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張鬼牌
我組織了一下語言，“你是說……夏天剛到的時候？”
程式點頭，“嗯，”她垂下眼看著裙子邊緣的皺褶，“冷情姐姐受了很重的傷，送到醫院，但最後搶救回來了，我聽說是顧辭哥哥動的手術。”
“可是醒了之後，冷情姐姐完全不是往常那個樣子了。她總是皺眉，看著其他人像是在思考什麽，每次和人說話都要想很久才開口，每句話都堵死人，也不喜歡和我聊天了。她疏遠了哥哥，他們吵過，但哥哥不想我知道，我才裝作不知道的。”
程式的聲音很細，仿佛稍一不留神就會消失，讓人想起幽靈。感覺就像講故事的人，你很難不注意到她，但又容易忽略她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她和程序長得像，臉型五官能看出影子，但氣質可說是截然不同。
“她聽到我講話的時候會裝得很認真，但我知道那是假的，就像小時候我問護士姐姐聖誕節會不會有聖誕禮物，她回答我的時候一樣，隻不過是在敷衍我而已。”
我摸摸她的頭發，“我……不喜歡那樣的冷情姐姐，很不喜歡。”她鼓起勇氣，最終還是將自己要說的話說了出來。
“哥哥是真心的，他隻是沒時間；風鈴姐姐和景涼姐姐也很認真，和以前我見到的大人很不同。但是冷情姐姐從來都沒有哪句話是真的，做的事和說的話完全不同。”
我想了想：“他們有很多事情要忙，可能不是真心忽略你。”
“嗯，我知道。”
“我也是啊，我常常趕著趕著死線就忘了其他人的存在了，但你要是這樣就說我不夠重視你們，我會很傷心的呀，”我歎了口氣，程式笑了。“我也沒辦法解釋其他人怎麽樣的，但他們多半也有自己的原因吧。”
程式思量片刻，然後搖搖頭，語氣堅定地說：“不，風鈴姐姐，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和景涼姐姐都是。”
我不解：“那裏不一樣？”
“就是……”程式皺眉，她離遠了一點，觀察我，我有點不自在，但還是任得她看。“我、我說不上來——總之，就是不一樣。”她低頭說，似乎很難受。思索片刻，她突然問道：“就像是……風鈴姐姐，你好奇過自己的異能是什麽嗎？”
“好奇當然是好奇的，”我點頭，忍不住歎了口氣，“但就像是好奇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的密碼和我一樣那種好奇，不至於想得睡不著。”
“那麽，為什麽？”程式抬起小臉，眼睛晶瑩像玻璃。
我想想，“……因為本來就沒有吧，雖然有點期待，但我不想依靠一樣看不見的東西，自己動手得到的一切才算是真的。我是個奇怪的人。”
“嗯。冷情姐姐不同。她很依賴自己的異能，好像除了異能她本來什麽都沒有一樣。而且，似乎有了異能，她就可以不管其他的東西了。”她低下頭。
“這……”我有點猶豫，這能算是缺點？
“哥哥也是，景涼姐姐也是，風鈴姐姐更加是，你們都不會這樣。你們的態度——就像沒有異能也不會有什麽影響似的。”
“本來就沒有影響，單就我的角度看來，一點影響都沒有啊哈哈……”我苦笑。
不是我態度不好，而是真的很想就這個問題嘲諷一把。
火係異能？
我：隻有打火機和酒精真是弱爆了QAQ
隨身空間？
我：我有書包，算嗎算嗎QAQ
酷炫的戰鬥？
我：為了延燒整個城市，分析天氣猜測什麽時候會下雨，這就是戰鬥嗎QAQ
我該感歎一句，想象力豐富這個特性原來會提高生存機率嗎？
不過，程式這話似乎摸到了點邊。
店長就算沒有異能也還是有辦法回到自己的店，而程序就算沒有傳送陣也會千方百計去醫院找程式，在他們這些足夠強大的人而言，異能不過是錦上添花；就算再退一步，銀河沒有幻術也還是會畫畫，若憶可能會因為沒有水鏡而更努力勸解然藥；這麽一看，異能真的挺沒用的。
但是，仔細想想，我又覺得這個邏輯中間有問題。問題是什麽呢？有問題的話，就沒辦法繼續猜下去了。不過就像程式說的那樣，異能本身對我真的沒什麽影響。我沒接著說下去：“反正現在你在我們這邊，不在醫院裏。”
在醫院裏長大的話，會看見更多不好的事情；因為那裏發生的一切太極端了，生離死別樣樣齊，如果沒有程序，程式恐怕真的會變得像是冷情一樣吧。——我沒有批評的意思，隻是我不太喜歡那樣。
程式臉上有了笑意，她別過頭，耳根有點發紅：“嗯，我喜歡這裏，我喜歡你。”
“欸欸欸為什麽要這麽說啊，程序常常和你說他是怎麽追女孩子的嗎？！”我要去找他算賬！
“不，不是那種喜歡。”
“嗯，無論如何，謝謝你。”除了謝謝我也不知道有什麽好講的了。
這時候車子停下來，女聲說：“已經到達目的地，目前時間為……”
我說：“我們下車吧？”
她應聲，我推開車門。
【不辭而別：報告出來了。】
【淩零鈴靈：嗯，結果如何？】
【不辭而別：稍微有了點頭緒，我們正在研究。不過，異能似乎真的很有效。】
【淩零鈴靈：？】
【不辭而別：我的異能是清除惡性細胞，程式的病本來已經差不多沒救了，但現在看來完全沒有後遺症和影響，異能可以做到的事情，恐怕比我們想的還要多】
【淩零鈴靈：那很好啊】
【不辭而別：……是嗎？】
【淩零鈴靈：0.0呃，不是？】
【不辭而別：嗯，對你們來說可能是吧】
好吧，那種不在一個頻道上的感覺又出現了，反正我已經看開了。
【淩零鈴靈：是的，而且治愈係也很好啊，可以救更多的人。我一直有些羨慕你們。】
【不辭而別：這麽說確實沒錯^ ^】
【不辭而別：不多說了，我還要工作】
【淩零鈴零：嗯，回見~】
稍後顧辭發來一份詳細的報告和病曆，雖然先前程序也發了一份病曆給我，讓我注意一下飲食上的事項。看得出是顧辭單獨整理的，因為我完全看不到有研究的痕跡。
哎，專業名詞好多，我的生物課本在角落裏落了好多年的灰。
病曆裏寫明，程式的病本來已經是治不好的了，但是奇跡出現才又拖下來，然後再有機會動手術，不過手術的成功機率隻有百分之七。我倒抽一口涼氣，這個數字太極端了，那就是說等於百分之九十三的失敗率？
九十三和七，是個人都看得出該選哪個。
但是程式做了手術，我看一眼手術日期，我沒記錯的話，這是程式的生日。
但這也已經是兩年前的老黃曆了。手術談不上成功或失敗，不像故事裏講的那樣，現實總是充滿著灰色地帶。程式的手術本來以為很成功，但術後出現並發症，好容易熬過這一關，接著就是複發。簡直是波折重重，而且我在想——程序那時候在幹什麽？
我記得我們的老師談過這些手術，價錢對普通人而言絕對是天文數字，枉論在那之前住院的費用，按目前觀察所得，除非程序是個編程方麵的天才，再加上一些外掛之類的（喂），否則單靠開店，絕對不可能湊齊這筆錢。
而且情況很明顯，程序和程式是相依為命，根本就沒有父母可以依靠。除非家境本身還好，但是我想象不出家境好的人為什麽要來工廠區。
……大少爺來下鄉體驗生活嗎，這個解釋也太沒邏輯了吧。
程序是個很節儉的人。他的鞋子雖然幹淨，但前後都打過補丁，；吃飯絕對不會浪費，而且身材不算特別好，頂多是腿夠長腰夠細而已。男孩子的鞋子和遊戲就像女孩子的化妝品和衣服，他都能在自己的鞋子上省錢了，還有什麽是他不能省下的？
最後一條線索，景涼和程序很早就認識，程式說哥哥在國外。
不太可能是在學校，學校的環境太單純，並且學不到那麽多東西。在學校裏隻能學到本來就印在紙上的知識，他們目前所展現出來的技能，當中都有某種東西，是在學校裏學不到的——比如店長的電鋸，比如程序在密室裏被困住的那種求生技能。
好啦，我知道他活下來的樣子還是很廢材，但這掩蓋不了，他在那裏幾乎斷糧，隻剩手裏一瓶水，卻還能保持心態正常的事實。被困得久了，心理突然改變，甚至黑化，都不算是什麽奇怪的事情。
那個並不重要，但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景涼到底經曆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