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波下船的時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

他大概沒有意識到,在今後的幾十年裏,他的人生的軌跡會因為這一次海上的經曆而改變,他更不會想到,在原本的曆史的進程中,他幾乎是一個悲劇性的人物,在屬於他的舞台上過完他的這一生。

而從他見到江嫣然,見到江晚的時候,這種可能性就不再存在了。

他沐天波,將會有一條他自己都意料不到的,全新的人生道路,而在這條道路上,無論哪一種結局,他的人生注定都要比某些人知道的人生要完美,要波瀾壯闊的多。

京城依舊那是那個京城,似乎和江晚離開的時候沒有什麽兩樣,但是,江晚能夠隱約感受到,有一股勃勃的生計正在從這個古老王朝的國度在慢慢的萌發。

他從街麵上過往的行人身上感受到,從店鋪裏努力的商販身上能感受,從巡街的兵馬司士兵和那些錦衣校尉身上能感受到。

甚至,從牙牙學語的江破虜身上也能感受到。

江破虜已經能說不少的詞了,雖然口齒不大清晰,而且,隻要見到和媽媽差不多的女人,都是“姨姨”,但是,這已經很不錯了。

至少,讓第一次聽到自己的侄兒叫自己“姨姨”的江嫣然樂得合不攏嘴,反正無論是姨姨還是姑媽,她不再是家裏最小那一個了,這讓她覺得自己瞬間變成了長輩大人一樣。

沐天波也隨著江家兄妹住進了鎮江侯府,其實,如果江晚不說,還真沒人知道這位氣宇軒昂,從者如雲的貴公子,居然是一位國公爺,但是,即使是江晚說了,整個鎮江侯府裏上上下下,也沒多少奇怪的舉動。

這位國公爺雖然有些年輕的不像話,不過自家的舅老爺不也是國公嗎,而且,也很年輕。

再說了,鎮江侯裏來來往往幾個國公侯爺的,好像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了,京城裏那些個侯爺伯爺,現在誰不以參加鎮江侯府的宴會為榮,就是侯府的當家女主人比較摳門,舉行宴會這種喜聞樂見大家方便溝通的機會太少,這也讓那些伯爺侯爺甚至公爺們嘀咕不止一次兩次了。

不過,鎮江侯不在家,這種事情倒是似乎也能理解。

但是,現在江晚回來了,大家聚一聚,這就很正常了吧!

回家之後,江晚先是給宮裏遞了請見的折子,和沐天波的請見的折子一起遞上去,並且說了說自己回來的情況,這個是必須的程序,盡管現在這個程序沒多少人在江晚身上較真,但是規矩就是規矩,江晚要當規矩的執行人,自身當然就不能壞了規矩。

折子遞上去之後,皇帝什麽時候召見,那就是皇帝的事情了,畢竟皇帝日理萬機,江晚也不覺得自己回來是多麽驚天動地緊急無比的大事,所以,召集四海的股東,也就是這些嘀咕了很久的伯爺侯爺們大家聚會一下,聊聊四海的發展,那就有必要了。

當然,江晚也是通過這種方式,告訴京城的圈子,自己回來了。

他現在基本上的圈子,就是勳貴圈子和武將圈子,甚至主要就是勳貴圈子,就連武將圈子那邊,他都很少去接觸,所以,他的客人很簡單,但是,身上不頂個爵位,那基本上進不了鎮江侯府的。

沐天波算是開了眼界,江晚一紙請帖發了出去,這整個鎮江侯就熱鬧了起來,他看著這個侯,那個伯一個個勾肩搭背接踵而來,雖然當著江晚的麵沒說什麽,但是,心裏卻是很感歎了一番鎮江侯的權勢。

沒錯,這就是權勢,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是,這就是實實在在的權勢。

沐家世代鎮守雲南,和京城的勳貴圈子雖然有聯係,但是,也僅僅是有聯係而已,說很熟,那就扯淡了,再好的交情,幾代人下來,也沒多少交情可言了。

這也就是為什麽沐天波他爹,上代黔國公稍微跋扈了一點,地方官府上奏朝廷,覺得黔國公有造反割據之嫌,沐天波他奶奶就立刻下狠手親手毒死了自己的兒子的原因。

但凡京城裏,沐家還有幾個在皇帝麵前說得上話的生死之交,在皇帝麵前好好分說一些,這事情根本就不會嚴重到那個地步,跋扈?跋扈在勳貴的圈子裏,這也算個事情?

很多侯爺伯爺,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當代的黔國公,雖然禮數不能廢,該以上下尊卑見禮的還是見禮,但是,見禮之後,看到沐天波和江嫣然站在一起,一個個的臉上都有沐天波的從江晚臉上看到的那種慈祥的笑容。

這讓沐天波很是尷尬,甚至他有些懷疑,這次鎮江侯府宴客的目的,其實不是那麽的單純,隻怕很大一部分是想將自己這個圈子外的新人,介紹給這個圈子,當然,以什麽身份,那就不好說了。

反正沒人會說,也沒人敢說,大家心裏知道這麽回事情就好。M..

“雲南好,雲南是個好地方,這次交趾拿下來之後,雲南就會更好了!”靖江侯爺是一個大嗓門,他一開口,幾乎所有人都聽得到:“所以,交趾那邊的分號,以後就是你做主了嗎?”

“啊,這個,我還不是四海商行的人呢?”

沐天波有些尷尬,他站在這裏,大家以為他和大家一樣,都是自己人,但是,這分分鍾感覺自己是一個外人是怎麽回事。

“哦,那沒事,很快就是了,反正黔國公這麽多代鎮守雲南,這家底子肯定少不了,比起咱們這些京城的苦哈哈要強多了,對了,你們是從海上回來的,看到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了沒有,這次打交趾,他也參加了,可給我吹了老牛皮了!”

“啊!”

“靖江小侯爺在船隊裏,來往泉州和交趾,不過你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岸上,沒多少機會接觸到!”

江嫣然輕輕的解釋道:“商行裏不少船,都是各位伯爺侯爺自己的,掛在商行的名下,聽從商行的調遣,所以,侯爺說小侯爺參戰了,這話倒是沒錯!”

“咱們在海上和交趾人交手了麽?”沐天波還真不知道這一茬,不過這個話題一開,頓時不少人就湊了過來。

這可是第一手的消息,而且還是從交趾之戰的統兵大將嘴裏說出來的,一定錯不了。

哪怕以前江嫣然在很多的伯爺侯爺的眼裏,就是一個透明人,江晚的義妹和小跟班而已,但是,現在江嫣然帶著征服交趾的戰績回來,哪怕以前再忽視她的人,都不得都不重新定位一下這個小透明了。

更說不得現在江嫣然和黔國公這個親密的樣子,鬼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反正,不管實力還是權勢,重視一點就對了。

“隨便打了打,交趾人哪裏有什麽戰船,咱們商行的船隊主要是防海盜和佛郎機人,嗯,有時候在海上,海盜也可能是佛郎機人而已!”

江嫣然輕描淡寫的說道:“以前可能還會防備荷蘭人,不過,現在荷蘭人已經被咱們打殘了,就不足為慮了!”

“那倭寇呢,現在在海上沒有倭寇的蹤跡了嗎?”

有位小伯爺,瞪著好奇的眼睛問道,他最近才襲爵的,雖然家裏早就是四海的股東了,但是這種場合他還是有資格以正式的身份第一次來!

江嫣然淡淡一笑,並不回答,而是看著靖海侯。

“一看就是整天不務正業的家夥!”靖海侯和江嫣然說話客氣,但是對這位小伯爺可就沒那麽客氣了:“哪裏還有什麽倭寇,咱們琉球撫慰使司前前後後和倭國打了好幾次了,倭寇一次都沒討好去,現在在海上的倭人,規規矩矩地做買賣那就算了,若是稍微不規矩,咱們能到倭國將他們的祖墳給挖了,還倭寇,你以為現在咱們是在萬曆年啊!”

“也沒侯爺說的那麽誇張了!”

江嫣然謙遜地擺擺手:“和倭國那邊咱們琉球撫慰使司是接觸了幾次,雖然不大愉快,但是倭人還是很好說話的,真要是發現倭人為寇,派人知會一聲,他們大概自己也會主動處置的,嗯,我年紀小,不知道倭寇是怎麽回事情,就是覺得他們挺和善的,除了打仗有點爛,其他都不錯!”

“哈哈哈哈!”眾人不禁大笑了起來:“這話也就江丫頭你能說,這要換人說這話,你看大家罵不罵死他!”

“就是,倭人還和善,那是江丫頭你下手狠吧,當年戚繼光也是下手狠的,但是,他也沒打到人家老家去啊,你倒是好,我聽說你可是堵住人家長崎的大門口,像訓孫子一樣的訓倭人人,想想都是解氣啊!”

“哪裏,哪裏,是倭人好說話!”江嫣然連連擺手,嘴角卻是微微翹了起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眾人關注的重點,從新出現的黔國公已經轉移到了江嫣然的身上,反正正主兒還沒來,從正主兒的妹妹這裏打聽點消息也沒錯。

就在眾人七嘴八舌的問著交趾的事情,問著四海的事情,甚至問著這次聚會要說什麽的時候,庭院門口有動靜傳來,眾人的眼光齊齊聚集了過去。

江晚的身形顯露了出來。

“哈,正主兒到了!”

“江侯爺怎麽黑成這樣了,這是曬的麽?”

“黑怎麽了,這叫精神,你知道個屁!”

眾人頓時喧鬧了起來,隻是這喧鬧聲,隨著江晚身邊的一個人影慢慢的出現,所有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眾人一個個瞪大的眼睛,看著江晚身邊的人,仿佛被人施展了定身法一樣,別說說話了,整個人都僵直了!

“怎麽,朕就這麽可怕嗎?”

朱由檢微微笑著擺擺手:“你們要這樣的話,朕就走了,看你們怪不自在的!”

“參見陛下!”

“啊,是陛下!”

在場的眾人,幾乎沒一個不認識朱由檢的,就連沐天波,襲爵的時候,也專程到了京城來麵聖過,此刻朱由檢一開口,眾人齊齊動彈了起來。

“好了好了,都免了這些禮數吧!”

朱由檢說道:“這又不是在宮裏,也不是商議國事,你們是不是忘記了,這四海商行召集所有的股東聚會,朕才是四海最大的股東,朕若是不來,你們這一群小股東,能商議個什麽事情啊!”

“今日不論君臣之禮,朕不來的時候,你們也不會在這裏比爵位高低來論事吧!”

朱由檢有些好笑的看著這些仿佛了做錯事情一樣站在自己麵前的勳貴們,徑直走到主位坐下,然後對江嫣然招招手:“江僉事,你來陪朕說說話!”

江嫣然點點頭,走了過去。

皇帝雖然令人敬畏,但是,若是這皇帝到自己家裏來,和自己的兄長稱兄道弟的話,那就沒什麽可敬畏的了,尤其是江嫣然比誰都清楚朱由檢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她可一點都不怵對方。

不就是聊天,誰不會啊,聊完了你給我升升官,那就是你這個皇帝會做人,要是升官不好辦,嗯,賜個婚什麽的,好像我也不反對……

“侯伯爺,陛下怎麽來了?”

江晚則是被一群伯爺侯爺圍著,大家看著遠處笑孜孜和江嫣然說話的皇帝,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們問我,我問誰去,我們當中一定出了叛徒!”

江晚一臉嚴肅的說道:“肯定是有人把消息告訴了陛下,你們覺得我有膽子給陛下送請帖嗎?”

“可陛下說的也沒錯啊,咱們四海議事情,宮裏占了四海一半的股份呢,陛下不來,那至少王公公也回會來的吧!”

“我看你小子就是個叛徒!”大嗓門侯爺壓低了聲音,也是那麽的洪亮無比:“陛下在這裏,大家還怎麽喝酒聊天,還怎麽談賺錢的事情,你小子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這個倒是沒所謂!”江晚擺擺手:“今天叫大家過來,的確是有大事情要辦,陛下在這裏的好,也免得大家商議出來結果後,到宮裏又得給陛下稟報一次,咱們一次商議,一次決定,辦起來更利落!”

江晚說道:“而且,這一次咱們商議的事情,不僅僅是賺錢的事情,更有可能是花錢,花大錢的事情,賺錢的事情,陛下可以不管不問,到時候收銀子就可以了,但是,若是要大把大把的花錢,甚至花陛下的錢的事情,那陛下就必須知道了!”

他說道:“我覺得陛下在這裏挺好的……”

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隻見皇帝正在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江嫣然說了什麽,惹得皇帝大笑了起來,這種開懷大笑,是眾人作為臣子以來,從未在皇帝身上看到過的。

笑得毫無威儀,但是,笑出了幾分人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