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王興走後,周暮頓時全身無半點力氣,整顆心就像是突然間被掏空了一般,茫然,惆悵以及無比的失落。
他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還是錯。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憑著直覺堅持。
他枯坐了整整一夜,王興連連喚了他好幾次,都被他隨意敷衍幾句,便打發走了。
寒風刺骨,他卻渾然不覺。
而那半盞清茶早已涼透,凝結成冰。
又是一個漫長的不眠之夜。
周暮回到府裏的時候,已經是淩晨時分,雖然天色微亮,可天地間白雪皚皚,明明亮如白晝。他輕輕地推開門,望見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人兒還在**熟睡,慵懶的容顏頓解他的相思之苦。不管他再怎麽疲憊,再怎麽焦慮,隻要看到她,煩惱都能暫時地拋卻,心裏變得柔軟無比,就好像是湖水清淺,月映黃昏。
他輕展眉頭,悄然走近床前,生怕驚動了她,信手替她把溜出被子外麵的手腕放回被窩裏。她的指尖是冰涼的,許是寒冷,血液不能流通。他低頭小心翼翼地替她揉搓了一陣,這才恢複一點溫度,回複了人氣。
都老大不小的人了,還這麽不懂得照顧自己,讓他怎麽能夠放心得下?
他忍不住在心裏苛責她,可目光中更多的,卻是溫柔,是不舍得。
他默默注視了她一陣,隻覺得她更為消瘦了,令人心疼。他用指尖輕輕拂開她額際的青絲,然後俯下身子,在她溫潤的額頭上,輕輕地,輕輕地,印下一個吻。他的心裏,如綻開朵朵蓮花,清香,潔烈,卻又帶著一點點難言的哀傷和不可名狀的疼痛。
隻願相隨無別離,不過是分離,不過是分離!
他默然歎息,替她掖好被子,毅然地站起身來,往外走了幾步,這時卻聽她在背後輕言細語如夢囈般,“周暮……”
他回首,她已經半坐起來,眉眼含愁,似哀非怨地望著他。
天地之苦,她不得而知,而她的苦,都是因為牽掛和擔憂他。她不明白,為什麽他人都回來了,卻不願意多陪陪她,而是要悄悄地走開?
是不是她沒有醒過來,他就真的離開了?為什麽?
她討厭自己,討厭如此多愁善感,傷春悲秋的自己,一點也不像從前那個堅強的她,可不管她怎麽努力,卻再也無法灑脫起來。
她坐在床邊,就這樣無聲地凝視著他。
他也無聲地望著她。
然後,他轉身上前緊緊地摟著她,堆積許久的思念,在此刻全然流露無疑,化作燃燒的火焰。她把頭埋進他的肩膀,感覺到了他的真實,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回了原來的位置。
他感覺到她在顫抖,心中不忍,想,乍一回來,如果就跟她說那些話,未免太殘忍了些,還是再等等吧。
可到底還是不能等得太久,午後,他便對她說:“明汐,我們去看雪吧。”
她聽話地加了件披風,跟著他一起出門。
看雪的地方,很近,就在附近閣樓的屋頂上,此處雕欄畫閣,也是落滿了積雪,別有一番韻味。極目四望,隻見天地之間白茫茫一片,掩去了真實的顏色,如夢如幻。雪花紛紛揚揚地從天上飄落下來,輕輕盈盈,明汐不由得想起謝娘的那句“白雪紛紛何所以?未若柳絮因風起”。它是何等的清冷矜貴,它別有根芽,不與俗世繁花相待,自有風骨。
她喜歡這沒有雜質的顏色,她不由得想起多年以前的山茶花,也是這般純潔的顏色,那抹清香裏,包含著不可言語的情懷。隻是時光遠走,能留住的還剩下些什麽?她扭頭注視著坐在身邊的周暮,恍如隔世,像是從一個無邊夢境中走出來,又隨時會走遠一般的不真實。
風澀澀地吹著,她沒有由來的生出一陣害怕,不由自主地往他身邊靠,他自然而溫柔地攬她入懷中,漫天的飛雪無聲無息地落在兩人身上,可誰也不曾覺得冷。
良久,沉默終於被打破。
“周暮。”她輕聲叫著,心裏惻然。
“嗯。”他看向她。
“你想說什麽你就說吧。”
她知道,他帶她來這裏,絕對不是看雪舞風吟這麽簡單。打從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女人的直覺
就告訴她,他有心事。再者,他並不是個善於掩藏情緒的男人,他的表情早就出賣了他。
他看著她,話到嘴邊,才發現想要說出來是如此的艱難。那個令他恐懼,令他發狂的夢境再次浮現在眼前,他沉默了好一會,終於狠下心:“明汐,戰場上的事情我不想跟你多說,你要知道的就是,目前的局勢非常惡劣,我必須要迎難而上,全力以赴,但是我不能有後顧之憂,你懂我的意思了嗎,明汐?”
她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絲訣別的意味,隱隱猜到了他的意思,可是她不願望相信。
她固執地問:“我為什麽要懂?”
“明汐,不要任性。”
“任性?我任性,不聽話,所以成了你的包袱對不對?”她輕聲問。
“我不許你用這包袱這種字眼形容自己,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女人,也是最後一個,我不許你看輕自己。”
“那你為什麽急著讓我離開?”
“不是離開,是暫時的分開,是暫時的。”他強調,“我想先送你和齊兒到台灣,你們在那裏等我,等這邊局勢一穩定,我再去接你們回來,好不好?”
天知道,他得有多大的勇氣才能下得了這個決心,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如果不是擔心她的安危,他是絕對不會讓她離開半步。
“暫時?誰能夠保證隻是暫時而不是永遠呢?”她幽幽地說。
“你不相信我?”他說,“明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得太久的,到那個時候,我要和你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我要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我要和你,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永不分離,多麽美好的願景啊,可誓言終究不過是煙雲字,費盡千般心思,都無法延續一生一世,又怎麽敢輕言生生世世?
她苦笑:“你怎麽就認為我會答應呢?”
“為了我,你一定要答應。”
“如果我不呢?”
“明汐,你在我身邊,自然是極好的,可是我希望你能讓我安心,明汐,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再朝朝暮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