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這個世界上最珍奇的水的魔法。丹奧是水的精靈,水的孩子。
從小,別的孩子罵他:野孩子,大蟒蛇的孩子,妖怪!
他是從湖心漂浮來的籃子裏的嬰兒,起名丹奧。收養他的老人發現巨蟒給丹奧喂奶。
丹奧慢慢長大了。
卡蘿是丹奧最好的夥伴。卡蘿發現丹奧一個秘密:平時,他自信、堅強,有時好鬥、野心勃勃,他就是他男孩子的模樣;可是當他變得細膩,陷入柔情,甚或脆弱、敏感、害羞、恐懼時,他竟然變成一個女孩子。那時候,卡蘿與丹奧並肩坐在湖邊。卡蘿看見,丹奧坐在那裏,他的靈魂不知遊弋到何處。卡蘿看見他一會兒變成女孩子,和自己一模一樣,一會兒變成男孩。
從他們嬰孩時,老人就帶他們在湖畔戲耍。有時,湖麵上一片璀璨,五彩輝映,仿佛有歌聲從水底傳來。丹奧就自己到水上去了!丹奧開始遊泳!水下,總有熒熒的魚群,或者水流,像一雙手,溫柔的手臂,輕輕地托住他,引導他。丹奧背上好像長出一對翅膀!漸漸丹奧在水中,像魚兒一樣。
有時在月光中,老人搖著小船,點亮燭火,給他們講湖水女神澤瑪的故事。
有一天,湖上水麵波動,神奇的光線閃耀,音樂叮咚,湖心水波間現出一個女神。那時周圍景物消失,湖水變成無邊無際的海洋,無比美妙的幻景。女神開始教丹奧遊泳,教他在水麵上滑行、飛舞,和一些水的魔法。
湖麵一時成了他們的天堂。
一天,澤瑪匆匆離去。海神已經發覺她的行蹤,她不能再來,海神會因為嫉妒殺死丹奧。
丹奧每個月都有很多天一早在湖畔守候,等待看見湖水女神的影子。
從此那漫長的等待、尋求,無數的謎團、懸疑,就開始了。
丹奧來到湖畔哭泣,叫媽媽——想到那裏,我也哭,流了半日的淚。然後我取過紙與筆,趴在**,記下來大概的故事。
那時候,是倫敦的晚上,七點五十五分,但窗外,仍舊是雪白的白晝的光。
可是,從那時這故事就被擱置了。
因為我一直在想,除了我要寫一部長篇的童話的雄心,什麽可以支撐我所要表現的“感動”與“美”的主題呢?這個我原想“寫給女孩子們看”的故事,會不會太單薄呢?能不能夠真的體現我的另一個重要主題——“力量”?
反思與積澱總是好的,我總在琢磨:所謂“成長的故事”,總該是豐厚、多麵的,否則在年幼的讀者,縱使讀完一個有趣的故事,不久就會忘得幹幹淨淨了。
我到最後竟然走向了一個“教諭”的路子。
迷宮十國,長途跋涉,我竟然給那群小孩子設置了“道德腐敗、品行淪喪的**陷阱”,因而那一路,充滿了挑戰與凶險。
這是一趟艱辛的旅程,長途跋涉,艱難險阻。
這是一趟升華天性、塑鑄品格的旅程。這旅程充斥著極致的生命要素:友誼,求知的欲望,重重的迷霧;機關,險阻,陷阱,疑問,生命的探險,命運的質疑;愛。
不,我的願望絕不僅僅限於寫一個有趣的故事,任何有趣的故事都是過眼浮雲,轉瞬即逝,那麽我傾心費力地寫作,又有什麽長久的意義呢?我不怕被人稱作說教,我倒覺得,如今的時代,正需要重新大膽的說教的出現:人們都在做些解體人倫,解體道德,解體經典美學的先驅性事業,也做了有些時間了;而我卻不能。我也許太性急了些——在兒童的世界,我至少嚐試去重建這一切。
我在想:將來我自己的孩子,我給他/她寫一本書,我會希望他/她從我的書中讀到什麽?
我就把我希望我的孩子將會讀到的東西,全都注入這部童話中去。
有良知、有智慧的童話故事,就不僅僅是童話故事了。我所以不怕我的書有一副道學家模樣,板起麵孔,令人敬畏,是因為它有另外更多的麵孔,那些麵孔是親切,是洞察,是對人性的關注。如此衡量,它就是可愛的了。
丹奧的命運,被父親遺棄,首先成為單親兒童。他還未來得及體味單親家庭的一半的溫情,他的母親就被迫把周歲的他放到魔湖湖水上去漂流。他小小年紀,在經曆漫長疑惑與痛苦的時候,他如何思念自己的母親?在走過萬重艱難險阻的迷宮旅程之後,他成長為小小的男子漢,他又如何麵對那當初辜負他與母親的他的父親?我想的是,小小年紀的丹奧,像一個飽經磨難、禍患、創傷的、年長的英雄一樣,他望著自己的父親,那一刹那,他原諒了他。
我每次想到那兒都想哭。
我甚至試驗去探討人性的成長:丹奧是神的孩子,他是男孩子,但他有時候會變成一個女孩子。這是人心理性別的抉擇與交替。其實在人性裏麵,有時候堅強、好鬥,有時候軟弱,但善解人意,就分別符合我們這個世界許多種文明所同時定義的男性與女性征別。我覺得具備這兩麵性的人物,才是最完美的:他/她對這個世界有更全麵與深刻的理解。我希望這一點不會給讀者帶來困擾。
感謝所有賜予我靈感的美好的事物,感謝同樣賜予我靈感的成長中的痛苦與煩惱。
伊芙
2012年12月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