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經是好些天以前的事了。
周暮約了奉天商賈黃明在茶樓恰談軍火生意。
行軍打仗,除了招兵買馬以外,尤為重要的莫不屬於糧草和軍火。國內生產的槍械由於技術不過關,外加成本的問題,質量始終不及國外,於是便有了造槍不如買槍的說法。眼下有一批軍火,周暮急需從國外引進,但是苦於現在物品進出口都非常緊張,關卡重重,加上各路人馬都虎視眈眈,想要有所動作,實屬不易。
這個黃明,在奉天,其生意之大無人能及,無人能比,幾乎掌握了半個遼東的經濟命脈。他的家庭背景相當複雜,年輕時孤身一人飄洋過海,在異鄉拚博了小半輩子,終於初有成果。歸國後又跟國民政府有了裙帶關係,在官場商場左右縫源,如魚得水,生意更是蒸蒸日上,越做越大。
因此黃明的威望在奉天不可言喻,說出來的話也是相當有份量,就連周暮,見了他也得給個好臉色,不敢小覷。倘若周暮找他幫忙疏通關節,自會省去很多麻煩。
周暮去得較早,坐在二樓的靠窗的位置,一邊啜茶一邊看街上來往的人群,沉思著。
此時茶樓亦有不少飲茶人,一個唱曲的小姑娘懷抱琵琶,坐在角落裏,低吟淺唱著,眉宇間透露著哀而不傷的恬淡,亦是個靜婉的丫頭。
茶博士在賓客中穿梭忙碌著。
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尚不見黃明的蹤影,這時一個手下模樣的人過來致歉說,黃老板有急事暫時來不了,改日再約。他心知是黃明有意考驗他的誠意,所以並不放在心上,笑著把人打發走了。
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他懂。
偷得浮生半日閑,陽光溫淡,飲茶說夢,倒也不失為一種情趣。他突然覺得人生就是如此簡單而靜好,什麽戰爭,什麽紛亂,什麽恩恩怨怨,都是過眼煙雲,抵不過時光的消磨,終究悄然無蹤。你在乎,它就存在,你不在乎,也就不複存在了。
鄰桌突然起了爭執,聲音激烈令周暮不得不把思緒從神遊中拉了回來。
事情的起因很簡單,原來是一個闊少,看中了
那個在茶樓唱曲的小姑娘,於是長期包下了一個風水極佳的座位。他每天都按時來茶樓裏喝茶聽曲,雷打不動,今天自然也不例外。但令闊少甚為不滿的是,今天他的位子被不知情的客人捷足先登了,他揣著一肚子氣,也顧不得在小姑娘麵前保持形象,開始發難了。
搶他位子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長長的卷發,大大的眼睛,一身雪紡蓬裙,有種說不出的氣質,非常悅目。從她身上時髦的打扮來看,應該是個留洋歸來的女子。闊少不顧風度地驅趕那位姑娘,但那位姑娘顯然也不是好欺負的主,一來二去,兩人針鋒相對,唇槍舌戰,風頭火勢迅速燃燒蔓延,茶樓老板在一旁相勸,卻沒人聽得進去,反而越演越烈。
看熱鬧的人不少,出來勸話的人卻沒有。
唱曲的小姑娘停了下來,不知所措地望著這一切,她多少有點明白風波是因自己而起的,顯得尤為不安。
由於周暮最近心情頗佳,又見老板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不由得動了憐憫之心,開口勸說道:“這位姑娘,喝茶講究的是一人得神,二人得趣,姑娘如若不嫌棄,不妨過來一坐,讓那些不相幹的人擾了雅興,才是得不償失啊。”
姑娘聞言看了周暮一眼,似乎覺得有趣,方肯罷休,橫眉對著闊少冷哼一聲,轉身來到他對麵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一雙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充滿了好奇。
茶老板見一場風波平息,感恩戴德親自去給周暮添茶倒水。
坐近了周暮才看清姑娘的模樣,她長得極為漂亮,但這種漂亮跟明汐的美是不一樣的,明汐溫婉而雅,她則爽朗大方,是個特色鮮明的姑娘,也許是從小接受的教育和生活的環境有關,使得性格迥異。
“你幹嘛要幫那個人?”她問。
“我幫的是不是他,姑娘想想,他野蠻倒也罷了,你一個姑娘家也跟著他瞎胡鬧,豈不是自毀形象?落人笑柄?”
“唔,好像說得也有那麽一點道理。”她點頭讚同。
“聽姑娘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周暮問道。
“對,我的祖籍在
河北,不過,我爸媽都在國外營生,我也是剛剛從國外留學回來,我表哥一家原是住在東洲城內,我本來打算過來投靠他來著,誰知道他們家竟然也搬走了,杳無音訊,所以,目前我隻算是一個過客,自來自去,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那姑娘往後有什麽打算?”
“先找份工作吧,得先把基本生存條件建立起來,才敢談將來,你說是吧?”
“也對,今日一遇,也算是有緣了,如果日後有什麽地方可以幫到你的話,不妨來找我。”
“真的?”
“嗯。”
“那就這麽說定了。”
“這麽痛快,你不怕我騙你?”
“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會騙我。”她十分肯定地說。
“在國外留過學的人都像你這麽自信的嗎?”
“別人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嘛,一直都是這樣的,天不怕地不怕,我特別喜歡冒險,越是危險我就越覺得刺激。比如你,你就讓我覺得很刺激!”她的目光肆無忌憚地盯著他,充滿了挑釁,也寫滿了興趣。“有些人表麵上看去平淡無奇,往往卻是最危險的。你跟那個人不一樣,他是淺白無知,你是深藏不露。”
她的大膽和言詞令他微微怔了怔,這麽熱情的姑娘他竟覺得有點招架不住。他避開她的目光,笑而不答,給她添茶。
“哎呀!”她突然尖叫了一聲,然後歉意地對周暮說:“瞧我這一驚一乍的,真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還有件事給忘記了,我得先告辭,拜拜。”
說罷她便匆匆忙忙地離開,留下一陣輕風。
周暮搖了搖頭,覺得她的性格就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天真,直率,他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老了,再也活潑不起來。短短的二十餘年,卻像是過完了一生,硬是把一顆心磨得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待他回到府上的時候,他才驀然想起,他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不過是浮萍一遇罷了,他原是沒有放在心上的。但是在後來的後來,他才知道,其實這一切,並不僅僅隻是一次簡單的偶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