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側過腦袋,看到了對麵的臥鋪上兩張極為熟悉的麵孔,是齊兒和胡媽。齊兒額頭上還包紮著紗布,但他完全不受路途顛簸的影響,挨在胡媽的腿上睡的正香,果真是年少不識愁滋味。時至此刻,她已心中清明,難怪之前胡媽的神色怪異,原來,原來,她早就已經知道要離開了。
靠近車廂門內則站著一個高大結實,皮膚坳黑的男子,短發,,年約三十來歲,穿著一身黑色的西式服裝,腰間隱隱露出佩槍,目光犀利,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精明老練。他一臉嚴謹地站在那裏,腳邊的角落裏擺放行李箱,還有便攜式的藥箱。
大約是周暮的手下,她想,不難看出,這是在火車上比較有檔次的的包廂裏,周暮他也算是用心了。
列車還在不知疲憊地向前奔行,駛向那未知的路途。
他說,他想要送她去台灣避難。
他也說過,不跟她分開。
原來,他的承諾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原來,他的誓言也不過是過眼煙雲。
周暮,你終究還是要放手了麽?此去山長水闊,誰能夠保證在有生之年還能相見?有時候,一次別了,便是一生錯過。
周暮,你難道真的舍得?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你怎麽能知道,你強加給我的,就一定是我想要的呢?倘若,這真是你所希望的,你會輕鬆,你會安然,那我唯有離開。
她默念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覺得心髒疼得厲害,是一陣一陣地疼,難受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她閉上眼睛,淚水無法控製地湧了出來,她側過身子,不想讓別人看見,然後輕輕地用手按住胸口,仿佛隻有這樣,才能不那麽的疼,才能不顫栗得那麽厲害。
良久,她才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緒,從臥鋪上坐了起來。
這時,男子見狀連忙上前自我介紹:“夫人,我叫高進,是周將軍派我來負責你們安全的,周將軍交待過了,夫人和舅少爺去台灣的事全程由我打點和照顧你們,你們隻管放寬心等待,用不了幾天就能到台灣,我們會在那裏安頓下來。”
高進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明汐略微紅腫的眼睛,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隻感歎天意
弄人。
最終,還是要離開。
明汐心知既成事實,已無法改變,沉默了幾秒,才問,“他還有沒有說什麽?”
“哦,這裏有一封將軍寫給夫人的信。”他掏出一封信遞給她,隨即轉身從包袱裏抽出一支長約四五十厘米用紅色棉絨袋裝著的物品,“這是將軍留給夫人的,他說,夫人若是想他的時候,就看一看它。”
明汐黯然,淚水又不爭氣地湧了上來,她拚命地咬唇,硬生生逼了回去,啞著嗓子說,“行了,你先退下吧。”
她把東西接了過去,打開信封,抽出裏麵的便箋,隻見那上麵用小楷端端正正地寫著:
明汐:
先知前期在,難分此夜中,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想必已經身在千裏之外了,我送你離開,實在是迫不得已,我知道即使是說一千句一萬句對不起,也無法彌補我對你的傷害,但是我還是要說一聲,對不起。
明汐,能夠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隻一眼,便一生,再也容不得它人,我感激上蒼給了我們這樣的際遇,更讓我感激的是,你願意陪在我身邊,跟我一起吃苦,一起迎接未知的困難。這樣的你,是難能可貴的。
與你相識數載,愛過,恨過,痛過,隻有你在身邊,我才感受到自己是活著的,會怒,會笑,會疼,會悲傷,我多麽希望每天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你,每天與你相擁而眠,可是,如今並非太平盛世,生逢亂世,我亦身不由已,兒女之情隻能暫且放下。
你說我自私也好,霸道也好,我都不介意,因為我確實如此,我隻希望你平安,你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你一定能體諒我的用心良苦,對不對?而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應該為齊兒的將來考慮一下,畢竟,台灣那邊的環境比這裏的好,他去到那邊,可以上學,可以讀書,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相信我,未來的日子,會是很美好的。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但我的心也是跟隨著你的。
明汐,但願你心似我心,定不辜負相思意。
想你。
周暮字。
她仔仔細細地把信反複讀了好幾遍,
每讀一遍,心中的痛就更添幾分,她的指尖用力地捏著信紙,幾乎把它戳破,良久,她長長地歎息一聲,可怎麽也無法把排解滿腹的惆悵,心中愴然。
他就用這麽一封信把她打發了去,狠心之極。
她動作緩慢把信折起來,仔細地收好,仿佛那是無價之寶。
她取下棉絨袋,那細長褐色的紫竹洞蕭便**在眼前,她輕輕撫摸著那上麵細雕的花紋,仿佛還帶著周暮的掌溫一般,他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似乎還近在眼前。她學著像周暮的樣子,把蕭橫在唇邊,愁眉流轉間,呼呼的聲音響起,斷斷續續,支離破碎,怎麽也成不了調子。
歌不成歌,調不成調,空留餘恨夢中寒。
齊兒被蕭聲吵醒,揉著眼睛不解地看向明汐,胡媽趕緊低聲哄他。
明汐黯然地放下蕭,抱著雙膝,蜷縮著身子,目光空洞地望角落,無限的悲涼。
列車在前行,穿過黑夜,穿過黎明,穿過星星和月亮,穿過無盡的哀愁與荒漠,還有那無涯的寂寞。
下一站,她將會坐上那艘開往台灣的輪船,她將踏上遙遠而未知的路途,她將會離開這個她生長她熟悉的地方,在異國漂泊,顛沛流離。
也許,她還會回來,也許,她不會回來。
黑暗中,她借著微微交錯的月光,默默地注視著齊兒熟睡的臉,車內如青霜一般的冷寂,幽寒。
高進走了過來,遞給她一壺熱水和一些幹糧,低聲說:“夫人,吃點東西吧,你已經兩天一夜沒吃東西了,這樣子下去會支持不住的。”
“我不餓。”她搖搖頭,擋了回去。
“夫人……”他惻然,感到無奈,把那句“將軍知道了會擔心”硬生生地咽了下去。他害怕牽出她的眼淚,雖然她是個堅強的女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列車突然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站上停了下來。
高進臉色變了,他知道若是換作平時,一般在這種小站台這趟列車是不會停下來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而且絕對非比尋常。
果然,車內車外突然一陣**,外麵燈火通明,人聲喧嘩,腳步聲,怒斥聲和抱怨聲不絕於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