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別人落淚是高尚的行為,但為他落淚,是不是弄錯對象了?”

 第三個人的聲音出現在空間裏。

 羅蘭並不感到意外,還有一點“終於來了”的些許坦然。

 那個聲音是李林的聲音,但和聽慣了的聲音相比,沒了優雅從容,滿是嘲弄的口吻中散發著一股黏膩的惡意。

 “不要同情你的敵人,那隻會害死你自己。退一步講,他感受不到也無法理解眼淚的含義。”

 先是猶如墨汁的一點,接著黑暗迅速侵蝕、填滿了整個空間。

 無邊無際的黑暗嘲弄到:

 “如果靠同情和眼淚就能讓定時炸彈停下來,隻能解釋為炸彈的質量實在太差了。你覺得會遇上這種好事嗎?羅蘭.達爾克。”

 “蓋亞……不,怨念的殘片嗎?”

 “沒錯。現在和你說話的,是一絲怨念自我增殖後的產物。同時還是即將把整個世界帶進地獄的支配者,所以,說話給我客氣點,小子。”

 麵對恐嚇,羅蘭隻是嘖了嘖嘴。

 他害怕李林是因為李林總能立足於長遠的視野進行超前部署,哪怕明知道李林在任何選擇中都隻會做最優解,對他的思考模式也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每一次博弈中還是會棋差一著。

 如今他麵對的不是永遠領先一步的李林,站在他麵前的隻是一台複仇裝置,一個死抓著人世不放的殘留思念。

 對這樣的貨色,他沒理由退讓。

 “你可真是敢說啊,你就不怕加速世界毀滅嗎?”

 “你不會那麽幹,你也做不到。”

 羅蘭回敬到:

 “你隻是個半吊子,沒辦法前進,也不願意放手。”

 解壓第三戰略形態,將高維物體和能量強行降維,把世界拉進極限穩定狀態——這個過程必須按部就班的進行,整個過程必須非常小心謹慎,否則就會上演地球的悲劇。失控的奇點釋放出超重力和能量亂流,一瞬間就吞沒了整個太陽係,連反應和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你不想重蹈複撤吧。所以你一直沒有幹涉李林,為的就是避免暴露,無法在不受幹擾的環境下解封第三戰略形態,再次重複過去的錯誤。另一方麵,要解壓第三戰略形態,李林的計算調節能力不可或缺。光靠你自己無法實現精準的係統解壓,隻要走錯一步,依舊是前功盡棄。”

 隻憑自己什麽也幹不了,不能前進,也不願後退,隻能依附在活人身上,一邊詛咒世界,一邊等待時機。

 這就是亡靈的末路,可恨、可悲、可歎。

 “半吊子嗎……確實,自己什麽都沒有、什麽都做不到,卻隻會嘲諷、瞧不起別人。隻能算是半吊子。可這樣也足夠了。”

 沒有惱羞成怒,沒有反唇相譏,語氣極端的達觀且空虛。

 不可能不空虛。

 說是殘留思念,其實更接近半自動的複仇裝置。

 複仇對象、設計裝置者、複仇的意義都已經消失,依然會執行程序展開複仇的裝置。

 “複仇即將完成,這就足夠了。”

 隻為這樣一句話而存在,就因為這樣一句沒有意義更沒有必要的話,將整個世界拖進萬劫不複的深淵。

 何其空虛。

 “……真無聊。”

 羅蘭歎息似的低喃。

 “真是有夠無聊的……為什麽……得因為這樣……”

 “無聊?無聊嗎……”

 將羅蘭的歎息放在舌尖上細細咀嚼品味後,黑暗自嘲般地訕笑著。

 “沒錯,不管是如今的複仇,還是之前的同歸於盡,居然都是舊時代的陰影和放任一時**的產物。一想到這一點,沒辦法不覺得無聊。”

 正因為看過了一切的起源,所以羅蘭知道。

 蓋亞也好,地球側阿賴耶識也好,不管最後一刻是怎樣互相咒罵,互相憎惡,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殺死對方,他們都曾經愛過對方。

 感情並不是單純的東西。

 不像燈光開關,輕輕一撥就會亮起來或是熄燈;感情不合常理,也無法以理論加以說明。正因為如此,知性生命才會一直糾纏於恩怨情仇之中,世界也因此變得混沌多彩。

 恐怕直到最後設下詛咒的那一刻,蓋亞其實還愛著,還喜歡著自己一手創造出來的人類,對她來說,那終究是自己的孩子。

 或許她會原諒孩子的錯誤也說不定;

 或許她能控製住自己的**也說不定;

 或許她不至於隻留下詛咒和怨言就帶著自己的孩子死去也說不定;

 不過,瀕臨死亡又慘遭背叛的蓋亞沒有餘力能退一步冷靜地看待自己的**。

 她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辯證——自己是不是真的渴望不斷地折磨人類直到永恒的未來,當時現場沒有能夠指出這點的第三者。

 現在有羅蘭在。

 “無聊。”

 羅蘭不斷搖頭。

 “那就是世界的真相。撬動世界,給予世界變化契機的往往不是遠大的理想,而是一時的**和簡單的願望。”

 “沒錯。”

 羅蘭點點頭。

 “可那又怎麽樣?我又不是說那是錯的,隻是說了那很無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