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太老板家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雖然太老板一再地挽留吃飯,但是李默推脫著說自己還有急事,脫身走了。

此時的上海,華燈初上,雖然各色商鋪爭奇鬥豔,但也是顯著一派的熱鬧。不過瑟瑟寒風下,行人多數是匆匆走著,很少有人駐足停留。

除了李默。

眼下,他靠在街道邊的銀杏樹下,抬頭望著直挺挺指向天空的樹幹,隻是發呆。

剛才,太老板屋子裏的暖氣太暖,露珠身上的香粉太香,令他頭腦發脹,眼下這冷風一吹,反倒是讓發脹的腦袋漸漸冷卻了下來。

孫亨利的話,將明朝以來懸案中的大部分線索點,都可以一一對應起來了。

所謂魚精作怪,不過是這種食人魚在作怪。而這食人魚的來曆,確實很有考究。但是,不要忘記,明朝時,中國可是有著世界第一的遠洋船隊呢。

鄭和七次下西洋,放眼當時的世界,有哪個國家,能有這樣大的實力?不但一路進行貿易經商,到了西洋,甚至還順路解決了海盜問題。據說鄭和到了錫蘭後,錫蘭國王覬覦鄭和寶船裏的大批財物,也想發個財,於是動手搶劫,結果被鄭和軍隊打敗了,反而成了明成祖的俘虜。

雖然後來明正統元年,這下西洋的事情停止了,但是如果說,這食人魚是否有可能就是在一次次的通商中,無意被帶回來呢?

而陵賜縣,據他所知,明朝時就已經設立了,而且,當年鄭和下西洋之時,可不是經過縣裏北麵碼頭嗎?

想到這裏,李默隻覺自己手心微微出汗,總覺得是否自己是找到了魔鬼魚的來曆?

遠遠的,李默見車身上印著“先施牙膏·千裏香”廣告的電車來了。他打起精神,匆匆走了過去,花了三枚銅板買了一張二等座的票,坐了上去。此時他的心情非常好,各種線索,就像是神經搭對了,隨便一碰撞,就有無數的火花出來。

明朝後期,魔鬼魚忽然爆發,陵賜縣眾多人感染,隨後,有人找到了道長治病。這中醫和西醫不同。中醫講究內調外敷,盡量在不傷經動骨的前提下,將病治好。而這西醫呢,就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哪裏不對就哪裏砍一刀。所以,明朝時的道長是不會給人挖開肚子的,而是用魚熬油的法子救了很大一批陵賜縣人,臨走前還將這個法子教給了龍潭觀小道士。而這藥丸……莫非就是“影香丸”?

想到這裏,李默激動的心砰砰直跳,他舔了舔發幹的嘴唇,繼續往下推理。

然而後來,這小道士最終起了歪心,他將救人的法子占為己有,開始在陵賜縣售賣這種藥斂財。而這莫非就是曹宅和林富神秘暴富的原因?

所以,小道士可是和曹宅有什麽淵源?可林富,又是怎麽和曹家的人搭上關係的?

另外,如此說來,那麽魔鬼魚其實在陵賜縣一直都是存在的,而且不排除已經發展到人工飼養的階段。

這魚,魚油的資料,羅伯茨肯定是都已經掌握了,所以他才會對湯普森說,自己將要破獲一個大案!

可不是嗎?這個案子跨越的時間之長,牽涉的人群之多,確實稱得上是要案大案!一時間,李默興奮地哼起了曲子。他從來沒有如此激動過,是的,這起撲朔迷離的案子,就要被揭開最後的麵紗,而他,也可以告慰羅伯茨的在天之靈。

如果不是因為他,羅伯茨怎麽會被卷入這樁案子中,怎麽會……李默的心,忽地沉重了起來,就像被秤砣緊緊壓著,怎麽都喘不過氣來。

此時,電車已經駛到了外白渡橋上。透過車窗玻璃,他看著橋下滾滾而去的蘇州河水,忽地又想到了寶珠。

羅伯茨說,寶珠可以鎮住魔鬼魚,可是現在,寶珠在哪裏?

雖然自己還不清楚,這寶珠對於魔鬼魚的震懾力到什麽程度,但是,血月發生之前,自己怎麽都要找到寶珠。不然,如何阻止中界鬼市的所作所為?

可以預計的是,那一晚,陵賜縣必定會有一番血雨腥風。

李默微微歎了一口氣。鋼橋上,迎麵駛來一輛電車。看著電線上,發出朵朵碧綠的火花。寬闊的蘇州河上水波暗湧——那一刻,李默忽然想到了關元。

被自己捆綁在太湖小船上的關元,他應該是早就逃出去了吧?不過,對方會因為他沒有把自己看守住而懲罰他嗎?

其實,關元之所以被他們轄製,也是因為關元不得不服用影香丸吧!所以,他肚子裏也是有魔鬼魚的對嗎?

可是他為什麽不開刀呢?就像孫亨利那樣。

然而,隻是片刻,李默就搖了搖頭,推翻了自己設想。是啊,畢竟孫亨利能活下來,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開膛破肚的手術,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而當生命被他人轄製的時候,是不是所做的一切都能理解呢?一瞬間,李默苦澀地想到,關元的箱子那半瓶影香丸。自己以為是一整瓶,李人美卻說,明明隻有半瓶。

所以,自己還給李人美的那一瓶,是關元自己的!

所以,張靈秋拿來的假影香丸,不是他不知情,而是他是故意的!再有……包括客棧房間被下了迷藥,林富賬目往來本一夜之間被盜走,這裏是不是也有關元的“功勞”?

謎團在一個一個的解開,可是李默卻越來越覺得冰冷。

細思恐極。

原來,對方早就在自己身邊埋下了那麽多的棋子,而他卻渾然不知。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是知道事情的部分真相。即使他們知道的不完全,但如果能拚湊起來,總是能還原大部分的真相吧。

可是,別人也還罷了,怎麽關元……他,他,他!

孫亨利的話,產生了多米諾骨牌的效應,所有的謎團都應聲而解,然而,這實在說不上是多好的體驗。

李默的嘴角抽搐了下,臉上浮起了一層苦笑。是啊,除了苦笑,還能怎麽辦?自己像猴子一樣,被耍得團團轉,但是,對方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隻是不想自己查得這麽深,這麽多?既然如此……何不動手殺了自己?

反正這股背後的勢力,殺過的人還少嗎?

過了外白渡橋了。

隔著一層車窗玻璃,李默見那深藍的天幕上,大半個月亮若隱若現,星星是看不清楚了,總是有厚厚的雲層遮擋。

起風了。

兩邊的梧桐樹葉打著旋兒,撲棱棱地掉下來。然而,風再大,也吹不散他心中的陰霾。

後來,當他下車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在哼曲子。

很很簡單的曲調,就是羅伯茨在療養院裏翻來覆去唱的那一首: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