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尼拉港口。

一個一個衣衫襤褸的葡萄牙人正在全副武裝的大明士兵的虎視眈眈中,有秩序的開始登船。

這些登船的葡萄牙人中,其中還不乏有躺在擔架上的家夥,所有人的身上,都彌漫著一種逃出生天的氣息,盡管這樣離開這個地方是有些屈辱,但是,比起那些死在這片土地上的同僚,他們的運氣已經足夠好了。

至少,他們活著離開了這裏。

至於去什麽地方,將來會有什麽遭遇,那就不是他能考慮的事情了,他們的團長比他們更關心這樣的問題,他們唯一知道的是,若不是有著眼前這些看起來絲毫不遜色於他們的大明人的承諾,他們的團長絕對不會命令他放下武器投降的。

許淺淺有些目光複雜的看著這些葡萄牙人,公主殿下實現了她的承諾,未經過她的允許,一個葡萄牙人都會留在呂宋,但是,她沒想到這位公主會是用這種方式將這些葡萄牙人帶走。

或許,在經過某個不知名的小島的時候,這些葡萄牙人會被趕下船去吧,畢竟,沒有處死他們,就已經是大明人的仁慈了,流放對這些家夥來說,已經是輕得不能再輕的懲罰了。

“看來,你似乎有些遺憾!”

錢無病站在她的身邊,海風將他身上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覺得便宜了他們了?”

“是有些便宜了他們,我不懷疑公主殿下的大度,但是,三百多人這些人在航線的船隊了,消耗的糧食和淡水,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真的有這個必要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

錢無病微微笑了笑:“打仗嘛,總會死人,也總會有俘虜,隻要這些俘虜能發揮他們本身的價值,那麽,讓他們活下去,也就變成一件無足輕重的事情了!”

“你不去和你們的公主殿下告別啊?”

許淺淺捋了捋被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頭發:“這一別,可就不知道再有多久能見到你的這位公主殿下了!”

“已經告別過了!”錢無病笑了笑:“見不到公主殿下,但是,或許有機會見到公主殿下的哥哥,我們海外鎮撫司的江侯爺,而且,我想不會需要太長的時間的!”

“所以公主殿下這次是回歸遠航船隊,嗯,現在遠航船隊在交趾,對嗎?”

“是的!”

“真想去看一看這遠航船隊啊,當年三寶太監來呂宋時候的盛況,傳頌了百年一直不衰,以至於百年之後很多人都懷疑這個事情的真實性,都說這絕對不是可能的事情嗎,兩百年前,大明就有如此規模巨大的船隊,遠涉重洋而來,那經過兩百年的發展,那麽現在的遠航船隊將會是一個什麽樣的規模,我實在是想象不出來!”

她微微吐了一口氣:“曾幾何時,我以後佛郎機人的遠東艦隊,就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不過的艦隊了,而且,他們甚至自己吹噓自己的艦隊是無敵艦隊,現在,看到他們在港口就像一堆垃圾一樣的被燒掉沉在了海底,我覺得,佛郎機人的艦隊,其實也不過如此了!”

“本來就不過如此!”錢無病傲然說道:“你有機會完成你的心願的,待到我遠航船隊回航的時候,無論你這個呂宋總督是要拜見我們的侯爺,還是跟隨船隊回大明覲見皇帝陛下,你都會有機會的!”

他轉頭看著身後的馬努拉城:“不過,眼下你有足夠的一個爛攤子要收拾,我就幫不上你的忙了!”

許淺淺也回頭看了一眼:“所以,你就和你的人留在這港口,看著近在咫尺的我們忙忙碌碌,置身事外了?”

“也不完全置身事外!”錢無病想了想:“有時間的話,你可以來港口找我喝酒,若是想吃點新鮮的野味什麽的,或許,我也會去你的山莊打擾你,總之,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怕是我要在你的眼前一直晃來晃去了!”

他微微的笑了笑:“所以,許總督,今後的日子裏,請多多關照!”

……

江嫣然的分艦隊返回到升龍府,其實並不沒有花多長的時間,這一來一去,也就花了一個月出遊,若不是在馬尼拉的港口了耽誤了幾日,這需要的是時間更短。

除了解決了馬尼拉的葡萄牙人以外,這一支船隊最大的收獲,就是驗證了船隊出發之前從皇宮裏搜羅從出來的三寶太監下西洋時候的海圖了。

當年的海圖,雖然大部分已經遺失,但是,總是還是能找到一些的,尤其是一些通往大明人還算熟悉的地方的海圖,隻是真偽就很難說了。

而且,時間過去了這麽多年,即使是海圖是真的,但是滄海桑田總會有變動的地方,而這一趟的航程,在航線上基本上沒出什麽差錯,這足夠證明這些殘缺的海圖,隻要利用得好,至少現在是夠用了。

而有了船隊的不斷補充和完善,殘缺的海圖也逐漸會變成完整的海圖,各種新的地形,洋流,水文信息也會逐漸的增添上去,這樣的海圖,對於商船來說,已經有些詳細的過分了,但是,對於一支龐大無比的遠航艦隊來說,就彌足珍貴了。

所以,江晚對於江嫣然回歸帶來的那幾百個葡萄牙人的俘虜,並不是特別的興奮,但是對於她帶回來的這一份經過補充的海圖,卻是視若珍寶。

在這個沒有衛星,沒有定位係統的年代,沒有在茫茫大海上航行過的人,是根本不知道這樣一份海圖,有時候就是整整一船黃金都未必換得來了。

俘虜們被關進了升龍府新建立的俘虜營裏,在榨取出他們知道的所有信息之後,他們將會留在升龍府為交趾的重建事業添磚加瓦,貢獻自己的力量。

要說對江嫣然的回歸最興奮的,有兩個人,江晚並不在這兩人當中。

第一當然是我們的黔國公沐公爺了,這位公爺在升龍府已經逗留足夠長的時間,幾乎都已經拿遠航船隊當自己的家了,實際上,船隊準備還真的為他的屬下分配了船隻和休息的艙室,隻是這位小公爺寧願每天都泡在江晚的身邊,若無必要,他是很少會自己分配的船隻和艙室的。

他對江嫣然的回歸,那幾乎是每天都是望眼欲穿,而江嫣然一回來,他整天泡的對象,自然就變成了江嫣然,江大侯爺果斷的被他舍棄了,而他流連的船隻,也從江晚的座船,變成了江嫣然的座船。

江晚對這個家夥的反應,很是鄙夷。

第二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人,居然是倫羅茲。

實際上,這一個月以來,他僅僅是回去了占城兩次,大部分的時候他都是呆在升龍府的。

大明人對占城的荷蘭人主動出擊,打擊各地到滿剌加的商船的提議,並沒有表示支持,當然,他們也沒有表示反對。

但是,大明人的這種態度來占城來說,那就已經足夠了。

他們將大明人的這種反應歸結於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性,畢竟大明人是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風格是溫和且非常注重名份,而歐洲人相對而來,則是要實際得多,名份這種東西,需要的時候,他就是名份,不需要的時候,那不過就是一塊遮羞布而已。

既然是遮羞布,那就是隨時可以扯開丟掉的。

而現在事關熱蘭遮的存亡,誰還在乎這一塊遮羞布啊,讓大明人看到他們的價值,並且幫助他們抵禦葡萄牙人的侵襲,這才是荷蘭人現在最在乎的事情。

而大明人的一支分艦隊的歸來,嘩啦啦的從船上下來一大群的葡萄牙人俘虜,這個事情頓時就讓倫羅茲震撼到了。

大明人嘴裏說這不要,但是身體卻是很誠實,我說他們怎麽呆在這升龍府不動了呢,果然他們有他們的計劃,這又是哪裏的葡萄牙人倒黴了?

“是呂宋的駐軍,番號好像是滿剌加第七步兵團,嗯,全部都是!”

這一次打聽消息的人回來的十分的快,大明人似乎根本就不介意別人知道他們的身份,甚至還有隱隱有幾分宣揚的意思,其實,這還真讓倫羅茲感覺對了,江嫣然對自己幹了這麽大一個狠活,那當然要讓別人知道,不然的話,那豈不是錦衣夜行了!

“然後呢,還打聽出來了什麽?”

“上校,其實,你可以自己去俘虜營那一邊的,我們和大明人是盟友,以您的身份,去了解一下這些戰俘的情況,大明人應該不會阻攔的!”

倫羅茲不大相信自己的手下的話,而且,他並不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大明人的盟友了,不過,手下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有什麽消息能從當事人嘴裏得到的更準確,就看大明人允許不允許了。

還別說,他現在能直接聯係上的官職最大的大明人官員,依然是沈春,而他提出這個要求,沈春二話不說,直接就準了。

將來這些俘虜都是交趾的好勞力,遠航船隊將俘虜移交給了他,以後這些俘虜的生死他都可以決定,別說去幾個人問問話了,而且,荷蘭人最近也很識趣的,就荷蘭人的事情,侯爺已經誇獎他好幾次了,他覺得,應該給荷蘭人這點便利。

至於擔心走漏消息,泄露機密什麽的,沈春想都沒想過,現在葡萄牙人都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占城的荷蘭人,要是這樣荷蘭人也能和葡萄牙人搞到一塊去,那隻能說,荷蘭人被葡萄牙人坑死也活該。

俘虜營裏永遠都有幹不完的活兒,相對於幹活,被人叫去問話,反而是一種清閑躲懶的好事情,至少,阿維羅是這麽覺得的。

一直到現在,對於投降,阿維羅依然沒覺得自己是做錯了。

這座俘虜營是大明人在管理,雖然投降之後作為俘虜很累,很苦,他這樣的高級軍官也沒有得到相應的待遇,僅僅是比普通士兵好一點,但是,至少大明人沒有隨意打殺他們。

而為了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對於大明人想知道的事情,除了事關艦隊的機密,那是他的底線不能說以外,其他的事情,阿維羅還是很合作的。

想這樣被叫過來問話的事情,幾乎每天都有。

有時候是一些學者模樣的人,有時候是軍官,有時候甚至是一些工匠樣子的,他們問的問題也是千奇百怪,阿維羅不知道他們問這些問題有什麽意義,關於滿剌加的所有事情,這些大明人似乎都有興趣,而且,不僅僅是他,其他的人也遭遇到差不多這樣的問話。

他心裏隱隱有些擔心,他總懷疑這是大明人在為全麵入侵滿剌加做準備,實際上,當他看到港口裏那無邊無際的戰船的時候,他其實早就知道了這一點,隻是到現在,他一直都不肯承認而已。

同時,他甚至還有幾分慶幸。

畢竟,對他來說,戰爭已經結束了,而對於在滿剌加的同僚們來說,戰爭的烏雲現在正籠罩在他們的頭上。

“你是……”

但是,阿維羅絕對不敢相信,今天要對自己問話的,居然是一個荷蘭軍官,而且,這個荷蘭人軍官身邊居然還沒有大明軍官的陪伴。

“我是倫羅茲上校,荷蘭王國熱蘭遮行省海軍指揮官!”

倫羅茲大大方方在對方的麵前坐下:“少校,我聽說你的英勇,所以,我特意為你帶來了一點小小的禮物,表達我的敬意!”

他指指麵前的酒:“畢竟一個盡職盡責的軍人,無論他是哪個國家的,都足夠讓人感到欽佩!”

“我並不英勇,但是依然感謝您的誇獎……還有您帶來的這朗姆酒!”

阿維羅將酒喝下,回味著口腔裏的芬芳:“您知道的,關於遠東艦隊以及滿剌加駐軍的事情,我不能說的!”

“我當然知道!”倫羅茲微微笑了笑:“我隻來找你聊聊天而已,這並不是審訊,至少,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裏,你可以把我當作你的一個新交的朋友,而這個新交的朋友,或許還能有那麽一點點能力,為你的處境做出一點小小的改變!”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很樂意和您聊天……”阿維羅點點頭:“閣下,想聊點什麽呢?”

“不如,就從你們遭遇到大明艦隊的進攻開始聊起吧……”倫羅茲指指兩人麵前的酒杯:“我有酒,你有故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