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定的日期如期的到來,許家的山莊裏,一片緊張肅然的氣氛。
距離馬尼拉城不到五裏的許家山莊,如今已經是儼然如同一座巨大的軍營一般,應許家的召集從呂宋各地聚集而來的各路義軍首腦,全部都聚居在此,而他們各自的屬下,正在山莊的外麵,等待著山莊裏發出進攻的信號。
這幾乎是一次孤注一擲的豪賭。
贏了,從此呂宋就是呂宋人的天下,呂宋人當家作主,葡萄牙人統治呂宋的時代將一去不複返了。
若是輸了,那這麽多年呂宋積攢的抵抗葡萄牙人的力量,將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再也無力對抗葡萄牙人。
若是說這些義軍首腦一個個心裏不忐忑不安那簡直是太高看他們了。
不過,既然許大小姐請來了大明的援軍,那麽這一仗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了,錯過了這次機會,下一次再來外來的力量幫助呂宋人,那就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了。
許淺淺在等待著。
山莊裏可以看見海港的山崖上,此刻密密麻麻的擠滿人,所有人都沉默不語,隻是注視著海港的方向。
按照約定,大明人的船隊,將會在正午之前出現,並且向馬尼拉海港發起進攻,而一旦大明人攻入了港口,那就是岸上的人動手進攻馬尼拉城的時間了。
“大小姐……”
一個粗豪的漢子,抬頭看著頭頂的太陽,臉上滿是憂色:“大明船隊不會記錯了日子吧,到現在他們還沒有出現!”
許淺淺看了他一眼,沒有理他,如此重大的事情,大明人怎麽可能記錯日子。
“會不會是大明人臨時變卦了?”
粗豪漢子繼續說道,這一次,不少人齊齊將眼光注視到許淺淺的身上,這也他們擔心事情,現在他們的人馬都在外麵,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若是大明人這邊失約了,那麽,後果將會很嚴重。
“大明人的軍團也在外麵!”許淺淺麵無表情,甚至沒有挪開自己看著港口的視線:“而且,攻打馬尼拉城,他們是主力,咱們的人不過是策應他們而已,你們擔心什麽?”
山崖上安靜了下來,但是,一股焦躁的氣息,開始在人群中蔓延。
太陽已經漸漸快要到正頭頂的位置了,但是,遠處的港口裏,除了幾艘遊弋的小船,大明人的船隊卻是一直都沒有出現。
“來了,他們來了!”
突然,有人大叫了起來,眾人的精神齊齊一震,朝著遠處望去,隻要海港的外麵的海麵上,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影子,而在這片影子的後麵,才是大明人那龐大的船身。
港口裏遊弋的小船,仿佛是見了鬼一樣,瘋狂的朝著港口裏麵逃去,而港口裏一直都是警惕著的那些炮台,在稍稍的經過那麽一瞬間的驚愕之後,也開始忙乎了起來。
很短的時間裏,炮台上的大炮,就發出了巨響,噴射的火焰將一枚枚碩大無比的炮彈,從岸上送到海麵上那一片黑壓壓的影子中間去。
炮彈落下的地方,就好像一張巨大的布匹被火燒穿了幾個洞一樣,不同的是,布匹若是被火燒出了幾個洞,是沒有辦法複原的,但是,這些黑壓壓的影子,卻是很快的修補了這一個個的大洞,重新鋪在海麵上,就仿佛從來沒有遭受過炮擊一樣。
“船,是舢板,好幾百艘舢板船!”
粗豪的漢子瞪大的眼睛,看清楚了那一片片的黑影,嘴長得大大的,大明人是從哪裏找來這麽多的舢板的,難道他們打算靠這些舢板攻占港口嗎?
“不是舢板!”
許淺淺冷冷的說道:“就是最小的舢板,也比這些‘小船’要大,我不知道這是什麽,但是,顯然在是大明人驅使過來的!而且,都是空船,沒有一個人在上麵!”
“會不會是用來消耗炮台的炮彈的?”有人若有所思的說道,“若是用來吸引炮台的火力的話,等到炮台的炮彈消耗的差不多了,大明人的船隊再進攻,就不會有多少折損了!”
仿佛是印證了他說的話一樣,瘋狂開炮的炮台也發現這些無人的小船並沒有多少的威脅,而且,在他們後麵的大明人的戰船,躲得遠遠的,根本沒有進攻的跡象,炮台上的炮聲,也漸漸的稀落了下來,他們似乎放棄打擊這些無人的小船了。
或許,炮台裏的葡萄牙人,也和許淺淺身邊的這人想到一塊去了!
許淺淺皺起了眉頭,事情絕對不會這麽簡單,大明人即使是強行攻擊港口,頂多付出幾艘戰船的代價,就能摧垮港口的守衛力量,這是一場有點難度,但是絕對沒有什麽懸念的戰鬥,大明人整出這麽一套來,必定有他們的理由。
“火,火!”
人群中有人叫了起來:“那些舢板全部燒起來了,或許,他們一直就是在燒著,隻是大白天的,咱們隔得又遠,所有沒發現!”
現在已經不用這人說,海港上方冒起的濃煙已經說明了一切,就仿佛是有人同時點燃了這些小船一樣,這些小船開始冒著黑色的,白色的,黃色的,甚至是紅色的煙霧,浩浩****的朝著港口直撲了過來。
剛剛稀疏下來的炮火,又似乎有些慌亂的響了起來,但是麵對著這些密密麻麻冒著各色煙霧的小船,炮台裏發出來的炮彈並沒有多大的效果。..
他們隻是這數以百計的小船織成的布匹上,燒出一個個的洞,然後在他們下一次發炮之前,這些洞又自動地回複了,整個港口的入口幾乎密密麻麻的被這些小船給塞滿了,他們仿佛是無窮無盡一樣,燃燒著,釋放著毒煙,然後,義無反顧的朝著港口裏麵而來。
很快,第一批燃燒著的小船,就已經抵近了炮台射擊的死角,在港口了一直龜縮不出的兩艘遠東艦隊的戰船,也開始瘋狂的開火了。
隻是無論他們的炮火多麽的猛烈,擊敗擊沉了多少艘這些的小船,總有一些小船突破他們的炮火,然後湧到了他們的戰船麵前。
這個時候,葡萄牙人才發現這些小船的前麵,都有著尖銳無比的鐵釘,他們順著水流衝過來,哪怕燒得隻有半個船身,依然在水流的慣性下,將自己的船頭狠狠的釘在葡萄牙人的船身之上。
然後,火焰就從他們殘破的船身一直蔓延到葡萄牙人的戰船之上,而在這個過程當中,他們放出的煙霧當中,還有巨大的毒性,那些努力的想要將那些釘在船身上的小船弄沉或者是弄走的葡萄牙士兵,往往還沒動作幾下,就一個個捂著口鼻的倒下了。
在山崖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場超過他們認知的戰鬥。
看著原本空空****的港口,被大明人的這支小船塞得滿滿的,看著港口裏所有的船隻都在這些小船的擁簇下開始燃燒起來,看著港口的炮台的炮聲連綿到戰船上,然後又看到戰船裏發生巨大的爆炸,人影就好像一塊破爛的抹布一樣,在煙霧中高高的飛起,然後重重的落下。
“可以了,讓咱們的人開始進攻吧!”
許淺淺臉上飛揚著說出來的神采:“港口的佛郎機人的戰船完蛋了,他們會炸得灰都不留,讓咱們的人兵分兩路,一路奪取港口,一路直接攻擊馬尼拉!”
“明白,進攻,進攻!”
義軍首領們一個個情緒高昂的奔下山崖,現在對他們威脅最大的港口,已經變成了一團廢墟,葡萄牙人那強大無比的戰船,也變成了這廢墟上的一道風景,那麽,他們還有什麽好顧慮的呢!
“進攻!”
“要不被佛郎機人幹死,要麽我們幹死佛郎機人,兄弟們跟我上啊!”
遠處傳來仿佛是打了雞血的號令聲,許淺淺抿嘴一笑,遠處狼煙烽火,身後將士如龍,在她的眼裏,這是她這一輩子看到的最美麗的畫麵。
在這幅畫麵的最遠方,在那幢幢的船影當中,最巨大的那一艘戰船的船樓上,江嫣然也在笑。
笑得好像一個出門撿到了銀子的孩子。
“我就說了,打仗得動腦子,拿咱們的戰船和他們的炮彈硬抗,贏了劃不來,輸了沒麵子,這法子多好!”
“小姐!”李華梅臉上的表情很難說是什麽表情:“梭子船是這樣用的嗎,當初咱們離開升龍府的時候,你讓船隊多帶了一倍的梭子船,難道那個時候就想到這個戰法了嗎?”
“不然呢,我帶這麽多梭子船來,是為了好看的啊!”
江嫣然奇怪的看著自己的副手:“能夠不死人打贏仗,當然是不死人的好,至於這些梭子船,能花得了幾個錢,你別一副肉疼的樣子好不好!”
“可小姐你這樣用,太敗家了,港口才兩艘葡萄牙人的戰船,若是將這些梭子船留到對方葡萄人的艦隊主力,那該有多好,咱們出其不意的放出梭子船,然後輔助炮火攻擊,一定能取勝的!”
“過來,讓我看看,你最近是不是長漂亮了!”
江嫣然嘿嘿笑道,對著李華梅招招手:“這人長得美了,想的也挺美的,咱們能這麽對付這呂宋的敵人,那是因為咱們勢大,他們躲在港口了不敢出來,葡萄人的艦隊主力,再怎麽寒磣,十來艘戰船也是有的,他們可不會老老實實呆在港口裏讓咱們燒!”
“用這些梭子船得看風向,看水流,還得保證敵人沒地方躲才能有點用處,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數量足夠多,若是幾十百來艘,還沒湊到人家跟前就被人家打的七零八落了,風向再好,水流再快也沒有用!”
李華梅沉默了一下,半響才緩緩的說道:“侯爺真乃是神人也……”
“哎哎哎,你怎麽說話的,明明是我的主意,我的戰法,怎麽又誇到我哥身上去了!”江嫣然叫了起來。
“當然,也隻有小姐這麽聰慧的人,才能這麽快領會到侯爺設計出來的這些梭子船的用法,並且毫不猶豫的用上他們!”
李華梅坦然說道:“小姐也是神人!”
遠處的港口方向,炮聲逐漸的停了下來,而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陣一陣的密集的火銃聲,江嫣然停止和李華梅的交談,側耳聽著這些火銃聲,慢慢的,臉上露出了笑容。
“咱們的人開始進攻港口了!”
“要不要咱們支援一下他們!”李華梅肅然問道:“或許,我們船隊的炮火,可以幫他們壓製敵人的火力!”
“不用了!”江嫣然搖搖頭:“沒必要,也容易誤傷,當日和那個許家大小姐說好的了,咱們替他們拿下港口,解決葡萄牙人的戰船,其餘的事情,就交給他們!”
他看著遠處已經沒濃煙籠罩了的港口,聽著在濃煙的裏麵一陣一陣傳來的密集的槍聲:“海上的歸海上,岸上的歸岸上,咱們各幹自己的活,各司其職,各自幹好自己的活就好了!”
整個馬尼拉港口的燃燒,徹底的斷絕了呂宋葡萄牙人的退路,而港口的壞消息傳來沒多大一會,整個馬尼拉四麵八方都出現了敵人。
原本就是捉襟見肘的守軍,在麵對這樣的攻勢,不得不節節敗退,放棄大片的區域,收縮兵力到內城。
攻進城來的敵人,開始在城區到處捕殺沒有隨軍隊退進內城的葡萄牙人,這麽多年來葡萄牙人對呂宋人的殘害和壓榨,幾乎全部濃縮到這一刻,被這些殺紅眼的呂宋人還給了葡萄牙人。
幾乎每一個攻擊城池的傭兵小隊身後,都跟著大股大股的呂宋抵抗軍,僅僅隻是在遭遇較強的抵抗的時候,傭兵小隊才會發揮他們的戰力,替呂宋人清除敵人,而等到城裏的呂宋人的數量到達一定規模之後,這些傭兵小隊其實已經不用再麵對敵人了。
大股的葡萄牙軍隊,已經退到內城了那幾個巨大的建築裏,而在外麵零散的那些散兵遊勇和葡萄牙的移民,完全不是這些憤怒的呂宋人的對手。
對這些葡萄牙人來說,這是仿佛末日的一天,而對這些呂宋人來說,這是肆意狂歡的複仇人。
馬尼拉城,一片腥風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