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陽光輕輕柔柔地照在海麵上,然後將似乎還泛著光亮的海浪聲送到每一個人的耳中。

曾經熙熙攘攘的滿剌加海港,在經過戰爭的洗禮之後,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的模樣,港口依然還是港口,似乎什麽都沒改變,港口裏各種各樣的船隻,也依然掛著各自的旗幟停靠在港口了,也似乎什麽都沒改變。

除了在港口最顯然的旗杆上,那從來反複不曾變更的旗幟,換成了另外一麵明亮的大明龍旗而已。

而如今,無論是滿剌加王城裏的人,還是那些從別的地方來到港口的人,似乎也習慣了這麵旗幟的存在,並對這麵旗幟保持著敬畏之心,遠處巍峨的巨艦上,飄著著港口一樣的旗幟,他們不像是在巡弋包圍著這座港口,更好像是在時時刻刻地凝望著這座港口,以及港口後麵的城市。

海上的人在凝望著港口,港口裏的人也在凝望著海上。

一隊隊穿著鮮紅軍服的大明士兵,在港口裏設置了警戒線,他們就在這警戒線的邊緣,警惕著看著從他們麵前經過的人群。

這是一支軍隊。

一直還沒有完全解除武裝的軍隊,他們也在打量著身邊的大明士兵,大概沒人會想到自己有這麽一天,就在這麽近的距離上與自己的敵人站在一起,雙方卻沒有大打出手吧。

隊伍魚貫向前,從港口外麵延伸到了港口內,然後走上了那一艘艘整裝待發的商船,商船上的葡萄牙王旗,在這危機四伏的港口了,大概是讓這些提心吊膽的葡萄牙士兵們唯一感覺到安心的地方,而等到一艘商船裝滿人之後,另外一艘就會緩緩的靠過來,等待著更多的士兵上船。

在隊伍的末端,是提著大包小包決定逃離滿剌加的葡萄牙人移民們,沒人知道這三個月,這些人是如何的熬過去的,但是從他們急切的眼神和迫不及待的腳步上,不難看出,滿剌加這個地方,這些人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了。

在更遠一點的地方,一座新修的建築上,掛上了維克多商會的牌匾,幾個仿佛是雇員一樣的人正在牌匾下忙碌著什麽,不是有人從港口那邊跑過來,大聲地朝著他們喊著什麽,很快得到了他們的回複,然後大聲地又朝著港口那邊跑過去。

在屋子的內部,一座寬敞明亮的客廳裏,碩大的窗口可以直接看到港口上的情形,此刻在這窗口之前,幾個人佇立著,已經沉默了良久。

“叔叔!”

在不遠處的桌邊,優雅的品著手中的大明茶的凱瑟琳,輕輕地說了一聲,窗口處站立的人中,何塞轉過身來。

“我在!”

何塞笑容滿麵:“江侯爵有什麽話要告訴我嗎?”

“不不不,今天隻是閑談,我也不代表他,甚至不代表任何人!”凱瑟琳矜持地笑了笑:“畢竟,這幾個月來,我們所有的努力,終於在今天有了結果,難道不值得我們放鬆一下嗎?”

“當然!”何塞點了點頭,看著從窗口轉過身來的高爾:“侯爵閣下,你真的決定,不隨著船隊去古裏嗎?”

“他們會平安到達古裏的!不是嗎?”高爾笑著說道,經過修剪的小胡子,整潔隆重的儀表,看起來現在的和他幾個月的他,簡直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甚至都有些容光煥發的味道了。

“當然,這不是我們第一次合作了!”何塞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而且,抵達古裏殖民地,對我們商會來說,那簡直是閉著眼睛都不會出錯的事情!”

“那我有什麽好擔心的呢!”高爾笑了笑:“在古麗,我顯然不如在滿剌加更重要,至少,我也要等到大明人兌現他們的承諾,我才會離開!”

“那下一趟我的商船回來之後再度出發,裝載的就不是你的士兵,而是一船一船的香料,瓷器,絲綢這些東西了!”

兩人放聲大笑起來,就連在一邊的凱瑟琳,也微微露出了笑容。

“真是可惜,江侯爵沒有接受邀請,到這裏來見證這一切!”何塞有些惋惜的說道:“今天的滿剌加,是一個終點,但是更是一個全新的起點,在這個屋子裏,所有人的都會成為曆史!”

“他去船隊和靖海侯爵見麵去了!”

凱瑟琳緩緩說道:“戰爭已經結束,滿剌加的各種接管和移交工作,也進行的有條不紊,他有著他的計劃!”

兩人感興趣的看著凱瑟琳那碧綠的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一臉的八卦。

“高爾侯爵送我的城堡,我想親自去看一眼,在裏麵住上一段日子,若是可以的話,我甚至想在城堡四周購買一些土地,這樣的話,離開了裏斯本,我也終於有了自己的落腳的地方,再也不用擔心被人趕出去了!”

何塞有些窘迫的摸摸鼻子,當初為了番薯的時候,他可是追殺了凱瑟琳到大明,這個事情凱瑟琳一直耿耿於懷,可現在看來,當初的那點事情,簡直是一個笑話。

偌大的一個殖民地,說沒了就沒了,區區一點番薯,他卻因此幾乎和凱瑟琳斷絕了親情。

“若是你願意,你隨時可以回家族的城堡,你的房間永遠都會為你保留著!”

“是麽?”凱瑟琳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的叔叔:“若是有人覺得你侄女犯錯了,你不會又幫著外人對付你的侄女吧!”

“不會,絕對不會,以蒂姆家族的名譽起誓,凱瑟琳蒂姆,永遠都是家族的一員!”

“我現在叫凱瑟琳.江!”凱瑟琳低低地說道:“我有自己的家族,再也不用躲在家族的庇護之下了!”

“江侯爵知道凱瑟琳小姐你的想法嗎?”高爾卻是若有所思的問道。

“我什麽是從來都不瞞著他!”凱瑟琳說道:“所以,他現在麵臨著兩個選擇,是帶著他勝利的果實回到大明的京城,向他的皇帝請功呢,還是陪著我,到我出生生長的地方去看一看!”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衷心地邀請侯爵閣下和侯爵夫人,搭乘我們的回歐洲的船隊,一起回到裏斯本,而且,我高爾以自己的生命和榮譽擔保,這一路上兩位的安全!”

高爾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這恐怕不是凱瑟琳的閑談,而是他的機會。

一個印證大明人的承諾,並且將這個承諾帶回到歐洲的機會,當他的船隊帶著滿滿的香料回到歐洲的時候,哪怕他說得天花亂墜,一定還是有人會懷疑他的言論和動機,但是,若是由一個大明的侯爵親自現身說法,那還有什麽比這種事情更有說服力的嗎?

說來這位江侯爵對他個人的饋贈,真的是一個幸福的煩惱。

饋贈的份額,是購買香料運到歐洲的權利,但是,這購買香料依然是要花錢的,而他高爾也不算是個窮人,但是,即使將他吊在樹上抽打,也覺得抽打不出一船香料的本錢來。

這還是在滿剌加的香料的價錢,這還是他們比起其他人可能便宜很多倍的價錢,但是,他依然拿不出這筆錢來。

他從來都沒覺得自己是一個窮人,無論是豪華的宴會,奢侈的服飾,送給情人們貴重的禮物,他早就習以為常,但是,這個時候,他不得不感歎一聲,自己還真是一個窮人。

和他相比,維克多商會就有錢多了,這個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如果何塞和他的維克多商會,如果連錢都沒有了,那就真的什麽都不是了。

維克多商會出資九成,他象征性的出了一成的資金,勉強地吃下了不到百分之十的份額,即使是這百分之十,也是整整一個船隊的香料,而等到維克多商會運載軍隊抵達古裏之後,下一趟就是這一船香料的歐洲之旅。

他比什麽時候都迫切需要錢財。

如果可以的話,他一丁點份額都不願意讓出去,這種看到了財富是自己的但是卻得不到的那種感覺,那是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

邀請大明人加入自己的船隊,還有著他自己的想法。

哪怕他是侯爵,哪怕他是王國特使,但是,丟失了滿剌加殖民地,失去了香料的大部分來源,這卻是一個不爭的事情,這個事情,總督裏奇應該負責,但是,他高爾也是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這個事情,國王必定會要問責,好一點的結局,是他從此失去了國王的信任,從此被派出了王國最頂層的圈子之外,壞一點的結局,丟失爵位,下獄問罪,甚至整個家族遭到牽連都有可能。

如果是壞的結局的話,那王國覺得不會容易王國失去的香料來源出現在他的個人的手中。

那可是一個巨大的麻煩。

在東方,大明人或許可以庇護著自己,但是,到了歐洲,要保護自己,抵擋來自王國的惡意,那就隻有靠他自己和他從東方掙來的這些巨大的財富了。

一個東方侯爵,不僅僅是他最好的證明,也是他的保護傘,擋箭牌,運作的好的話,他甚至可以從歐洲籌集大量的財富來繼續著香料貿易。

總之,如果凱瑟琳真的有意去歐洲的話,邀請她和他的侯爵丈夫同行,絕對是非常值得的一個行為。

“不用了,真要是去歐洲的話,我們倒是可以保護你們!”

凱瑟琳指指窗外:“看見遠處的那支艦隊了嗎,那是大明遠征船隊的先鋒船隊,船隊的統領就是你曾經見過的那位昭平公主,即使是江侯爵將大明遠征船隊的指揮權移交給了另外一位侯爵,那位侯爵也是無法號令這位公主殿下的!”

“……這是不是意味著這支船隊,其實就是這位公主殿下的私人武裝!”

“不,不是私人武裝,他們依然是大明的艦隊,隻不過,忘記告訴你了,這位公主殿下雖然有著公主的封號,但是並沒有皇室的血統,她姓江!”

“江晚的江,他是我丈夫的妹妹,而很大一部分的程度上,皇室加封公主的封號給她,是為了表彰她和他的家族對大明帝國的貢獻!”

“我明白了!”高爾嚴肅的說道:“如果凱瑟琳你要回歐洲的話,你會搭乘這支船隊而去,不過,這樣會不會被視為一種威脅……”

他皺起了眉頭:“如果是那樣,那就不好了!”

“歐洲現在已經從孱弱到了害怕一艘遠方來的船隊了嗎,而且,這支船隊還攜帶著大量的香料,絲綢,瓷器這些在歐洲的上等家庭裏,不可缺少的奢侈品,你覺得歐洲各國看到這支船隊的反應是什麽,以舉國之力擊沉他們,還是打開大門,歡迎他們的到來?”

“當然,這其中或許會有一些誤會,歐洲從來就不缺乏來自東方的傳言,甚至對東方有著刻板的印象,這就需要一位睿智,有威望和身份,甚至有著足夠影響力的人來為他們解釋我們的善意了,這個人將會用自己經曆告訴他們,這支艦隊從來就不是威脅,而是送財童子,哦,你不知道什麽叫送財童子,就是送錢給別人花的人,我丈夫就是高爾閣下你的送財童子!”

“不不不,他是我最尊敬的好朋友!”

高爾搖搖頭:“我們彼此欣賞,他的高超的戰爭藝術和寬闊的胸懷,都是我一直欽佩的,互相贈送禮物,那是友誼的見證,絕對不是什麽送財童子!”

“好吧,你說的對!”凱瑟琳笑著說道:“那麽,高爾先生,你覺得你可以成為這支艦隊和歐洲之間的溝通的橋梁嗎?”..

“義不容辭!”高爾一臉的肅然。

“其實,凱瑟琳,維克多商會在歐洲也是有一點點影響力的!”何塞說道:“我也願意成為這個橋梁,而且,若是你真的要回裏斯本的話,我怎麽可能不一同回去了,說起來,我也是好多年沒回去了啊,小約瑟今年都應該是十七歲了,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這個父親!”

“那不一樣的!”凱瑟琳委婉的說道:“叔叔你的這個爵士,不過是王國給你的一個榮譽稱號,在別的國家,那些貴族雖然依然和你談笑風生,但是心裏未必瞧得你,但是高爾侯爵就不同了,無論到哪裏,他都是真正的貴族!”

高爾矜持的笑了笑,凱瑟琳說的事情,何塞這樣的子爵,王國一抓一大把,除了名頭好聽點以及有點特權,其實什麽都不是,而他這樣的侯爵,族譜延續上去,依然是貴族。

這位何塞爵士的族譜延續上去,隻怕是那個偏僻山區的磨坊主或者是牧羊人吧!

他看了一眼凱瑟琳,突然有點好奇起他那個侯爵丈夫的譜係來了,像他那樣出色的人物,也應該傳承了很多代的貴族吧。

凱瑟琳或許不是正宗貴族家庭出身,但是,嫁給了這樣一個年輕的大明貴族,那以後,這個蒂姆家族,還真的有了傳承,真的可能成為王國乃至歐洲著名的大貴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