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節 牛行車站(十六)

薛嶽坐在莊繼華的對麵,眼裏布滿血絲,軍服肮髒不堪,他也沒有主意了。莊繼華絞盡腦汁回憶在前世看到的戰例,可惜他不是軍迷,對前世戰爭的了解也就是電影電視上看到的,以他現在的經曆來看,那些東西假的太多,戰爭血腥的十分之一都沒能表現出來。

兩人相對無言時,前沿來報告,說李俊義部的陣地亂哄哄的,不知道在做什麽,隨即南麵也來報告楊賡和部隊似乎有撤出跡象。

莊繼華與薛嶽對視一眼,眼中都露出驚喜,“我去們去看看。”薛嶽起身抓起軍帽扣在腦袋上。

李俊義回去後越陷越生氣,憤怒下他命令部隊連夜退出陣地,到後方集結,準備天亮北上。李俊義的行動讓鄭俊彥措手不及,隻好下令立即調整部署,彭德銓的部隊調到正麵,楊賡和放棄南麵渡口回到東線與梁鴻恩合兵一處。這樣的調動是非常危險的,一旦被莊繼華偵知,趁機發起突襲的話,以他們現在的混亂狀況,是很難穩住陣線的。

可惜的是莊繼華並不知道這一切,他和薛嶽的判斷都是,外線部隊取得了重大進展,敵人被迫作出調整,兩人同時排除了突襲的可能,因為敢作這樣的調整,不可能沒有警戒部隊,這時候出擊很可能會中敵人的圈套。

戰爭在錯進錯出中繼續上演。

上午十點,鄭俊彥下令開始進攻,與往常相同的是,猛烈的炮擊,然後,…沒有然後了。前方隻有零星的槍聲響起。

鄭俊彥大為驚訝衝出指揮所觀察,這一看不由大怒,進攻部隊全趴在百米以外放槍,車站守軍隻有零星的槍聲還擊,絕大多數隻是觀望。

“這怎麽回事?”鄭俊彥厲聲喝問彭德銓,彭德銓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他緊張的擦擦臉上的汗,不知該如何回答。

另一方向上梁鴻恩和楊賡和甚至組織不起進攻,負責進攻的營長直挺挺的跪在楊賡和的麵前,雙目流淚,哀求道:“旅長!給我們老浙軍留點種子吧!十一天了!您看看現在我們還剩多少人,再打下去,老浙軍就全打光了!”

言畢放聲大哭,周圍軍官無不黯然,楊賡和和梁鴻恩神色木然,李俊義部走後,所有官兵都盼著離開牛行車站,今天部隊一集結他們就發現情況不對,隻是沒想到下級官兵居然敢公然抗拒命令。

“戰場抗命!這可是殺頭的罪?”楊賡和狠狠心喝斥道。

“卑職知道,隻是卑職無法讓他們去衝鋒!”營長梗咽著指指陣地前的部隊:“旅長,你把我砍了吧。”

“我不想你的腦袋,我要你帶他們衝鋒,殺進牛行車站!”楊賡和忽然暴躁起來,他心中早就不滿了,鄭俊彥要是早點放開西路,莊繼華恐怕早走了,牛行車站早就拿下來了,根本不會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可他們不衝!”營長絕望的哭訴道:“我不能把他們都砍了吧。”

楊賡和和梁鴻恩麵麵相窺,剛才的情形他們也看到了,不管軍官們怎麽逼,士兵衝到三百米的位置上就不動了,無論你怎麽打怎麽罵,就趴在地上不動。

鄭俊彥接到楊賡和和梁鴻恩的報告後,感到事情麻煩了,就在他還沒想出解決辦法時,更大的壞消息傳來,進賢失守。

蔣介石的嚴令讓顧祝同不敢掉以輕心,他把新開到的賴世璜調上前線,把自己的本部也調上前線強攻,進賢城外炮火連天,北伐軍冒著城上的彈雨奮勇搶城,蔡熙盛等團長親自冒著槍林彈雨攻城,炮兵也裝上刺刀拉到城下抵近射擊,持續不斷的猛烈進攻下,東麵首先打開缺口,衛立煌親自率部登上城樓,城牆一破,守軍士氣瓦解,蔣鎮臣不敢回南昌,而是率部向東逃去。

鄭俊彥收到這個電報後渾身冰涼,進賢一丟,南麵過來的北伐軍隻需一天就能抵達南昌城下,贛江那邊的朱培德作不會袖手旁觀,他再渡過贛江,南昌就在兩麵夾擊中,現在唐福山還守在西山,擋住了西麵過來的第二軍,如果西山再失守,牛行車站再卡在這裏,南昌就隻能放棄了。

“重賞之下出勇夫,組建敢死隊,每個隊員一百大洋。”鄭俊彥幾乎是咆哮著吼道:“我馬上讓城裏送來十萬大洋,一千敢死隊員,拿下牛行車站!”

一箱箱白花花的大洋的擺在陣前,彭德銓把幾塊光洋拿在手上玩弄,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他抬眼看看下麵的士兵:“弟兄們!我們傷亡大,可車站內的敵人傷亡也大,他們沒多少人了,隻需要再衝一次,他們就完了,這些大洋就是你們的了!”

說著彭德銓輕輕把大洋拋進箱內,發出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響,大多數人隻是呆滯的看著那些光洋,卻也有少數人露出貪婪的眼色。

“弟兄們!還等什麽,隻要報名就是一百塊光洋,打仗是為什麽,不就為錢嗎?機會就在眼前,快來報名呀!”

軍官們賣力的鼓動下,有十幾個人跑上來領了大洋,這點人肯定是不夠的,鄭俊彥見狀立刻加碼:“弟兄們!打下牛行車站,馨帥還另外再每人賞賜一百大洋!另外殺一個北伐軍,賞一百大洋,軍官一千,莊繼華,無論死活,都賞五萬大洋!”

前所未有的重賞,終於讓彭德銓聚集了七百多人,彭德銓把他交給一個團長,讓他率部衝鋒,許進不許退。

另一邊,梁鴻恩和楊賡和也湊了近五百人,如此大洋不夠,鄭俊彥又從城內調了五萬大洋過來,隻是這樣一來一去,時間就耽誤了,攻擊發起的時間推遲到下午,這是致命的。

天亮之後,莊繼華和薛嶽才發現西麵和南麵的敵人都沒有了,南麵還好說,可西麵就耐人尋味了,正麵的敵人換成了彭德銓,楊賡和跑到東線去了,李俊義去了那裏呢?莊繼華做夢都沒想到,孫傳芳居然會把李俊義給調走了。

“看來,鄭俊彥給我們安排了條‘出路’呀。”莊繼華略帶嘲諷的對薛嶽說:“你說李俊義會在那等我們?”

薛嶽同樣沒想到李俊義會被調走,他看看地圖,指著小廟西麵十多裏處的一個村莊,口氣有些猶疑:“應該是這裏吧,這裏可以兼顧南北兩麵,我們走那條線都跑不了。”

“嗯,”莊繼華點點頭:“與我想的一樣。就讓他在那裏等吧,不過,鄭俊彥的布置有些奇怪。”

“是有些奇怪,難不成西山危急,”薛嶽點點頭,他知道莊繼華的意思,李俊義在的話,牛行車站恐怕今天就守不住了,鄭俊彥這樣作明顯多此一舉:“李俊義支援那裏去了?”

“不管他,我們今天守過去,明天再守一天,任務就完成了。”莊繼華收起地圖,指揮部內的其他文件幾乎全部燒毀了,電訊處的房間裏生著一盆火,一旦被突破,電訊處長就必須燒毀密碼本,密碼員、機要員、電訊處長必須自殺,他們都把手槍放在伸手可及之處,時間一到,就給自己腦袋一槍。

比以往更猛烈的炮火預示這次進攻不同以往,炮彈雨點般的落下,車站內牆倒屋塌,爆炸聲此起彼伏,東邊的宿舍被完全摧毀,正麵阻路的車廂被炸得四處亂飛,幾發炮彈準確的落在候車廳屋頂,候車廳當時就垮了一半,濃密的煙霧嗆得人睜不開眼睛,指揮部內傷亡無數。

炮擊停止後,莊繼華從煙塵站起來,忽然感到一陣劇痛,眼前一黑,隨即仰身栽倒,這可把身邊的宋雲飛嚇壞了,連忙撲到莊繼華身邊大叫:“師長!師長!”

牛行之戰打響後,一師官兵不知不覺的把莊繼華官銜上的那個副字去掉了。聽到宋雲飛的叫聲,薛嶽也急忙趕到來,急吼吼的叫:“師長!師長!你可不能死!”

宋雲飛和薛嶽急忙把莊繼華抬到外麵月台旁的掩體裏,他們這下才看清,從莊繼華身上冒出三股血,前胸、小腹、左肩,血如泉湧。

“軍醫!軍醫!”宋雲飛瘋狂的喊道,薛嶽一巴掌把他煽倒在地。

“不許叫,師長的事誰也不許說出去!聽到沒有!”薛嶽臉都白了,這個時候要傳出莊繼華陣亡的消息,前麵的士兵非立刻崩潰不可。

槍聲瘋狂的叫囂著中,宋雲飛把莊繼華抬進醫護所,軍醫一看是莊繼華,立刻手忙腳亂的為他包紮。

“你快點!”宋雲飛又急又怕:“他沒死吧?”

軍醫一邊指揮人包紮,一邊仔細檢查。

“沒死。”軍醫毫無表情的說:“不過快了。”

“你他媽的胡說!”宋雲飛唰地抽出手槍,頂在軍醫的後背上。

軍醫不客氣的伸手把他的手臂擋開:“你要殺了我,他就死定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