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雪痕被那白衣公子負在背上一路狂奔,行了約有七八裏,在一座破舊的山神廟前停了下來。廟門口站著一個約摸三十來歲,留有兩撇八字須的青衣人,旁邊樹上拴著三匹雄健的黃驃馬。

那青衣人見白衣公子到來,忙奔上前去,拱手道:“英少爺,三公主讓我們替她向公子道別。”那白衣公子點點頭,這才將謝雪痕放下。

謝雪痕一生不吭,暗付這貌美的白衣公子是什麽來曆,心裏又擔心謝凜兒的安危。

那白衣公子側身向她說道:“姑娘,我們對你並無任何惡意,你現在不必問,也不必猜測我是誰,我為什麽會救你,你心裏的任何疑問,我日後會向你一一解釋。你如果信得過我,就隨這位兄弟先走,你如果信不過我,你可以現在就離去,也可以再回到熊霸天那裏去。”

謝雪痕聽他說的坦率、誠肯,心裏油然對他生出一份信任感,又暗自盤算,倘若現在離去,天地茫茫,自己到哪裏去?回少林寺去?方丈大師即便不肯去為了救謝凜兒,去得罪熊霸天,也會為了月凡大師,去向熊霸天討還個公道的。但月空大師看上去處事沉穩,未必會立刻向熊霸天發難。去找大姐、二姐去?可是千裏迢迢,一去一回,需要多少時日,謝凜兒此時在熊霸天手裏,時時有性命之憂……

“姑娘你請便吧!我們就此別過,再會!”白衣公子見她眉頭緊鎖,沉默不語,以為她是對他疑慮甚深,於是向她道別。

“別,我隻是擔心我弟弟!”謝雪痕急道。

“心總是擔著,會壓垮你的肩膀,還是擱回肚子裏吧,我即刻就去救你弟弟。”白衣公子微微一笑,仿佛黑暗中的一道光亮。

“真的?”謝雪痕隻覺一股溫曖湧向心田,欣喜之色,溢於言表。

“你先隨這位兄弟走,他會安置好你的,你就耐心的等我回來。”白衣公子點了點頭,一番言語,既是寬慰,又似承諾。

謝雪痕出身習武名門,騎術甚是熟稔,亦曾多次隨母外出。當下與那青衣人各駕一馬,告別白衣公子,疾騁而去。

及至黎明,他們先在一座鎮甸上用過飯,二青衣人為謝雪痕買了一件鬥蓬裹在身上,以防被黑龍幫的人注意到。謝雪痕此時方知,他們是要前往洛陽,而黑龍幫的總舵也正是在洛陽。

此處離洛陽不過數百裏路程,這兩匹健馬,居然均是千裏神駒,午時將屆,繁華的洛陽已在眼前。但二青衣人卻並未帶她進城,而是帶她繞進隱在山水間的一座三進四合院。

那青衣人輕擊了兩下門環,朱門開處,出來一個體態婀娜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看見青衣人,道:“秦昊?”甚是熟悉,又瞟了青衣人身後的謝雪痕一眼,目中閃出一絲驚異。

秦昊向白衣少女拱手道:“賽雪姑娘,你家三公主可回來了沒有?”

賽雪道:“隨英公子走後,一直沒回來。這位小姐是……?”

秦昊道:“這位姑娘是英少爺的朋友,想將她寄宿在你們這裏,不知可方便嗎?”

賽雪略一遲疑,道:“那就進來吧。”

秦昊向謝雪痕道:“你就隨這位姑娘進去,先在這裏住下,過幾天我們大少爺過來,會另行安排。”謝雪痕豈有別的選擇,隻得點了點頭,寄人於籬下。秦昊又轉首向賽雪道:“這位姑娘就交給你,在下這就告辭了。”

賽雪道:“進來喝碗茶在走!”

秦昊恭敬的道:“在下還有要事在身,不敢多做耽擱,勞煩您照顧好這位姑娘。”向賽雪一拱手,牽著謝雪痕所乘的馬,翻身上了另一匹馬,調轉馬頭,緩行而去。

賽雪目送秦昊離去後,微笑著向謝雪痕招手,道:“姑娘快進來吧!”

謝雪痕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隨賽雪進了大門。眼觀四下,院落不大,卻構建精致,磚牆古樸陳舊,越顯得清幽典雅,每一處均打掃地幹幹淨淨,不見一塵。

賽雪關上了門,向謝雪痕道:“這裏有些簡陋,就委屈姑娘了。”謝雪痕道:“姐姐說哪裏話!我在此打撓,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呢!”賽雪笑道:“那咱倆就都別客氣了,不然,反而顯得生分了。對了,還未請教姑娘的芳名?”一麵說,二人邁進了二門。

謝雪痕道:“小女姓謝,粗字雪痕。”寒雪笑道:“你我的名字裏都一個“雪”字,你我有些緣分哪!”

正房裏傳出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聲音,道:“賽雪,你在跟誰說笑?”

賽雪道:“是英公子的一位朋友!”房內那女子哼了一聲,道:“英郊的朋友,有幾個好人?”賽雪笑罵:“你這小浪蹄子又臭嘴,這位朋友可不一般,你快出來見見,別怠慢了客人。”

一語未歇,門簾啟處,走出一個笑眉伶牙,模樣可人的少女,與賽雪一般,也是雪衣宮裝。她看見謝雪痕,眼睛一亮,跳到謝雪痕身前,拉住謝雪痕的手笑說:“哪來的一位妹妹,長得可真俊,快屋裏坐。”

屋內家什精致,檀木名貴,擺設布置,空間恰當,黑檀木架上陳列許多古玩字畫,愈顯沉雅高貴。

謝雪痕心中暗忖:“此間主人定非尋常,不知是什麽人?”聽賽雪喚那少女欺霜,方曉得那少女的姓名。

少時,二女擺上飯菜。謝雪痕勞累半日,早已饑腸轆轆,隻是初來乍到,不敢失態。二女鑒貌觀色,賽雪道;“家裏除了我們三個,沒有別人了,妹妹不必拘禮,盡管放隨便些。”謝雪痕道:“二位姐姐客氣了。”言談間,二女曉得了謝雪痕被英郊的搭救經過。

欺霜道:“洛陽便是黑龍幫的總舵所在地,我出去幫你打探打探。”謝雪痕吃驚道:“我聽別人談話時,黑龍幫的勢力好像很大,我們這裏豈非正在黑龍幫的眼皮底下?”賽雪道:“妹妹無需擔心,他們找不到這裏。”

二女將謝雪痕安置在東廂房,謝雪痕見鋪飾清潔,脂粉香氣襲人,又見牙床翠被,錦裳繡枕,香氣氤氳,一應家什俱備,乃小姐閨閣。心中愈發感激二女,隻是憂愁謝凜兒的安危,而食不甘味,寢不安席,隻盼英郊早日過來。

一連數日,二女待謝雪痕格外殷切。謝雪痕見不著英郊,謝凜兒就杳無音信,她漸漸地就坐不住了,屢次要出去尋找,均被欺霜賽雪勸住。

忽一日清晨,謝雪痕睡夢中走進了一片神仙境界,眼前青峰籠木疊翠,流水瀉雪濺玉,鳥兒問答清脆,鹿兒翻蹄歡快。若是在此處渡完一生,那是何等的美妙?

不可思議間,不知從何處傳出一點微弱的琴聲,接著逐漸清晰,眼前景色慢慢模糊,繼而消失。

究竟是琴聲將自己帶進了這處仙境,還是將自己帶離了仙境?

細聽之,神韻清揚,抑揚頓挫,嫋嫋騰空,聞之心曠神怡,思之想入非非,竟覺清香鬱鬱直逼肺腑。是高山流水,謝雪痕在家時,常聽母親彈奏此曲,但母親所奏與此人相比,卻差得遠了。彈奏之人好生了得,竟能將此曲奏出這般境界。

謝雪痕下床穿好衣服,推開房門,走了出去。琴聲源自西廂房。暗思,莫非此院主人回來了?西廂房朱門亮敞,謝雪痕輕啟蓮步,躡至門口,目光透過翠玉珠簾,嗬!彈奏之人就是搭救她的白衣公子,她此時已知此人名姓,英郊。當下顧不得禮節,掀簾搶入。

英郊先發話了:“姑娘倒是心寬,居然能睡到現在。”

謝雪痕急切的問:“救回謝凜兒了沒有?”心頭頓時一驚,好個絕美男子,當日因是夜色朦朧,又身處險惡之境,心頭還惦念著謝凜兒,故而對英郊的模樣未曾看得真切,此時射入眼瞼的是一位正坐於琴案之後的公子。

這公子生得五官精致,膚白如脂,一雙大眼睛碧波般清澈,且深邃難測深淺,粉唇內含著兩排整齊的皓齒,潔白似玉;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和一雙劍眉,與身上穿著的一身如雪般的白衫反襯鮮明。他此時一雙如玉般的素手正按在琴弦上,十指修長,嫩如春蔥。這般外表中,卻又透出一股濃烈的陽剛之氣。

謝雪痕忽聽身後腳步急促,一扭頭,來人差點與她撞上。隻見欺霜身著睡袍,露著雪白的小腿,腳上踏著一雙鵝毛拖鞋,麵上掛著夢中驚醒之容,踉蹌闖入,瞪著英郊道:“你怎麽又動二公主的琴?”一麵說,撲向英郊,去奪琴。

英郊看著她的這幅嬌態,一拉她的手臂,欺霜不由自主的坐在了他的懷裏。英郊順勢在她的左頰上一吻。欺霜急忙掙脫英郊,順勢瞪了他一眼,英郊哈哈大笑:“真香。”欺霜抱琴而出。

謝雪痕瞧著這一幕,麵上不禁發燒,眼睛避開,一掃室內,窗明幾淨,壁上掛著數幅名畫,一把古劍。

英郊斂了笑容,道:“我們說到哪了,哦,唉!”搖了搖頭,道:“我跟蹤熊霸天多日,沒有看到謝凜兒,估計他另差人,把謝凜兒帶到一個隱秘的地方了。”

謝雪痕急道:“那可怎麽辦?”

英郊道:“黑龍幫在整個天朝勢力龐大,他隨便把謝凜兒藏在某個角落的分舵,你能把他找到?”

“你也和熊霸天一樣,是想要血觀音吧!”謝雪痕此時倒是冷靜下來了,心中暗忖英郊營救自己姐弟倆的意圖,衝著英郊冷冷地問了一句。

英郊道:“血觀音於你,於我都沒用,它在誰的手裏,都會惹火燒身,就像它害了你的父親?”

謝雪痕奇道:“那你費心把我救回來,是為了什麽呢?你我又非親非故。”

英郊輕搖折扇,道:“血觀音!隻不過我跟別的那些想得到血觀音的人有些不一樣。”

“你什麽意思?”謝雪痕聽他如此說,不免驚詫。

“別人要血觀音是為了習練裏麵的武功,而我的目的,……”說至此處,賣了一下關子,“則是不讓別人得到血觀音,不讓別人得到的最好辦法,就是放到我自己的手裏。”英公子目光閃動,注視著謝雪痕的一雙淚眼。

“如果你能將我弟弟救出,我將血觀音給你就是。”謝雪痕擔心謝凜兒,俏眉緊蹙,想與英郊做個交換。

英公子心中暗忖,我不能把話說的太滿,乃道:“熊霸天的勢力那麽大,我也沒有絕對的把握能從他的手裏,把你弟弟給救出來,這還得看運氣吧。”

“隻要你肯救他,不管成功與否,我都會幫你去找到血觀音。”謝雪痕話語中滿懷哀求之意。

英公子道;“我們都盡力而為吧!現在天還早,你先去睡會,我也得躺一會。”

中午吃飯時,謝雪痕忍不住催促英郊去救謝凜兒,道:“我們什麽時候去救我兄弟?我兄弟那個人毛病很多,我但心他會有什麽不測。”

“你放心吧!熊霸天在得到血觀音之前,他是不會傷害你兄弟的。”英郊放下酒杯,沉吟道。

謝雪痕一聽,心道:“如果日後我幫他找到血觀音,他會不會殺我?這個人的底細我一點也不知道。可是看上去,他比熊霸天好上許多,若要救出謝凜兒,全要依賴於他了。”

“明天我們一早就去崆峒山。”英郊見她沉默不語,以為她還在擔心兄弟,不由得笑了笑。

“去崆峒山做什麽?”謝雪痕甚是疑惑。

“再過一個月就是崆峒派掌門蓮花道人的七十大壽,崆峒派現已給黑龍幫下了請貼。熊霸天正想拉攏江湖各派結盟,推他為盟主。所以他一定會前往崆峒派。”英郊正襟危坐,一麵說著,夾了幾口菜。

“難道他會帶著我弟弟也去崆峒山?”謝雪痕一雙如水妙目轉了轉,帶著詢問之意。

英郊道:“現在江湖上人人都想抓你姐弟倆,熊霸天即便沒有將你弟弟帶在身邊,也必會藏在一個極為隱密的所在。我們這次前往崆峒山,如果熊霸天將你弟弟帶在身邊,我們就俟機將他救出。如果他沒有帶在身邊,我們也會從他身上尋到一些線索。我們再當著各派領袖的麵,把熊霸天抓你弟弟的事給說出來。就算他不放你弟弟,起碼也不敢再傷害他。”

謝雪痕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

次日天還未亮,謝雪痕昏睡中被賽雪喚醒。她睜開眼睛,一股辛酸悲涼之意湧上心頭,世事變化竟如此之大,一個月的前後境況,簡直判若天淵。思及此處,不禁熱淚婆娑。

隻聽英郊在院內說道:“小姐起來沒有?”賽雪站在門口道:“小姐哭呢。”英郊不再言語。

謝雪痕忙起身穿衣,梳洗完畢後,奔出門外。隻見英郊正站在院中等候,旁邊兩個青衣漢子牽著兩匹黃驃馬。英郊見她出來,將她扶到馬上。

謝雪痕紅著淚眼,道聲“謝了”。二人拜別欺霜賽雪二女,策馬奔出莊外,向西疾馳而去。

因為離蓮花道人的壽筵,還有將近二十多天的時光,若是提前到達,熊霸天也不一定露麵,弄不好會打草驚蛇,被他先發現,故而二人也並不急著趕路。也許麵對了現實,謝雪痕的神色比以前也好了很多,不那麽心急火燎,滿麵哀愁了。

這一日,二人行至陝西境內的一道山彎處,突聽鑼鼓喧天,大約有六百號人從山上齊湧而下,將山道上的六輛鏢車,連同押鏢的二百多號人團團圍住。

英郊忙招呼謝雪痕下馬,然後在馬頸上拍了拍,拉謝雪痕隱伏於草叢之中。那兩匹馬是經過嚴格訓練的,一聲不響地在一個山坳裏臥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