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道理來說,查資料,其實應該去黑德路上新開的圖書館。這家政府投入大量資金的圖書館,號稱有五十萬藏書。但是李默沒有這家圖書館的借閱證,如果要辦,必須要出示自己的身份。他不想冒這個風險。

不得已,李默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了南廟裏的公共圖書館。這一天,他的運氣實在不壞,居然一查就查到了倫敦大橋的曆史,甚至還查到了倫敦大橋的一些傳聞和野史。在一本署名為東易居士的遊學經曆中,對於倫敦大橋是這樣講述的:

這座倫敦大橋最早是由羅馬人用木頭搭建的,橫跨泰晤士河的唯一橋梁。後來,倫敦大橋經曆了多次倒塌和重建,其中不乏戰亂焚燒倫敦大橋,以及暴風、大水摧毀大橋的經曆。在倫敦大橋重建曆程中,以一二零九年完工的倫敦大橋造型最為奇怪,十九個橋拱沒一個對稱。而這座橋之所以能建成,據說是因為在建造過程中,有一百五十名工人喪生橋底。而傳唱甚廣的童謠《倫敦大橋垮下來》,說的也是在造倫敦橋時,將活著的小孩埋到橋基裏,這橋就不會倒塌。

這段對於倫敦大橋的解釋實在過於驚悚。

李默一震之下,心跳得厲害,他急切地往下看去,但是下麵的內容,寫的就隻是東易居士在遊曆英國時的一些趣聞了。

匆匆翻完了這本書,李默隻覺頭痛,腦袋兩側太陽穴在突突地跳,“倫敦大橋、倒塌、活人埋在橋基”等字眼占據了自己全部的思維。

這些,和寶珠有什麽關係?或者說,羅伯茨倒是要用這首童謠告訴自己什麽?難道說,寶珠是藏在柱狀的東西裏?例如桌子腳?例如管道裏?例如塞在筆筒裏?

李默頭痛得更厲害了。

此時,已經是下午四點了。從公共圖書館窗外望去,天空依然陰沉沉的,風很大,吹得馬路兩側樹木都在拚命晃動。

這天怕是要下雪了吧。

公共圖書館裏雖然沒有熱水汀,但幾個暖爐卻是燒得旺旺的,屋子裏麵非常暖和,好幾盆水仙花都開花了。

李默凝視著黃色的花朵,呆了半晌後,起身走出圖書館。他有點意興闌珊,為什麽自己就是猜不到羅伯茨要說的內容呢?而湯普森,他到底是從哪裏看出答案的?

李默看了看時間,現在天還沒黑,這個時間去偵探所並不適合。於是,他轉身去了新世界遊樂場。

隻是當他到了遊樂場時,夢綺還在進行今天的最後一場演出,於是他坐在化妝室裏,借著化妝鏡前光禿禿的燈泡發出的光亮,再一次琢磨起《鵝媽媽童謠》。

可是,越看這本書,他越是心浮氣躁。

雖然書裏有五十二首童謠,但是每首童謠都是獨立的,互不相連,因而《倫敦大橋要塌了》,應該是不會和其他童謠產生關聯;另外自己都快把這童謠的字母摳遍了,也沒找到所謂的密語或者暗號。

聞著桌上擺著的瓶瓶罐罐的脂粉香,李默簡直覺得自己快要絕望了。正當他對著童謠冥思苦想時,忽地聽到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砰”的一聲,門被人從外麵打開了。

夾帶著一股冷風,夢綺穿著翠綠煙紗散花短裙回來了。在她身後還跟著兩個穿著青衣的跟班。夢綺穿過房間裏堆著的大大小小的道具箱,連跑帶跳地衝到李默麵前,一疊聲地說:“哎呀李默,我想著也覺得你是該來了。你再不來,我可是要去找你了。”

夢綺擔心了一天,就怕聽到李默半路被抓捕的消息。眼下見他好端端地坐在這裏,她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於是嚷嚷著好冷好冷,要老婆子趕緊給她攏上暖爐。

“你就穿這麽一點上台。”李默皺著眉頭看著夢綺,說,“我也見過外國人表演魔術,該穿多少就多少,從來不會在這冬天穿夏天的衣服。”

夢綺伸了伸舌頭,將老婆子剛給她披上的大紅牡丹團花披風緊緊裹著,說:“台上的伶人為了裝扮漂亮,這一份的苦自然是吃得足足的。總是要讓觀眾享有那一份的視覺美吧。”

李默見夢綺才來上海沒幾天,就滿口新式詞語,一時半會倒也想不出來反駁她的話。

夢綺在暖爐前烤了一陣後才緩過勁來,她坐在化妝鏡前準備卸妝,這時,李默朝她丟了個眼色,夢綺當即心領神會,將其他人都打發了。

直到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時,夢綺這才詢問他這天的情況:“怎麽樣,有收獲嗎?”

李默從口袋裏抽出那本英文小書,遞給她看,隨即又將自己在公共圖書館查閱到的資料說了一遍。

最後,當他說晚上要去偵探所時,夢綺頓時睜大眼睛,反對著說:“這怎麽成!萬一巡捕房的人在那邊蹲點呢?你這不是自投羅網。”

“可是,這寶珠想來想去也就應該在偵探所了。不去那邊,我眼下所做的一切事情就是在浪費時間。”李默反駁道,“再說了,他們也未必會覺得我有這個膽量再去偵探所。說不定眼下那邊倒是最安全的。”

“呸。”夢綺輕輕啐了一口,說,“這可冒險不得。萬一被抓了,我看你倒是怎麽出來?”

李默摸了摸腦袋,雖然夢綺說的是事實,但是,或許去了偵探所,他就能想到什麽呢?再或者,挖地三尺,也許也能把寶珠找出來?

李默站起身來,繞著逼仄的化妝間走了一圈,他實在是著急了,大後天就是血月之日,自己怎麽都要趕回陵賜縣。但是這寶珠還八字沒一撇。想到這裏,他不由挺直了後背,孤注一擲地說:“等下半夜的時候,你先上去,如果沒什麽情況,你就將偵探所的窗戶關上,然後我就上來。”說這話時,李默是帶著不容商議的口吻。

夢綺一聽這口氣,就知道沒緩轉的餘地了,於是,她對著鏡子擦去臉上的妝容,放軟了口氣說:“不如我們先去羅伯茨那邊,然後再一起想想,寶珠會藏在什麽地方?”

李默靠在牆壁上,心不在焉地答應了。雖然巡捕房還沒有對自己進行公開化的搜捕,但不知道他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目前看來似乎也就花石公寓最為安全。

然而事實很快就給了李默當頭一棒。

從新世界遊樂場出來後,李默和夢綺直奔花石公寓。他倆不敢在外麵多待,隻是怕節外生枝。雖然白天的時候,方華也去了巡捕房打聽消息,而且還去了一趟凱撒公寓,但都隻是聽說有個外國人被殺死了,並沒有聽人提到李默。當然,這也和報紙上所講述的內容相一致,不過在這個特殊時刻,無論多麽小心都不為過。

李默和夢綺下了電車後,沿著不算寬闊的馬路快步走向花石公寓。雖然此時不過是晚上六點多,但這段路上的行人並不多,夢綺的高跟鞋在鋪著紅磚的人行道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幽藍的天幕下,半輪月亮懸掛在馬路左側的梧桐枝頭,寒風下,夢綺隻覺得自己的鼻子都凍紅了。這天,她換了一件寶藍緞子**刺繡夾棉旗袍,外麵罩了一件清蓮絨的灰鼠鬥篷,奢華中透著一股清麗。

李默低著頭,匆匆走著。直到能望見白色磚砌的花石公寓,他才算是透了一口氣,可是……漸漸地,李默放緩了腳步,眼角餘光處,花石公寓前的扇形花壇邊站了兩個身穿藏青色長袍,帶著銅盆帽的男子,他倆手中拎著水果,似乎是準備上樓探望朋友。

但是,李默從一走進這條街就看到了他們,直到自己快要進公寓了,他們還在這裏。另外,公寓正對麵的馬路一側,停著兩輛黑色的汽車,其中有一輛車亮著燈。

離汽車不遠的地方,有兩個黃包車夫蹲在牆角抽煙,車子就扔在一邊,他們也懶懶的,並沒有招攬客人。

平白無故的,街上還多了挑擔子賣貨的貨郎。

這一切,忽地讓李默緊張起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從心底裏冒出。他扭頭看了一眼夢綺,輕聲說:“等下。”

“啊?”夢綺抬起頭,停下了腳步,茫然地看著他說,“怎麽?”

“有問題。”李默一邊說,一邊朝花壇邊那兩個男人望去,正好他們的目光也射了過來。眼神交匯時,李默頓時心知不好,這事情不對勁!

就在這一瞬間,他立刻轉過身,朝著馬路另一端跑去。

夢綺大驚之下,還沒回過神,就見停在馬路上的汽車發動了,兩個原本站在花石公寓花壇前的男人,猛地扔下水果,飛快地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與此同時,三輪車夫、貨郎都衝著李默追了過去。

隻聽得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夢綺眼睜睜看著李默被一輛打著急轉彎的汽車攔下,隨後,兩個男人同時撲向了他。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三個人就滾在了地上。這時,黃包車夫和貨郎也趕到了,他們把李默就地上揪起來,當街毆打。

站在不遠處的夢綺看到這一幕,捂住嘴,臉色慘白,身子不住倒退。她急的眼淚都流了下來,可是……一輛黑色的小汽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她身邊。車窗搖了下來,露出一張看起來一團和氣的臉,是方華。

“上車吧。”方華招呼道。

“可是他。”夢綺哭的臉上妝都花了,她束手無策地看著李默被這幾個人架著,塞進了汽車裏,揚長而去,但自己卻一點點辦法都沒有。

“這些是漕湖巡捕房的人。”方華說得異常冷靜,“他們終於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