你是在替那個小白臉說話嗎?”
“沒有,絕對沒有!”曹變蛟一激靈,正色說道:“眾位兄弟說的很有道理,為了侯爺,為了統製大人的終身大事,咱們這些做屬下的,有必要好好的為統製大人把一把關!”
“這還差不多!”眾千戶點點頭:“要不這樣,你去問問咱們統製大人的意思,再怎麽說,她的意思還是為主,若是她沒這個意思的話,咱們要是埋了人家的話,那可就有點麻煩了,那黔國公府那邊挺配合咱們海外鎮撫司的,咱們這麽做,似乎就有些不大厚道了!”
“我?”曹變蛟一愣:“我去行嗎?”
“那你還是看不起咱們統製大人,心向那個小白臉……”眾千戶哼了一聲:“曹統領,咱們大家可是對你們炮營不滿很久了,好吃好喝都送給你們那邊,船隊送來的大部分的東西,都是你們炮營的玩意,現在有事要你們炮營出力了你這個炮營統領居然還慫了?”
“可咱們現在是在打仗啊,我問這個,會不會討一頓軍棍回來?”曹變蛟有些疑慮的問道:“咱們統製大人姑娘家家的,萬一臉皮薄惱羞成怒揍我一頓,我可是沒地兒說理去!”
“打仗有我們,你炮營躲在後麵放炮就行,我看你就不想去,我給你說吧,這以後萬一出點什麽事情,侯爺震怒的話,別怪到時候咱們兄弟一起把你給賣了,咱們這一切,可都是為了侯爺好,為了統製大人好啊!!”
“既然這樣,那我去問問!”曹變蛟想了想,勉強點點頭。
“那你先去問問,我們的事情不著急!”幾個千戶臉上露出笑容:“咱們就在這裏等你的好消息啊!”
中軍大營大概是整座大營裏唯一的一間青石屋子,當初整個大營就是依托這個升龍府外的村莊建立的,在村裏唯一最氣派的屋子,自然也就成了中軍大帳。
幾個千戶在門外等候,曹變蛟走進去的時候,正看見在大堂之上,一方小桌正擺開來,桌上琳琅滿目擺了不少吃喝的小碟,而那位據說是黔國公府派來配合海外鎮撫司大軍的小白臉,正一邊笑著為自家統製大人的碗裏夾著什麽。
而自家的統製大人正托著腮,看著對方,心思完全沒有放在眼前的吃的東西上,而是全在這個小白臉的身上。
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溫馨場麵,除了在軍營、除了在中軍大帳這個地方有點不大合適以外,這放在任何地方,都是一副祥和靜美的畫麵。
這還要問嗎?
看著眼前的畫麵,曹變蛟猶豫了一下,他心裏突然湧起來一個很荒謬的感覺,自己的手下那樣,外麵的那幫貨也是那樣,現在,就來自己的頂頭上司也不務正業起來。
自己這些人,千裏迢迢來這個破地方,真的是來打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