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解放牌卡車從北麵的山穀裏鑽出來,立刻在大漠上掀起一條翻滾的黃沙龍。或許空車跑起來輕快,它風馳電掣般向南急駛。到五四六醫院門口,汽車嘎的一聲刹住了。華靜竹從駕駛室裏跳出來,順手帶上車門跟司機揮揮手,便匆忙地跑進了醫院。

研究所從北京的通縣搬到新疆的紅山,華靜竹心裏暗自高興。在完成氫彈空爆測試任務後回北京的三個多月裏,她每天吃不香,每夜睡不著,想念哥哥簡直要發瘋了!這下好啦,又可以經常和哥哥見麵了。從紅山到五四六醫院,雖然不如以前從馬蘭到醫院方便,但還是可以有空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因為在紅山裏駐有汽車三十六團二連的五十多輛汽車,經常有往來於馬蘭與紅山之間的車,必定要經過五四六醫院門口。所以,到紅山以後,隻要有點兒空,她就往醫院裏跑。

今天,華靜竹到醫院來,不隻為惦念著哥哥,還帶來一份文件給哥哥看。她推開病房門——咦?人呢?哥哥也許被護士帶去做體檢了吧?——她這麽想著,便走進了病房。倏地,有人從背後拽住了她的長辮子!一回頭,猛地抓住那隻拽她長辮子的手,興奮地叫:

“哥,你能下地走走啦!”

“嗯!因為小妹總來給我送好吃的嘛!”

“哥——”靜竹嬌柔地叫著,俊俏的臉蛋兒盈溢著喜悅的神彩。緊緊握住哥哥的手說:“哥,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兩人深情地對視了幾秒。夏臨渝親昵地拉著妹妹的手說:

“來,坐下,我們好好聊聊!”

靜竹扶著哥哥坐到**,收去臉上的笑容,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說:

“哥,我給你帶來一份文件——一份有關你的文件!”

“什麽?有關我的文件?”夏臨渝驚異。

“是啊,你看吧!”靜竹從挎包裏拿出一個十六開本遞到哥哥的手中。

夏臨渝拿過來一看,原來是一份“國防科委係統政治思想工作會議交流材料”。文章的題目是《抓知識分子世界觀轉變,用毛澤東思想培育新人》,署名為“國防科委第二十一研究所曹凱”。文章強調做知識分子的思想政治工作必須抓住根本,即抓知識分子的世界觀的轉變,特別要抓好世界觀轉變的典型以帶動一般。文章介紹了抓夏臨渝的世界觀轉變作為典型帶動全體科技人員的世界觀改造,用毛澤東思想培育一代新型無產階級知識分子的經驗。

曹凱文章大意說:夏臨渝是一個隻鑽業務不問政治的知識分子的典型。他具有知識分子那種自我清高、自高自大的典型小資產階級的思想特點,整天鑽在設計研究之中出不來,有了一點兒成績就翹尾巴,因而目中無人,目空一切,經常跟同誌吵架,侮辱同誌人格,影響了測試準備工作的正常進行。我們從抓知識分子思想政治工作入手,狠抓了夏臨渝的世界觀的轉變。幫助他檢查自己的世界觀問題,從根本上認識自己的缺點錯誤,不斷提高思想政治覺悟,因而能夠主動割掉小資產階級尾巴,認真進行脫胎換骨的世界觀改造。由於世界觀的轉變,思想政治覺悟的提高,因而帶動了業務,能夠自覺地把知識獻給革命事業。在一次執行任務中,汽車出現故障,他能夠發揚階級友愛精神,出去為戰友們找水,在戈壁大漠上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風沙襲擊,他能夠臨危不懼,仍然想著戰友,置個人安危於不顧,而保護和他一起去找水的那名同誌的安全。由於黨組織的關懷和積極組織力量尋找營救,使他和他的戰友終於得救生還。這件事使他進一步體會到黨組織的溫暖,更主動地在黨組織的教育下進行思想和世界觀的改造,使自己的思想政治覺悟進一步提高。因此,在他妻子去世後能夠很快地振作起精神來,投入新的更大的創造性研究設計中去,設計出性能優良的攝影經緯儀。這種攝影經緯儀在我國首次熱核試驗中取得了準確的核試驗當量和爆心方位的測試數據,因而得到軍委和國防科委領導及有關專家的肯定和好評。這種攝影經緯儀還將推廣到火箭和衛星發射的測試領域中去。在夏臨渝取得了優異成績的時候,我們並沒有撒手不管,恰恰相反,我們繼續抓好他的思想政治工作,防止他在取得較大成績後翹尾巴,甚至有可能尾巴翹得更高,在這個時候,我們注意抓他的世界觀繼續朝著無產階級世界觀方麵轉變,終於使他成為一個“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硬骨頭戰士。在熱核試驗結束時,他去回收攝影經緯儀的膠片,在防護服裝意外破裂的危機關頭,他將生死置之度外,奮不顧身搶回並保住了測試成果,在受到嚴重核輻射傷害和放射性物質沾染的情況下,想到無數革命戰士身負重傷仍然堅守陣地同敵人頑強戰鬥的事跡,便堅持把攝影經緯儀成果處理完並把數據及時準確地報到了核試驗指揮部,為熱核試驗的成功做出了重大的貢獻……

夏臨渝看罷,把文件往桌上一丟,輕蔑地笑笑說:

“照他這麽一說,我倒成了王傑、麥賢得、歐陽海式的英雄了!”

“哥,你瞧,這老曹多能白唬!照他這麽一說,一切成績的取得都是他思想政治工作的結果!也不知道這老曹的臉皮有多厚,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胡編亂造不害臊!”

“小妹,有個故事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夏臨渝看看妹妹正瞪大一對秀美的眼睛等他講,便說:“從前,有一個人死了,到了閻王爺那裏。閻王爺問他:‘你這一生有什麽遺憾的事兒沒有?’他回答:‘隻有一件事兒遺憾——這一生沒長胡子!’閻王爺翻了翻卷宗,指著他的檔案材料說:‘不對呀,這上麵寫著:你的胡子二尺半長啊!’他聽閻王爺這麽一說,驚詫地摸摸下巴,照說二尺半長的胡子夠上美髯了,怎麽沒有呢?這時,閻王爺指著他的檔案材料的下麵一段說:‘唔,你的臉皮三尺厚——胡子沒長出來!’”

靜竹咯咯咯的笑起來,笑出了眼淚,笑彎了腰,那銀鈴般的聲音真清脆!

“小妹,不管它了!來,快講講,紅山還有什麽‘新聞’?”

“對啦!有一樁大新聞——楊雪莉被抓起來了!”

“怎麽回事?”

“據說,楊雪莉是蘇修特務,早在五十年代末就跟蘇聯人打得火熱,蘇聯人撤走時把她留下來,以便掌握中國的核武器發展情況。她勾搭上了趙寶安,經常和趙寶安鬼混,趙寶安為她收集核試驗情報資料開綠燈。她把曆次核試驗的詳細資料都收集起來,除了及時準確地報告中國核試驗時間、地點、方式和當量之外,這次竟然攜帶全部技術資料去蘇聯,投靠蘇聯人!”

“噢,我說呢,這個壞女人!”

“哥,你知道她的事兒?”靜竹問,她覺得哥哥的表情和話語有些蹊蹺。

“不,她竊秘的事兒,我不知道。不過,她和趙寶安的關係,我倒聽佟家駒說過,佟家駒以為這對大男大女戀愛呢,其實我心裏明白,那是一種極不正常的男女關係!”

“你怎麽知道他們不正常呢?”靜竹驚奇地看著哥哥。

“因為,有一次,我碰上了楊雪莉和曹凱……”

“怎麽,她還和曹凱有關係?”靜竹驚訝地瞪大眼睛。

“是的。你還記得楊雪莉頭痛病的事兒嗎?”

“嗯。她經常犯!”

“我說的是在執行首次空爆測試任務時,她犯了頭痛病沒有去工號上班,留在駐地休息。那天,我正在帳篷裏畫圖,接到杜新民的電話,讓我去問問楊雪莉把曝光表放在哪兒了。我撂下電話,就到她那小帳篷裏去找她。我走到帳篷門口喊了兩聲,沒人應,我以為她不在或睡著了。我掀起門簾子一看,把我嚇了一大跳——曹凱正趴在楊雪莉的身上……”

“這兩個臭味相投的壞蛋!”靜竹鄙夷地說。忽而有所悟地問:“那老曹在北京拚命整你,是不是因為你撞見了他們?”

“嗯——不知道。不過,從他那篇‘政治工作經驗’材料來看,他是出於一種‘政治工作職業病’,是對知識分子的一種偏見,也是挖空心思拚湊他的做知識分子思想政治工作的‘成功經驗’。”

“這家夥不是個好柄!別看他到別處去高升了,早晚沒有好下場!”

夏臨渝看著妹妹俊俏的臉上一副憤世嫉俗的模樣,櫻桃似的小紅嘴唇掬撅著,十分令人憐愛。他站起來,拉著妹妹的手親昵地說:

“小妹,不談他們啦!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散步了,這回我身體好些了,到外麵去走走好不好?”

“嗯!”靜竹高興起來,衝哥哥甜甜地一笑,起身扶著哥哥的胳臂,肩並肩走出病房。“哥,紅山風光挺好,還有一條大河,等你出院了,我們可以經常一塊兒散步,快快樂樂地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