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對曼幀和祝鴻才的這份“孽緣”,陸輕萍雖然同情,但是卻無能為力,因為要解決這個問題,除非曼幀自己覺醒,不再理會身邊吸血敲髓的親人;或者天降橫財,要不然就顧家那一幫“吃人不吐骨頭”欲壑難填的狼,她根本掙紮不出來。

對曼幀這種明知道家人是什麽德行,卻依然選擇為家人犧牲的偉大情操,陸輕萍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不過這是曼幀的選擇,顧家的事,從她離開顧家,放棄顧曼璐的身份之後,再和她沒有任何關係,看不過眼,在不涉及厲害關係的時候,出於同情和憐憫幫一把,還無所謂,但是陸輕萍是不可能讓自己再陷入顧家的那個爛泥塘裏的,因此感歎一番也就撂開手了。

因為王得勝說安慧裏的房子不好出手,而且就算賣,也賣不上價,所以建議她收拾一下租出去,陸輕萍對這房子沒什麽大印象,所以特意跑過去看一下。到了地方之後,陸輕萍一看,情況比王得勝說的還糟糕,這房子外觀老舊,看上去破破爛爛的,裏麵的格局也很差,除了地處租界這一優點之外,似乎再也沒有什麽好處。更糟糕的是周邊環境很差,不知道是住戶懶惰還是因為住的人太多,收拾不過來,或者是排水係統出現了問題,又或者是其他原因,反正路麵上汙水橫流,垃圾堆滿路邊,蚊蠅橫飛。陸輕萍第一次來的時候都覺得無處下腳。而且這會天氣還不算太熱,就已經讓人無法忍受,到了夏天,這邊的住戶恐怕根本無法開窗,還不知道要怎麽過。

周邊環境糟糕,陸輕萍將房子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覺得就算她想把這房子“白菜價”處理了,估計一時半會也難找到買主。本來最開始,陸輕萍的意思反正這房子是白得了,幹脆就便宜處理得了,她也懶得費那個心了,但是聽係統說,說等到戰爭打起來,這裏並不會被戰爭波及,是塊安全的地方,這樣一來,若是這房子就這麽賤賣了,她不免就有幾分不甘了。可是若是按照王得勝的建議將它收拾收拾出租,陸輕萍稍微了解了一下住在旁邊的左鄰右舍,發現這附近的住戶類似於原本冷家租住的房屋那一階層的。她來這邊幾次,不是碰到西邊的住戶在那打雞罵狗;就是東邊的租客為了兩顆蔥幾頭蒜在那邊唧歪;要不就是前院和後院的媳婦婆子們湊在一起蜚短流長,嚼著舌頭……

街坊鄰居這樣,租客的層次也高不到哪裏去,就算陸輕萍想提高租客的檔次也不可能,而她也不願意浪費時間和精力為今天這個燈不如隔壁家的亮,明天為了樓上曬的衣裳打濕了樓下晾曬的被褥,後天為了東家做飯的時候偷著用了西家的煤炭……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浪費時間和精力,並且為了這些在房租上和租客們斤斤計較。

這樣一來,安慧裏的這座房子對陸輕萍來說,就宛如一個“雞肋”般的存在了,一時之間,陸輕萍真不知道該拿它怎麽辦才好了,不過雖然陸輕萍最終沒想好怎麽處理它,但是她還是找人把房子簡單的收拾了一番,在原有基礎上盡量將房子收拾的整齊幹淨,不過這麽一來,因此也知道,雖然這房子外表看上去很是破爛,但是內裏還是很堅固的,安全方麵不用擔心,住個三五十年還是可以的。

陸輕萍在大門口正和收拾房子的工人結算工錢,打扮光鮮亮麗的密斯脫唐如同闖進雞群裏的一隻鴨子,拎著裙角,踮著腳尖,走在汙水橫流的路麵上,頂著圍觀的人如同看“西洋景”般的目光,來到陸輕萍跟前。陸輕萍見到她,迎了上去,有些意外的問道:“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當然是有事找你了。”密斯脫唐不住的揮動著手中灑著香水的手帕,讓手帕上麵的香氣驅散周邊汙水和垃圾散發的氣味,對著周邊髒、亂、差的環境皺起了眉頭說道:“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話?”說完,不等陸輕萍說話,就率先往外走去。陸輕萍跟在她後麵在左鄰右舍小媳婦和婆子們偷窺的目光以及竊竊私語中離開了安慧裏。

來到大路上,密斯脫唐長出了一口氣,站定,將手中的帕子收了,對追上來的陸輕萍說道:“我聽你舅媽說你這些日子都在忙著收拾房子,就那破房子還收拾什麽?你在落霞裏住的好好,應該不會想搬到這裏來住吧?這個鬼地方是人住的地方嗎?……”

聽到密斯脫唐語中深深的嫌棄,陸輕萍忍俊不禁,笑著打斷她:“我沒打算搬家,隻是把這邊的房子收拾一下而已,看看是賣還是出租,免得讓它在那空著白白招灰塵。”回望了安慧裏一眼,又道:“這裏也沒有你說的那麽差勁吧。是,房子是很破,不過收拾一下還是能看的,周邊環境是糟糕,但是怎麽就不能住人了?這邊又不是隻有我一家,附近不是還有好多住戶呢嗎,難道你走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人都不是人呀?”

密斯脫唐哼了一聲,沒有接陸輕萍的話茬,從手包裏拿出一張紙來,遞給她,說道:“喏,這是王雪琴的保釋證明,你收好,回頭你拿著它,到監獄裏就能把人領出來了。”

把事情托付給密斯脫唐這才多長時間,陸輕萍沒想到事情竟然這麽快就辦好了,很是意外,“啊?這麽快?”一麵說,一麵把東西接了過來,看了一眼,收好,問道:“這麽快就把事情辦了下來,讓你費心了,應該沒少花錢吧?我給你的錢夠嗎?要是不夠,你可別跟我客氣,總不能讓你幫我辦事,費心出力的同時還要往裏搭錢吧!”

密斯脫唐微微一笑,說道:“我才不會和你客氣呢,想讓我貼錢,你想得倒美,這是不可能的。”從包裏又拿出一張支票遞還給陸輕萍,“這是你後來開的那張兩萬塊的支票,沒用上,還給你。剩下還有點零零碎碎的,我就懶得和你算了,給你個整數算了。”見陸輕萍不接,她硬塞到陸輕萍的手中,進一步說道:“其實王雪琴這事你不用找我,你自己就可以辦。她犯的事並不大,監獄裏不知道有多少個像她這樣的犯人,上麵的人根本記不住這種小事,所以把她弄出來,真的不費什麽力,監獄那邊巴不得有人花錢把她‘贖’出去呢,這樣他們也好多點外快。你要是自己去辦,隻要打點好下麵就行了,讓我幫你辦,事情從上麵走,可是讓你多花了不少冤枉錢,你千萬原諒則個。”

密斯脫唐吐了一口氣,“其實我聽說牽累王雪琴入獄的那個魏光雄的案子也不算大,要不是……”她伸手指了指上麵,“要不是他不知怎地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他被抓之後,找找關係,打點一二,說不定也能出來,不過現在嘛,沒讓他吃槍子,隻是把牢底坐穿已經夠便宜他的了。”

陸輕萍不讚同密斯脫唐對魏光雄結局的判斷,反駁道:“你這樣認為,但是對魏光雄來說,死反而一種解脫,這樣不死不活一輩子就在監獄裏度過反而是一種折磨。”將密斯脫唐塞過來的支票收好,笑道:“在我的預計中,我給你的錢是把雪姨弄出來的預算,能夠在這筆錢花光之前把她弄出來就算好的了,這樣算下來你哪裏是多花,反而是幫我省了一筆。至於不通過上麵從下麵的人手裏直接把雪姨弄出來,看著是省錢了,但是如果以後萬一雪姨再弄出點什麽事,沒有這個保釋證,屆時可說不清,到時還不定怎麽地呢,所以我寧願多花點錢,沒有後患。何況,既然是托你辦事,事情又已經辦成,我隻有感激的份,哪敢嫌棄。難道在你眼中,我就是那不講道理的?”說到後麵,陸輕萍板起了臉。

密斯脫唐聞言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拉住陸輕萍的手,一麵走,一麵道歉:“好了,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看在我一拿到保釋證就急急忙忙第一時間跑過來給你送來的份上,這篇就揭過去吧。”不等陸輕萍說話,她又提起一個話頭,問道:“對了,你把王雪琴和她的孩子接出來後有什麽打算?”

陸輕萍的注意力被密斯脫唐的問題轉移,心中納悶,不解的問道:“什麽什麽打算?還要有什麽打算?”隻要把王雪琴從監獄裏救出,讓她和爾傑母子團聚不就行了嗎,還要有什麽打算?陸輕萍覺得她做的足以還報當初王雪琴給陸輕萍的一命了,所以根本不需要再做什麽。

密斯脫唐微挑著眉毛,看著陸輕萍,說道:“不要告訴我,你隻是想著把人救出來就算了,沒有其它計劃?”見陸輕萍不語,默認了她的說法,忍不住搖頭道:“哎呀,讓我說你什麽才好,你說你,費勁巴力的把人救出來了,對他們的後繼生活難道就沒個安排?你是個聰明人,怎麽這會反倒糊塗起來了,那句‘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都忘了?你若是把人救出來,就這麽一扔,什麽都不管了,他們母子兩個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到時他們再求到你的頭上,你幫還是不幫?既然要還她當初救命之恩,把事情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九九拜都拜了,怎麽就差在最後這一哆嗦’上了呢?大錢都花了,難道還吝惜起這點小錢了?”

聽了密斯脫唐的話,陸輕萍一愣,旋即明白了她的話中之意,語帶不滿的說道:“這話說的,好像我見死不救似的。明明是我救她出監獄,並讓他們母子團圓,怎麽這會反而好像我犯了什麽錯似的?好像我不管他們母子,他倆就會餓死了似的,雪姨除了爾傑這個不經事的兒子之外,還有尓豪、如萍和夢萍這幾個長大成人的兒女呢,再說,她也有手有腳,都這會了,難道還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貴婦人不成!”

密斯脫唐在幫著救人的時候,不可避免的了解到了一些事,她白了陸輕萍一眼,伸手點了一下陸輕萍的額頭,歎道:“要是王雪琴的這幾個兒女能指望,恐怕也輪不到是你在這裏費心花錢救她了。做工養活自己和兒子?你覺得一個沒有學曆,沒有手藝,半輩子養尊處優的婦人又能幹點什麽養活她和孩子?你說等你把人救出來之後,就不想再和她有糾葛了,但是你細想這個局麵,如果你真就這麽袖手不管的,恐怕你和她還有的糾纏!到時她求助上門,你若是不理的話,王雪琴不會記住你救她出獄的恩情,反而會怨你對她置之不理,到時豈不枉費了一番功夫!”

陸輕萍不得不說密斯脫唐說的有理,沉吟半晌,說道:“你說的對,既然要報恩就要徹底,不能最後功虧一簣。我知道了。他們的後繼生活我會考慮的。”伸手拍了拍裝支票的衣袋,“剛才還以為這錢省下了呢,原來終究還是要花出去的。反正原本也是打算花在雪姨身上的,如今一樣錢,辦成兩件事,這錢花的不冤枉,而且若是能夠花錢買個清淨,也還是值得的。”

話雖如此說,但是陸輕萍還是心有不甘,密斯脫唐看出她的鬱悶,開解了她一番,之後兩個人一起逛了商場,用過午飯,又去看了場電影。電影散場的時候,兩人還相約去吃下午茶,但是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發現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樣子。見天氣不好,兩人無奈之下分開,各自回家去了。

陸輕萍坐在黃包車車上,急急忙忙往家裏趕,希望在下雨之前趕到家,但是事與願違,走到半路,暴雨傾盆而下。雖然有黃包車的車篷擋著,但是因為車子屬於逆行,雨水不住的往車裏灌,迎著頂頭風雨,車夫本來拉車就非常費力,更倒黴的是,因為被雨水糊住了眼睛,看不清腳下,車夫不知道踩中了什麽,割傷了腳。看著車夫鮮血直流的腳,陸輕萍無法讓車夫繼續拉車,從兜裏掏出五塊錢給車夫,算是車錢和讓他看傷的錢,陸輕萍下了車,在路邊的商店裏買了一把傘,頂著大雨,步履蹣跚往家裏走去。

雨越下越大,雖然陸輕萍打著傘,但是外麵是大雨如潑,傘內小雨不斷,整個人還是被澆成了落湯雞,手裏的傘聊勝於無。好不容易走到家門的巷子口,眼見家近在咫尺,陸輕萍心中歡喜,一門心思的就往裏衝,她沒想到這種情形竟然還有在外麵,結果拐進巷子後和人撞個滿懷。陸輕萍被撞的一連後退了幾步這才穩住身形,站定後,這才發現她撞到的人是依萍。陸輕萍見依萍非常狼狽的倒在地上,忙蹲了下來,一麵伸手去拉她,一麵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依萍沒有理會陸輕萍伸出來的手,雙眼放空,失魂落魄的在那裏喃喃自語:“上次我和書桓吵架,書桓就是這樣在雨中淋著,祈求我原諒。現在我也在雨中淋著,可是我都淋了這麽久了,為什麽書桓還沒有來?”說著,雙手抓住陸輕萍的肩膀,大聲問道:“你說,他為什麽沒有來?難道他真的生我的氣,不要我了嗎?”說著一行清淚從臉頰劃過。

陸輕萍的肩膀被依萍抓的很痛,她晃著身子,想要擺脫依萍的手,但是依萍抓得很緊,根本擺脫不了。陸輕萍可不想陪著依萍在這裏挨澆,沒辦法,隻好忍著疼痛說道:“既然他沒來,那你就去找他呀,你在這裏哭泣傷心又有什麽用?他的報社和住處你又不是不知道,隻要你去了,他看到了你的心意,就不會怪你了。”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依萍搖著頭,鬆開了抓住陸輕萍的手,哭道:“書桓不要我了,他看了我的日記,誤會了,以為我並不愛他,隻是為了報複才和他在一起的,他生氣了,他根本不聽我的解釋,他根本不想再見到我,甚至為了躲我,去了綏遠。”依萍雙手環抱,蜷成一團,猶如一隻受傷的小獸,在那嗚咽著:“他生氣了,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陸輕萍現在渾身濕透,巴不得馬上到家洗個熱水澡,喝碗熱湯,哪裏有時間在這裏當“知心姐姐”,安慰依萍,隻是依萍擋住了她的去路,她也不好就這麽把她丟在這裏不理,於是很不耐煩的說道:“既然這樣,你在這裏哭什麽,如果你還愛著他,那就去綏遠找他,把誤會解開不就行了。如果你不愛他了,那正好一刀兩斷。”目光落到前方,看到傅文佩頂著風雨站在那裏注視著依萍,陸輕萍忍不住說道:“你在這裏要死要活的,折騰自己,他又看不見,又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讓關心你的人心疼!有在這裏哭泣傷心的功夫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去綏遠找人,怎麽把誤會說開呢!”

“去綏遠?”聽了陸輕萍的話,依萍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旋即又黯淡了下去,緩緩的搖著頭說道:“大上海這邊我還要登台,而且我不能丟下我的母親讓她一個人在家,所以我不能去……”

“有什麽不能去的?”陸輕萍粗暴的打斷依萍,大聲說道:“大上海那邊沒有你,它也關不了門,再說,你去了綏遠又不是不回來,不過是請個假,又不是解約,秦五爺應該不會因為這個難為你。至於佩姨,她有手有腳,又不是照顧不了自己,哪裏需要你陪在身邊了?何況,就算你在上海,你也沒有時時刻刻和佩姨在一起呀!你給自己找這麽多理由,該不會是你不想,或者不敢去綏遠吧?那你到底還愛不愛何書桓了,你還想不想解開你和書桓之間的誤會了?……”陸輕萍就不明白了,依萍到底在顧忌什麽?

“依萍,輕萍說得對,聽她的,你去綏遠找書桓去,家裏麵不用你擔心,大上海秦五爺那裏媽幫你去說。”站在一邊關注著依萍的傅文佩將陸輕萍和依萍的對話聽得個一清二楚,依萍這些日子的失魂落魄她盡收眼底,如今陸輕萍給出了解決辦法,而她對何書桓這個女婿也很滿意,因此替依萍做出決定:“依萍,你就放心的去吧,媽支持你!”

依萍感動的看著傅文佩,雙眼含著感激的淚水,喊了一聲“媽”撲到傅文佩的懷裏大哭起來。傅文佩將依萍摟在懷中,母女兩個相擁而泣。陸輕萍看了這感人的場麵一眼,搖搖頭,沒有多說什麽,徑自往家裏走去,現在沒有什麽比一個熱水澡和一碗熱湯更吸引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