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一、試探
官兵的軍陣開始了湧動,在這黃龍山脈之中,並沒有大片的平地可以用來擺開寬廣縱深的軍陣,所以官兵列在營外的一半人,實際上是列成了很多個小塊兒,每一塊兒一百人到兩百人不等。(wwWsUiMeNGCom)有的站在樹林中、有的站在山石上、有的站在山溝裏麵、有的則排列在山道之中……在這種複雜難明的地形情況下,山頂上站著的許人傑和拚命三郎兩人,並不能用眼睛直接看到所有的官兵分布情況。他們隻能穿過樹木和山石的阻礙,看到其中一部份官兵的行動。
隨著杜文煥的命令發出之後,官兵的軍陣緩緩向前推進起來。一時之間,山腳下到處都可以看到人頭湧動。一顆小樹微晃的幾下之後,借著樹葉搖晃的機會,也許就可以看到下麵有一個官兵正在向前走動。山石掩映之間,到處都可以看到官兵的身影。
杜文煥在官兵的中軍裏自言自語地冷笑道:“複雜地形下,雖然防守方占著巨大的優勢,但是進攻方也可以利用複雜的地形,掩蓋自己的作戰意圖,或者隱瞞自己的進攻方向……我軍借著山石與樹林為隱蔽物向前推進,山頂上的人卻根本搞不清楚我究竟打算投入多少士兵攻山。這種時候,山賊頭領會怎麽辦呢?”
果然,杜文煥的戰術起到了立竿見影的作用,山頂上的守兵開始驚慌了起來。他們雖然居高臨下,但是三號分寨這座山頭並不高,就算從山腳向山上射箭,命中率和射擊距離都會大受影響,但還是有少量臂力大的官兵可以將箭矢射上山腰。
山腰上的士兵就不敢把腦袋伸得太出去,隻能借著山崖的掩護伸半個腦袋出去偷窺山下,這樣的情形下,他們的視野範圍是很狹窄的,複雜的地形又更加影響了他們有限的視野,守山戰不同於守城戰,因為守城的時候,城下的敵軍有多少,那真是一目了然。但是守山寨的時候,山腳下複雜的樹林和山石,同樣也對攻山的軍隊提供了隱蔽所。
士兵們隻看到山腳下到處是人頭湧動,似乎有無數的官兵打算開始強攻了。
他們驚慌起來,不少人從地上抱起了石頭,弓兵們也再度拚開了手裏的七石弓……
“穩住!穩住!不要急著扔出你們手裏的擂石,也不要急著放箭!”拚命三郎在山頂上大聲叫喚了起來,隨著他的叫喚聲,軍令陣也拚命地敲奏著樂曲,向山腰上的守兵們傳達拚命三郎的命令。
許人傑對著拚命三郎下令道:“朱八哥教過我,不論敵人如何故疑陣,攻山的要點始終是上山的主道……因為敵人不可能頂著咱們的滾木擂石開辟新的道路。()隻要盯死上山的主道,敵軍是不是佯攻就非常清楚了,不要上當!”
要知道像黃龍山脈這樣的深山老林,可不像咱們在後世的城市郊區看到的那些小山,小山上不會有遍布的荊棘,也不會有陡峭的懸崖,隨便找個方向也能爬得上去。因為這些有可能為遊客或者市民帶來危險的玩意兒,早就被政府機構或者當地居民處理過了。
而在古代的深山裏,沒有經過開發的地方真不是人能走的。地麵上遍布著蕨類植物或者帶刺的藤蔓,山石上也長滿了青苔和滑溜溜的植物,隨處都可見搖搖欲墜的山石,尖銳的石塊,不處理一下的話,人類根本無法行進……所以,古代的軍隊給先鋒部隊安排了一個任務,就叫做“逢山開道,遇水搭橋”,由這裏也側麵說明“開道”是一個很重要的活兒。
三號分寨隻有兩條道路,一條是山寨正前方的主道,另一條是後山的小道。除了這兩條路之外,官兵想從別的地方攻擊上山寨,幾乎不可能,因為他們不可能頂著山上守軍的攻勢去做“逢山開道”這種技術活兒。
換言之,不論官兵擺出多大的架勢,分派出多少隻隊伍逼壓向山寨,最終都隻能從主道或者後山小道上進攻,向別的地方發起的進攻,通通都是虛招。
許人傑一語道破天機,拚命三郎也立即會意,他將手裏的令旗高高舉起,卻一直沒有揮下,意味著讓士兵們準備擂石,但卻不要急著投擲向官兵。他把一雙眼睛死死地鎖定在了登山的主道上……隻要看好這條路,別的都無妨。
“果然……官兵是佯攻……走向上山主道的官兵根本就不多,而且他們動作遲緩,隻是抗著巨盾緩緩推進,擺明了還是想引誘咱們浪費防禦物資。”拚命三郎大笑了起來:“這種騙小孩的伎倆,統統收起來吧。”
果然,山腳下的官兵隻做出了一個爬山的腵動作,實際上並沒有發力,全都在凝神戒備著山頂上的滾木擂石攻擊,想在引誘守軍浪費物資之後,立即回避減少自己的傷亡。但是他們空等了一陣,山頂上卻幾稀稀拉拉地掉下來了幾顆石頭……顯然,對方再一次識破了官兵的意圖。
杜文煥的眉頭緊緊地皺到了一起,手腕微微使勁,“啪”地一聲響,捏斷了令旗的旗杆。
他的背後行出一名武將,身上穿著紅色的文山甲,甲外又罩了一件黃色的小馬褂,頭頂的鐵盔上插著一根長長的白羽毛,這位武將是來自京城神機營的千戶,名叫馬如龍。今年三十五歲,正值壯年,在朝中屬於主戰派的,與軍方的將領交好,和文官們不太對付。
這次他奉崇禎之命,率兩百神機營,保護十萬兩百銀從京城輾轉來到陝*西,吳甡本來想留他在白水城裏,他卻不理會吳甡的要求,帶著神機營來幫杜文煥剿匪來了,由此可見他的立場。
此人比較有自知之明,很清楚自己最缺乏的就是實戰經驗。在京城那種養尊處優的地方,想打上一仗是何其之難,所以這次跟著杜文煥來剿匪,他心裏帶著虛心向杜文煥請教的味道。
馬如龍抬頭看了看山頂,又看了看杜文煥手裏捏斷的旗杆,有點擔心杜文煥計策失敗之後麵子上下不來,於是低聲道:“杜總兵,這個叫拚命三郎的頭領,果然有點門道……若是一般的山賊流寇,在這種程度的計策之下,應該早就已經把擂石和滾木像下雨一樣砸下來了。”
他這句話帶著點安慰,潛藏在背後的意思是:杜大人請別生氣,不是你無能,而是敵人太狡猾罷了,別生氣。
杜文煥搖了搖頭,對著馬如龍道:“我不是在生氣……隻是感覺到有點棘手……從剛才這一波試探裏,我發現了一個比對方的頭領厲害更讓人頭痛的問題。”
“哦?”馬如龍一聽,趕緊虛心求教道:“請杜總兵教我!”
杜文煥哼了一聲道:“你難道以為,剛才我們沒有引出敵方大量的滾木擂石,原因在於賊首指揮得好嗎?不是這麽簡單的……要知道山賊這種東西比起咱們官兵來,最大的問題就是嘍囉的素質極低。咱們朝廷的軍隊如果傳下命令,大多數士兵們會聽從。但是山賊的頭領傳下命令,嘍囉們卻未必都會照著做……所以,流寇與山賊的軍隊,經常都是指揮混亂,各自為戰的,在以往的剿匪行動中,就算我們碰上很厲害的賊首,但對方沒有厲害的嘍囉,我們照樣能輕鬆取得勝利。”
馬如龍聽到這裏,頓時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難怪杜總兵大人和洪承疇大人能屢次擊敗王嘉胤,我聽說王嘉胤出自邊軍,是很懂打仗的人,但是他在您和洪大人的手裏從來沒打贏過一仗,原來主要的問題不在指揮,而在於嘍囉們不聽指揮!”
“沒錯!”杜文煥揮手指著三號分寨所在的山頭,沉聲道:“不管這個指揮防禦戰的拚命三郎有多厲害,如果嘍囉們不聽他的命令,他一樣無能為力。就拿剛才那一波進攻來說吧,位於半山腰的嘍囉根本就不可能縱觀全局,我軍向前一壓,按道理來說他們就會嚇得把手裏的防禦物資全都砸下來……但是他們沒有這麽做,而是聽從了來自山頂上的指揮號令,盡量地節省了物資。”
杜文煥頓了一頓,壓沉了聲音道:“這說明了一個問題……這些嘍囉……經過非常嚴格的訓練和**,在聽從長官命令這一點上,不比咱們官兵差!區區山賊,居然有這麽好的軍紀,你不覺得很棘手麽?如果僅是對方將領厲害,我有的是辦法對付,但若對方將領指揮得當,士兵也如臂指使地聽令,將兵合一,這個山頭,就很難打了……”
“嚇?”馬如龍被嚇了一跳:“那怎麽辦?”
杜文煥沉著臉道:“如果我們的時間很充沛,我可以把這個山寨圍起來,慢慢想辦法,但是現在我們分秒必爭,打下這個寨子之後還要趕緊回軍去鎮壓別的流寇……陝*西馬上就要陷入大亂了,我們沒時間陷在這裏……唯今之計,隻有把對方的士氣打垮,讓他們不再聽從將領的命令,瓦解破壞將兵合一的狀態。”
“這個要怎麽才能做到呢?”馬如龍大汗。
“隻有靠你了……”杜文煥用斷掉的旗杆在馬如龍的頭盔上輕輕一敲:“本來想把你藏起來,直到攻打主寨的時候才用,沒想到攻打第一個分寨,就得把你推出來了,唉……出動神機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