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城裏,高大的建築物上書寫著“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萬歲”等大字標語,大街小巷的牆上都貼滿了大字報。身穿草綠色軍人衣服的青年學生的左臂上都佩帶著紅布黃字的“紅衛兵”袖標,少年兒童摘去了紅領巾而在左臂上也佩帶上紅底黃字的“紅小兵”袖標。這些青少年在到處掃“四舊”,對“封資修黑貨”絕不留情。他們把那些從“牛鬼蛇神”家裏抄繳出來的描寫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和言情說愛的書堆在街道上當眾焚燒。他們手裏拿著剪子,見到哪個人的褲腿太細,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一剪子就豁開來,見到哪個大姑娘留著長辮子,也不問青紅皂白上去哢嚓哢察兩剪子就剪成了短發……

華靜竹和白淑榮從清河回來,想了解了解地方上“**”的形勢,便沿著大街小巷走著,有時停下來看看牆上的大字報,有時鑽進人群看看掃“四舊”,有時在人群中聽聽人們對當前形勢的看法和對“打倒某某某”的觀點。這些事情對“堅持正麵教育不搞四大”的軍人,對來自“保密大院”的人來說,是十分新鮮的。姐妹倆像長期“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忽然有機會進城來看看城市風光似的,東張西望,對什麽都感興趣兒,對什麽都感新鮮。她們走著,看著,聽著,突然,有人從後邊把她們的長辮子拽住,回頭一看,是幾個“紅小兵”。

“解放軍阿姨,您這‘封資修的尾巴’得剪掉!”一個手拿剪子的“紅小兵”一本正經地說。或許覺得這兩位姑娘是解放軍吧,沒有上去哢嚓哢嚓兩剪子就剪掉,而是客氣地說服。

華靜竹和白淑榮都慌忙用雙手護住自己的長辮子,看著這幾個“紅小兵”嚴肅認真、躍躍欲上的神情,覺得又好笑,又不可抗拒。還是白淑榮機靈,急中生智地笑著說:

“紅小兵朋友,我們的辮子一定要剪掉!不過,在這裏一剪,長短不齊會影響軍容風紀的。你們沒看見大街上有執勤巡邏的解放軍叔叔,見到哪個解放軍軍容不整,帽子沒戴正、領鉤沒鉤上或者衣兜的蓋沒有拉出放平,都要管的!你們看這樣好不好,我們回到部隊立刻就把辮子剪掉,剪得整整齊齊,就像當年的女八路模樣!你們說好不好?”

白淑榮這幾句話還真奏效,把幾個“紅小兵”臉上的嚴肅一掃光,個個都露出了笑容。

一個“紅小兵”十分認真地警告說:

“解放軍阿姨,您說得很對。可是,我們讓您們走了,您們走不太遠,還會碰上‘紅衛兵’或‘紅小兵’的,他們也許不會放過您們的呢!”

“噢!那我們……”白淑榮靈機一動有了臨時應急的辦法,對華靜竹說:“姐,趕快把辮子盤在帽子裏!”

華靜竹和白淑榮把長辮子盤在頭上,用軍帽緊緊的扣住,鼓鼓囊囊地把軍帽撐起來。“紅小兵”們看著這兩位女軍人,忍不住笑了。

“紅小兵”們走後,華靜竹拉著妹妹的手說:

“小妹,你真有兩下子!我們快回去吧!”

姐妹倆再也不看熱鬧了,急急忙忙往公共汽車站走。

“小妹,你真的回去就把辮子剪掉嗎?”靜竹摸摸帽子裏的長辮子問。

“我那是先把他們打發走了再說,我可舍不得剪!”淑榮也摸摸帽子,好像有人會偷去她那兩條辮子似的。“姐,你剪不剪?”

“不!不剪!”靜竹連連搖搖頭。她忽然想起了夏臨渝,心在說:啊,哥哥以前曾說過我有一頭秀發,他是很喜歡我這兩條長長的辮子的,我要為他留著!想到這兒,對妹妹說:“小妹,我們回去給哥哥寫封信吧!把媽媽的情況,北京的情況,我們的情況,都告訴他!”

“好吧!”淑榮答。她詭秘地看著姐姐問:“姐,你很想哥哥吧?”

“當然!難道你不想嗎?”

“想!不過,我和姐姐的‘想’可不一樣!自然是姐姐想得更深嘍!”

“小妹,你真壞!”靜竹捶了妹妹一拳。

“姐,你說,如果哥哥他再也不能恢複他男性……你也願意嫁給他嗎?”淑榮的眼睛盯著姐姐的眼睛。

“當然!不管他變成什麽樣,我也要嫁給他!我一定要等到那一天!”靜竹表情堅定而執著地說。

“我的好姐姐!”淑榮摟著姐姐的肩膀動情地說:“要是我,也會這麽做的!”

姐妹倆眼圈兒都濕潤了。

“快!汽車來啦!”淑榮拉著姐姐緊跑幾步跑到公共汽車站,擠上了汽車。

華靜竹和白淑榮回到通縣大院,再也不敢貿然上街閑逛看熱鬧了。後來又到清河去一次,跟媽媽告別,依然是把辮子盤在軍帽裏,星期六晚上趁天黑乘車到清河,在家裏呆一天,星期天晚上天黑以後乘車返回通縣。姐妹倆的長辮子保住了,而且日後再沒有人會要剪掉她們的辮子——因為二十一所馬上就要搬到新疆去,搬進一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溝溝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