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陳阿婆的秘密
陳阿婆坐在地上哭嚎不止,我冷冷的站在‘門’口,沒有過多的理睬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要說‘洞’裏麵的死人骨頭,陳阿婆沒有一起助紂為虐,我是不信的。
雖然一大把年紀了,這麽哭鬧有點於心不忍。但警察的直覺告訴我,陳阿婆未必真有這麽傷心。我冷靜的觀察下,陳阿婆會很不經意的偷偷看我一眼,眼睛的餘光一直集中在我身後的屋前小路。
很顯然,她想逃跑。
鬧了半個小時,陳阿婆終於累了下來,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泣。我不給她機會,強硬的把她帶到椅子上坐下,雙手叉腰:“地上太冷,您老還是做椅子上免得著涼。”
陳阿婆沒有說話。
我搖了搖頭,無奈道:“報官好了。”
陳阿婆眼皮狂跳,我接著說:“你另一個兒子在城裏開會吧,正好不用回來了,一起抓局子裏。你身子骨不行,你兒子年輕力壯,受個大刑應該沒問題。”
“不要動我兒子,不關他的事!你這惡人,虧我平時帶你那麽好,恩將仇報的狗東西,殺了我大兒子,現在還要動我小兒子,老太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陳阿婆指著我鼻子,咬牙切齒的罵我。
我被氣樂了,冷笑道:“這麽說來,我還得感謝你給我喝的人‘肉’湯嘍?”
“哼,你吃的就是豬‘肉’。人‘肉’?那是老太婆補身體用的。”陳阿婆終於說了實話。
我乘勝追擊:“你放心,你大兒子其實沒死。”
“真的!”陳阿婆一喜,大叫。
我點了點頭:“不然我何必拿個破麵具,直接把屍體扔你麵前得了。”
陳阿婆拍了拍‘胸’口,安心的長長鬆了口氣,念叨了一聲阿彌陀佛。
接下來,陳阿婆開始念起了一段佛經,我不信佛,自然不知道她念得什麽。
我搬了個小凳子坐邊上,又過了十多分鍾,陳阿婆停了下來,臉‘色’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喉嚨動了幾下,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我看有戲,馬上‘插’話道:“你大兒子受了傷,跑不遠,也跑不掉。你想想台北現在是什麽地方?到處都是國民黨衛兵,他根本逃不出去,隻能在草山遊‘**’。嗬嗬,隻要我一報官,他‘插’翅難飛。你趁現在把一切秘密都告訴我,我興許還能幫你。”
陳阿婆做了很大的思想鬥爭,雙手不住的顫抖,最後,她眼睛一閉,眼角流下了淚‘花’,哀怨道:“我說,我說還不行嘛。我就知道早晚有這麽一天。”
我靜靜的聆聽陳阿婆說起那塵封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我記得那一年,村裏剛剛經曆了一場台風,死了很多人,後來屍體沒有處理好,緊接著爆發了瘟疫,村裏十戶裏麵死了三四戶,我那口子也是在那個時候死的。我一個人拖著剛剛成年的大兒子和還在繈褓中的小兒子,沒有吃的,我就上山挖野菜,有時候隻能拉下臉來到他村乞討,勉強糊口。”
“有一次我得了重病,沒法上山挑野菜,大兒子就挑起了家裏的重擔。幾天後,他從山裏不但挑回來了大量的野菜,還有野豬,野‘雞’,野鴨,我又驚又喜,感動的流淚。不久後,大兒子就成為了家喻戶曉的獵人。自此以後養家的重擔就徹底‘交’給了他。我本以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可是沒想到,日本人派了大隊的人馬開始搜山,說是捉拿一個高山族‘女’巫。起初我也沒放在心上,直到當天晚上,大兒子把那個‘女’巫帶回了家,我才知道大禍臨頭了。”
“原來大兒子根本不會打獵,都是那個‘女’巫幫他幹的,人長得漂亮,把我大兒子的魂都勾了去,簡直是個狐狸‘精’。大兒子和那個‘女’巫跪下來苦苦哀求,我沒辦法,總不能看著大兒子被日本人殺頭吧。我就同意在家裏挖個地窖,把他們兩個藏起來。在提心吊膽的等待中,一個月後,日本兵終於撤走了,一無所獲。又過了一個月,徹底沒有風聲後,我才把他們放出來,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做出了苟且之事。哎,我也隻能認了。接下來的兩年裏,‘女’巫在山上和大兒子找了個隱蔽的山‘洞’安頓了下來,定期會下山給我送些‘肉’食,我看著漸漸長大的二兒子,免得他遭殃,隻能默認了他們的關係。可是……悲劇才剛剛開始……”
“他們開始吃人了?”我問道。
陳阿婆眼睛變得通紅,沙啞道:“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女’巫是被高山族裏某個山寨驅逐出來的。她吃人‘肉’,喝人血,而且不知道給我大兒子吃了什麽,他也跟著吃人‘肉’起來,有一次我在他們住的山‘洞’看到他們帶著骷髏麵具,抓著死屍翩翩起舞,臨了還剝皮‘抽’筋,用鮮血糊牆,搞一些滲人的儀式。可是人‘肉’從哪裏來?嗬嗬,起初是吃落單的日本人,後來就是村民了。一年內,鄰村的村民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一百人。這一下徹底引起了恐慌,山裏活著兩頭吃人魔鬼的消息不脛而走,好幾個村子糾結了一千來號的壯丁開始封山抓捕。我提前得到消息,把他們接到了家裏的地窖,這才躲過一劫。”
“後來呢,那個‘女’巫哪裏去了?”我被他們故事吸引,不禁問了出來。
“我設計了一個圈套,把她關在了地窖裏,不讓他出去危害村子。”陳阿婆指了指地下,長歎一聲。
“可是你卻放著你兒子繼續在外麵為非作歹?”我發怒道。
“我大兒子似乎中了毒,不吃人‘肉’就會口吐白沫,癲癇痛苦,比‘抽’鴉片的人戒毒還要難受一百倍。我沒辦法,都是親生骨‘肉’,總不能看著他就這麽痛苦的死去吧。我隻讓他挑一些風評不好的壞人下手。”陳阿婆哭了起來:“後來你們外省人來的越來越多,我就讓他多找你們這些人下手,死了也隻當是被懷恨在心的本省人謀殺的,不會懷疑到他幹的。我……我有時候……也殺了幾個……”
“和大兒子待久了,我現在也開始嚐試吃人‘肉’的味道了……還是蠻鮮美的……”陳阿婆‘舔’了‘舔’嘴‘唇’,我一陣惡寒。沒聽說過吃人‘肉’也能傳染的。
不過我似乎聽說過一種理論,如果食人族長期使用同類,會產生一種極為罕見的病菌或者寄生蟲,人會逐漸喪失理智,成為抵擋不住人‘肉’香味‘誘’‘惑’的行屍走‘肉’。畢竟吞噬同類在自然界裏屬於禁忌,就連蛇吞蛇,也是不同種類的蛇。這種違背自然繁殖規律的行為,蒼天總會想辦法來消滅它,‘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陳阿婆就有點瘋狂的苗頭。
陳阿婆把憋在心裏的秘密都說了後,明顯好受了不少。不過我不相信她受到了多少的良心譴責,從他縱容自己兒子吃人這一點看,就是個心腸歹毒的老‘女’人。
我是屬於心腸硬的那種人,不喜歡優柔寡斷。既然陳阿婆都招了,我也就沒必要再磨蹭下去。站起來,做了個請的動作,冷冷道:“上路吧,天亮正好趕到警局,算你自首。”
陳阿婆幽幽的看了我一眼,說了句:“我去自首可以,但一定要讓那個賤人受到懲罰,都是他害了我們一家。”
“她還活著?”我驚道,說實在的,我倒有興趣看一看這個‘女’巫到底什麽模樣。
陳阿婆握緊拳頭,用盡了渾身力氣才從椅子上起來,腳步虛浮的走出房間,我緊緊看著她。來到我所住的偏房後頭,是一個磚頭搭起來的‘雞’窩。
陳阿婆把老母‘雞’趕走,撥開上麵厚厚的茅草,‘露’出一塊木板。
我嘖嘖嘴:“真會隱藏。”
陳阿婆打開上麵的鎖,費力的把木板‘抽’開,轉過頭來對我道:“就是這裏麵了。”
我湊過去瞄了一眼,黑漆漆的,裏麵一股臭氣衝了上來。
“你把她帶上來。”我對陳阿婆說。
陳阿婆猶豫了起來,不悅道:“她會巫術,我打不過她。”
“那你先下去,我在你身後。”我說著,心裏防著一手,萬一我下去了,你在上麵把我鎖裏麵了怎麽辦。
陳阿婆沒有辦法,走到地窖的木頭樓梯前,剛要下去,忽然,嘎子嘎子的腳步聲,有人上來了。
“啊!”陳阿姨怪叫一聲,像見了貓的老鼠,一下子躲到了我背後。
我立即打起‘精’神,全神貫注的盯著前方。
一個渾身罩著寬大紅衣,白紗遮麵的瘦小之人緩緩的走了上來。
“不準動!”我喝道。
‘女’巫停了下來,低垂著頭。
“以後看來得隨身帶著手銬才行。”我發現身邊連根繩子也沒有。
‘女’巫倒也沒有抵抗,就這麽靜靜的站著。我盯著眼前這個看不見臉的‘女’巫,總感覺有點不對勁,似乎太過鎮定了點。一個人被關了這麽多年,怎麽可能還和正常人一樣冷靜。忽然,我眼睛眯了起來,她的衣服……未免太幹淨了吧。
“把白紗掀開!”我命令道。
‘女’巫慢慢的抬手,他的手很瘦弱,我緊張的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就怕她衣服裏藏著什麽東西。
‘女’巫碰到白紗的時候,忽然停下了動作。我爆喝:“給老子把臉‘露’出來!”
隻見她輕輕一撥,白紗飄落,一張熟悉的臉瞬間展現在我眼前。
“是你!”我大驚失‘色’,這哪裏是‘女’巫,分明是陳阿婆的大兒子,那個滿臉蠟黃的怪人。
就在我失神的刹那,突然,後背被人用力一推,我一頭往前栽去。
“去死吧你!”陳阿婆惡毒的叫道。
“丫的,中計了!”我暗道糟糕,這時,那個怪人早就等待這一刻,抱著我前傾的身子順勢一拉,直往地窖裏扯。
咚,我狠狠的掉在了地窖的樓梯上。
砰!
木板迅速蓋上。
“休想!”我豁出老命用手指頭卡住木板,疼的我眼淚直飆,緩了口氣,另一隻手撐著木板用力往上頂。
陳阿婆和她兒子在上邊對我瘋狂的咒罵,嘴裏說的我居然聽不懂,似乎是高山族的土話。他們死死的往下壓木板。
“啊!給我開!”我大吼,隻感到一股蠻力洶湧勃發,生生的頂住了兩個人的死力。
僵持了幾秒鍾,哢嚓一聲,木板終於承受不住三個人的力氣,開了一條裂縫。
砰!
我狠狠的甩開木板,定眼一看,陳阿婆和她兒子已經往後‘門’開溜了。
我熱血直衝腦‘門’,哪能放你們這麽輕易跑掉。
連忙追了過去。
一路狂奔,這兩人速度極快,怪人也就罷了,陳阿婆的速度簡直讓我大跌眼鏡,這靈猴一樣的‘亂’竄,是快七十的老太婆該有的表現嗎?
氣喘籲籲的追出了山村,他們沒有沿著山路,而是衝進了密林中,左閃右躲,不停的變換方向,似乎對這裏極為熟悉。我追出去不到三分鍾,就失去了他們的影子。
“‘奶’‘奶’個熊!”我呸了一口,一拳打在樹幹上,氣的我渾身發抖。
太大意了,居然沒想到那個怪人會第一時間跑回來和陳阿婆演這麽一出戲,差點就憋屈的死在地窖裏。
哎,還是經驗太少,思考的不夠全麵。
一路往回走,越想越氣。
回到山村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我敲鑼打鼓把所有人都叫醒。
在他們疑‘惑’的質問下,把這些一無所知的村民召集到陳阿婆的家裏。
所有人對著那口地窖,麵麵相覷。
我簡單的把陳阿婆說的秘密對這些人說了一遍,希望看到他們和我當初一樣大吃一驚的表情。
可是秘密講完,村民們的表現出乎意料的冷靜,互相看了看對方,‘迷’糊的撓了撓頭,七嘴八舌起來。
“二十年前?不對呀,沒聽說過有那麽大的台風,更不要說瘟疫了。”一個年長的本省人疑‘惑’的說道。
“就是,上一次大瘟疫,還得四十年前說起了,那次倒是死了很多人。”另一個本省人老太太用不信任的眼神看我,繼續道:“而且陳阿婆也隻有一個兒子,就是我們的村長,沒聽說過有其他兒子。”
我越聽越糊塗,難道陳阿婆說的都是騙我的?不禁急著問向一個知道陳阿婆底細的人:“你知道陳阿婆究竟是這樣的人?”
那人想了想,回道:“陳阿婆是外地來的媳‘婦’,反正我們從沒見過她娘家人,說是都被日本人殺死了。他嫁給了我們村裏一個駝背寡‘婦’的兒子,叫馮矮子,馮矮子會打獵,可惜一次被野獸吃了個屍骨無存,陳阿婆就守了寡,一個人把村長拉扯大,‘挺’不容易的。”
我學著鬼夜叉的樣子‘摸’了‘摸’下巴,從這個人的話裏,我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媽呀,下麵有一具屍體啊!”之前下到地窖的村民大叫了一聲,人群立刻‘騷’動起來。
幾個人把屍體抬了出來,是一具腐爛透的骸骨,身上的衣服也爛光了。
我捂著鼻子,打量了一番屍骸,猛的發現這具屍骸的脊椎向前彎曲,凸出一個畸形的包。也就是說,這個骸骨身前很可能是個駝背。
我眉頭一跳,一股惡寒直鑽腦‘門’。
嚴肅的對一個讀過書的外省人道:“你帶幾個人立即出發,趕到城裏警察局,一定要叫人過來!”
“可是……我怕他們不聽我們的……”那個外省人支支吾吾,的確現在台灣警察局的風氣不是很好,得‘花’錢才辦事。
我知道他的顧慮,沒有給他銀元,而是遞給他我的新證件,那人一看上麵“保密局上尉情報員”這個頭銜,神情一凜,立刻回敬道:“是!”
目送那人匆匆離開,我的眼神冷了下來。
此刻我幾乎可以肯定,陳阿婆講的話裏麵八成都是真的。但她偏偏誤導了我兩點,也是最關鍵的兩點。第一,時間不是發生在二十年前,而是四十年前。第二,人物錯位,故事裏的陳阿婆其實是馮矮子他媽,而她不但沒有把‘女’巫囚禁,反而被她兒子和‘女’巫合謀,害死在了地窖裏,也就是被我們找出來的這具駝背屍骸。
後來那個‘女’巫以外來媳‘婦’的身份與馮矮子生活在了一起,直到馮矮子偽造意外死亡,徹底成為了一個吃人魔鬼。
至於那個‘女’巫,她隱姓埋名,過起了普通農村老嫗的平淡生活,她就是……陳阿婆!
想到這,我不住打了個冷戰。
“至於所謂的二兒子,哼,根本沒有這個人。現在的村長,很有可能就是陳阿婆,也就是那個‘女’巫,與馮矮子生的孽種。”我心中揣測道。
天一亮,我等不及警察趕來,立刻以保密局特務的身份,召集了所有村裏的壯丁,抄起農具和菜刀,氣勢洶洶的上山抓人。
絕對不能放著這對吃人的狗男‘女’繼續危害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