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妖先是要折磨丹奧的身體。冰妖用各種各樣的酷刑來對付丹奧,這個頑固的孩子。

剛開始,她用她的冰指甲掐他,丹奧不叫疼,丹奧的臉色都不改。後來,也不知她對這孩子來的哪股子仇恨,他越不服,不喊疼,不求饒,她就越憤怒,她本來就對他懷有仇恨,隻因為這孩子代表著另一個女人。她即使見了他,忍不住減輕了些恨意,可是,現在他這樣固執,這樣頑強,好像更明確的是代表另一個女人在跟她作對。他這小小的孩子,一聲不吭,還用那樣一種沒有表情的目光看著她,這叫她分外難堪,比叫她當麵麵對他所代表的那個女人的蔑視還要難堪,所以,她惱羞成怒,怒不可遏。

這是她精心設計的幹涸之井,所以,她隻好用火的刑罰。她點了好多根艾香,用通紅的炙點去燙丹奧的手、胳膊、後背,他還是不叫疼,不求饒。她用火鉗子夾他的肉,她用火鞭子抽他的後背,她燒了很多火苗燎丹奧的全身。

丹奧的確感到了他從未經受過的疼痛。

“你不是水精靈嗎?”冰妖說,“你試試動用一下水的魔法嘛!”

她再一次緊盯著丹奧的眼睛,慢慢地問:“那麽,你說,我和湖水女神,誰更美?”

丹奧看著她,丹奧笑了。

“你笑什麽?”

“我笑你這個問題問錯了。”丹奧說。

“為什麽?”

“因為她很美,而你,很醜。”丹奧說。

丹奧又笑了。

“你又笑什麽?”冰妖歇斯底裏地叫。

“我笑你太脆弱,”丹奧說,“如果一個女人嫉妒另一個女人,而且到了這樣的程度,那麽隻能說明兩件事情:第一,這個被嫉妒的女人一定特別美,而這個嫉妒她的女人很清楚;第二,一定有一個男人特別地愛這個女人。而你,永遠得不到那樣的愛。”

“你會被你的嫉妒之心折磨死的。”丹奧說。

丹奧盤膝坐在那裏,閉上眼睛,他坐在那個幹涸之井的井底,像坐在一個安靜的蛋殼裏,再也不說一句話。

冰妖消失了很長時間,後來她再次出現。

這一次,冰妖換了策略,她用她的冰魔法徹底封死幹涸之井的井口,將那四壁也再次塗抹上厚厚的冰晶膠,她自製的一種隔音的黏膠,將一切可能的聲息隔絕,即使地底發生地震,岩漿流過,丹奧被封死在這裏麵,都不會聽見任何聲響。

她要用“無聲”來折磨丹奧,打擊他的精神,摧毀他的意誌,那樣,這年幼的男孩,一定會給出她心中想要的答案。

但是丹奧心中有無數的聲音,而且,丹奧已經做好準備,在心底,他為自己靜默的每一天都籌謀好了“聲音”。比如,第一天,他回想他和湖水女神在魔湖的水麵上滑過,她跟他說過的所有的話。現在,在心靈靜靜地聽來,她的聲音就更美妙動聽了,如甘泉清冽甜美,他的心聽到那聲音,就感覺到無比的幸福,他回想啊,回想,累了,就甜甜地睡著了,在夢裏,睡著以後也很幸福,更幸福,他又可以繼續傾聽她的聲音,他甚至覺得那聲音更真切,更貼近。

這樣幸福的第一個日夜,叫丹奧很興奮,真的,叫他每天都傾聽湖水女神一個人的聲音,他就會十萬分的幸福,何況他忙不過來,他有太多的聲音去傾聽,去回味,所以他做好了計劃。第二天,他回想佩稽爺爺和安吉奶奶的聲音;第三天,他回想卡蘿說過的所有的話;第四天,他又傾聽格萊、幺罕、寶螺他們的聲音;第五天——真的,小白蛇太可愛了,因此,丹奧專門為它留出整整的一天,來回想它說過的所有的話,還有滴答滴答呢,還有,哦,鳳凰公主呢,檀哲王子啊……

啊喲,所有這些親人和夥伴的聲音,聽都聽不完,還叫丹奧聽著聽著就笑出聲來。

後來,就更神奇啦,丹奧盤膝、閉目,在那蛋殼一樣的深井裏坐得久了,他的內心,就要生出那歡快的活力,像清靈的水一樣潺潺作響,像鳥兒一樣歡唱,所以,丹奧再一次,聽到了那隻可愛的金絲雀的叫聲:

“啾啾啾啾啾啾……”

這一次,丹奧閉著眼睛,可是他卻沒有錯過那神奇的一幕——那美麗的金絲雀,再一次,從他沉靜的額頭上飛出來。

金絲雀一直地在唱:

“啾啾啾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

它的翅膀在那狹小的空間裏飛,發出撲棱棱的聲音,真好聽!

丹奧說,真的,隻要你想象強大,又善於規劃,你的內心就可以足夠強大,幫助你度過任何孤獨與懦弱的時刻。

可是,丹奧這年紀尚幼小的孩子,他再一次犯了一個錯誤。

冰妖又來了,她的身體與眼睛都躲在冰冷的井壁裏,她看到了丹奧臉上的沉靜,看到了他的笑,她感受到他心中的快樂,冰妖跟自己說。

“這孩子瘋了。”

但冰妖覺得,她也要發瘋了,她被這頑強的男孩給氣瘋了。

所以,冰妖就從那冰冷的、無法穿透的井壁上現出影子,冰妖對著丹奧,惡毒地說:

“丹奧,無論如何,你是一個野孩子,你是一個被遺棄的孩子。”

丹奧閉著眼睛。

他一直閉著眼睛,沒有睜開,直到他感覺到冰妖絕望地離開。

丹奧覺得,幸虧自己已經無法流出眼淚,否則,也許他真的要哭了——冰妖可以用火焰燒烤他,折磨他,要他絕望,要他放棄,不,沒問題,身體的疼痛他都可以承受,精神上的折磨他也可以堅強地挺住。

但是,他不能聽到那樣一句話——他無法容忍被叫做野孩子,被遺棄的孩子。

他覺得,他可以死,但是,他不能受那樣的羞辱。

好在,在他血紅著雙眼,心裏想著要與冰妖如何同歸於盡的時候,他的心靈之中,莫名的,就忽然響起滴答滴答“丁零零零,丁零零零”的警鈴聲,就忽然響起從前佩稽爺爺說的那句話:

隻要墜落到人生的最底處,你的苦難就終結,希望就來到。

隻要聽到這句話,丹奧的心就像狂怒的海洋平靜下來,波平如鏡,一下子,就可以給一切照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