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鴉發燒了。

在跟奶奶聊天的時候她便隱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不對勁。

但她原以為那隻是剛從內測區出來後的不適反應,卻沒想到這股不適感竟隨著時間而越發加劇。

在得到劉佳他們先回部隊報道的消息後,她便緊趕慢趕地往家裏走,沒想到就在距離家門口還有幾步之隔的樓梯間,她還是徹底失去了意識。

“……唉?你說……”

“那當然是真的,還有,警方那邊查出……趙大為……”

“……全部停課……,不……考試……”

是誰在說話?

沈鴉暈乎乎地想要將臉埋在被子中。

是錯覺吧……

她租的房子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在住……

“唔——”

好舒服。

冰冰涼涼的東西貼在沈鴉的臉側。

沈鴉燒得模糊的意識趨向本能讓她想要靠攏。

事實上,她也這樣做了。

望著自己被沈鴉壓在臉下的手,戴著口罩的男子微微愣神,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

冰冰涼涼的退燒貼貼在沈鴉頸側。

有了更好的選擇,沈鴉眉心舒展,自然地鬆開了緊壓在臉下的手。

將沈鴉整個埋在被子中的臉解救出來。

房門關閉,沈鴉聽到了屋外溫雅的男聲低聲道:

“小聲點,她還在睡。”

聲音歸於安靜。

等到沈鴉再次醒來,日落西山。

不知道是誰進來的時候沒有把窗簾拉上,沈鴉一睜開眼看見的便是紅紫色的晚霞染紅了大片藍天,白雲舒卷,橘紅色的光芒掩了半邊,青山依舊,隻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黑紗。

生病的人看見這樣一幅生機漸頹的景象,總是難免有些觸動,沈鴉也不例外。

她起身,靠近窗台,窗戶撐開半邊。

晚風帶著幾分夏日將來的燥熱。

沈鴉眉眼輕快,她已經迫不及待期待明早日出的到來。

叩叩——

“進。”

隨著燒退而昏沉的意識徹底殆盡,沈鴉已經能夠將記憶中聽到的聲音跟遇到的人一一對應。

房門敞開半邊,迎麵而來的是一股香甜的氣息。

沈鴉側過身,望著門外停步的人,她嘴角揚起。

“謝謝你照顧我,陸清衍。”

“……嗯。”陸清衍撐起托盤上的小碗,眉眼彎彎,“我想著你應該是快醒了,給你盛了半碗甜湯先開開胃,晚飯還差一個紅燒排骨,很快就好。”

“嗯。”

套上外套,捧著小碗,沈鴉眨了眨眼睛,奇怪,是她的錯覺嗎?

她怎麽總覺得陸清衍的脖子後有一根線在晃動?

是紅繩嗎?

抿了一小口甜湯,察覺到身後響動,沈鴉回頭,有些錯愕地盯著眼前或坐或站,占據了大半廚房的人。

“……你們怎麽都——”

沈鴉聲音發啞,嘴角上揚的弧度頓在原地。

線。

她看向屋內每個人的頸後。

每個人都有。

深紅色的絲線一端深陷入他們的脖頸,而另一端則筆直地沒入天花板,看不到盡頭。

“你也看到啦。”摸向看不到的頸後,王芝雅苦笑一聲:“這就是我們來找你的原因。”

“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們就發現每個人的頸後突然出現了這條線,獲得異能的是深紅色的,沒獲得的是淡粉色的,每一條線一端沒在我們的頸後,而另一端……”

劉佳推開窗戶,正值下班,沈鴉所租的房子是有名的房租低,是這個小縣城外地人的租房首選。

神色疲憊的人行色匆匆,占據道路兩側,推著新鮮蔬菜的老人同樣滿臉滄桑,明明正值5月份,天近傍晚,正是天氣涼爽的好時候,而屋外此刻卻如蒸籠般,一片燥熱。

手指情不自禁地撐向窗戶,沈鴉瞪大了眼睛,她的身體向前傾,呼嘯而來的晚風灌滿她身上單薄的睡衣,正巧,樓下剛好有一人經過,淡粉色的絲線隨他動作而微微搖晃,沈鴉抬手,絲線穿透掌心。

“……”

明明還是一樣的景色,但此刻,沈鴉抬起頭望著天邊紅紫色的晚霞,卻隻覺心中膽怯,恍惚間,她好像看見了無邊暮色中有一個龐然大物隱於白雲之下。

每一個人都是它的獵物。

無處藏匿。

“……呼,軍方對於內測這一消息,原本就少之又少,這些線出現的具體原因到現在也沒個定數,現在我們也隻能做好我們力所能及的事情。”

劉佳撩起頭發,在腦後紮了個小揪揪:“走吧,不說這個了,陳許他們回來了,真是的,讓他們買個飲料水果磨磨唧唧的。”

“哦,對了,沈同學。”劉佳突然回頭,“你這房子有儲物間嗎?有的話,你看看這些箱子都能放哪裏,正好我們人都在,可以幫你整理整理。”

頭腦亂成一團漿糊,聽到劉佳這句話,沈鴉漸漸醒神。

對了,她從走出房間的時候就想說,她這客廳怎麽那麽多大箱子啊,沒有五十也有三十,每一個幾乎都是一個18寸行李箱大小,這根本就完全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啊!

難怪那麽多人都擠在廚房裏!

陸清衍現在但凡做飯的幅度大一點,都能用胳膊肘把兩人搗鍋裏!

“這些都是什麽?”

湊近找了一個箱子,接過王芝雅遞過來的小刀,沈鴉隨機拆開一個。

裏麵都是統一的透明包裝,這一包好像是棉衣?

“這個啊,這都是我們軍方這半年的最新研究成果。”說起這些,劉佳激動得要給沈鴉展示,“你不要看這件黑色棉衣普普通通,跟你們平常穿的羽絨服差不多,但這些麵料都是特製的,等到末世來的時候,穿上這個,至少零下六七十度完全都沒有問題,還有,這個罐頭,裏麵的蔬果營養含量要是新鮮蔬菜的數十倍,等到末世的時候,隻要采摘過的食物保存期都會大大降低,雖然口感上可能不太好,但總比隻吃藥要好得多……”

劉佳絮絮叨叨興奮地說個不停,廚房裏的人都安靜地望著她,她們沒有經曆過那個被劉佳稱為地獄的世界。

哪怕他們剛經曆過一場內測,從生死線上掙紮過來。

“……在上一世前期,死掉的人有七成都不是死於汙染區怪物之手,他們有很多有的是敗於高溫,接近八十度的溫度完全直接可以將一個沒有獲得異能的普通人烤熟,而零下七十度,一個沒注意,偵查小隊的成員便變得缺胳膊少腿,還有很多缺乏營養,也都死於疾病。”

“我們無法讓末世不要來,所以我們隻能盡可能的不要讓那麽多人死得這麽不值,哦,沈同學,你不要認為我們送你這些東西是為了特意拉攏或者說是偏向異能者之類的,我們軍方那裏尊重你的選擇,如果你願意加入我們,那是我們的榮幸,即便不願,我們也希望你能在未來好好活著。”

“……先把東西都放入這個房間吧。”

沈鴉沒有錯過劉佳眼裏的希冀,但是說實在的,哪怕聽了劉佳這番真情實感的話,她其實對於要不要加入他們還是有些猶豫,甚至她對要不要繼續留在南域也有些猶豫,餘光掃過廚房裏正盛米飯的人。

沈鴉晃了晃左手,她還有些話需要跟陸清衍單獨說。

拿著鑰匙,沈鴉打開了緊挨著自己房間的另一扇門,這個房間整體要偏小一些,裏麵空****的,隻放了一個鐵架床。

清點著東西,李月笙一心二用:“沈鴉,你是跟其他人合租嗎?”

“沒有,我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李月笙有些奇怪,她是在學校裏見過沈鴉的節儉模樣,就這樣說吧,就連一張普普通通的草稿紙,沈鴉都要用鉛筆圓珠筆黑筆一一寫過之後再碼放整齊,等到收破爛的人經過,一起賣掉。

李月笙也是住在這附近不遠處,她來租房子的時候也打聽過,這邊也有一室一廳的房子,那裏的租金隻要600一月,這邊,她好像記得是1200一月吧?

沈鴉不在意地將棉衣壓到最下麵,雖說劉佳說過天氣降溫要比自己預想的要快,但一時半會應該還穿不上。

“……原本也是想著租一室一廳的,但是之前那個房東看我年齡小,想坑我,而且那邊的治安不太好。這邊治安不錯,而且這個房東當時正要去國外跟她兒子住一塊,她又看我年齡小,可憐我,便給我便宜了三百,900一月正好在我的承受範圍之內,多三百就當給我的安全上個保障。”

“……這樣啊。”

李月笙抿了抿唇,看著沈鴉垂下的眼睛,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一時間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求助地看向劉佳。

劉佳輕輕歎了一口氣:“沈同學,其實李老師剛剛問你這些她也不是懷疑你什麽的,我們也是擔心你的安全。”

“?”

“上一輩子其實你的身邊一直跟著一個人,按照時間的話他應該是九歲的時候便一直跟你在一起。”

“……九歲?”

“對對對,就九歲,從九歲一直到末世,你們一直在一起,其實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畢竟他們說的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早就死了。”劉佳晃著手指,“也是他們跟我說的,說上一世,這場遊戲,我們輸得很不甘心,就是其實我們本來有機會贏得,甚至就連把地球從這場遊戲解救出來的積分我們也籌集得差不多了,但是,就在我們準備把所有的積分全部匯給遊戲,建立絕對的安全區,共同迎敵的時候,那個人卻接連殺掉了九個安全區的最強勢力。”

劉佳苦笑:“沒了這些勢力在,我們根本就無法贏過最後一場突襲。”

“他為什麽要殺了這些勢力?”

“……不知道,可能是報複社會吧。”劉佳搖了搖頭,“從知道這個消息之後,世界各地的軍方都在時刻留意這個人的動靜,但他就像是查無此人一樣,找了半年,我們都沒有一點頭緒。”

“然後呢,對於他,我們知道的為數不多的消息就是他跟你之間的這段長達十年的相處時光,但是你應該也發現了吧。”

“……從九歲我拒絕福利院的幫助後,我便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

“對,所以我們懷疑那個人可能早在十年之前就重生了。不過這條消息也隻是我們懷疑了,但沈同學你一定一定要特別留意這個人。”

劉佳神色嚴肅。

“這九大勢力相繼消失的時間大概差不多三年,死的最多的是外國的一個還沒誕生的家族,死了差不多三千多人,都是高階異能者,而死的最少的,隻有一個人。”

“是我?”

“……嗯。”

沈鴉哦了一聲:“放心吧,我隻是不喜歡看人死掉,但我不是傻子,不會收留一個想殺我的人,對了,他叫什麽名字?”

“鬱斯年。”

又是這個名字。

沈鴉垂眸:“放心,以後聽到這個名字,我會躲得遠遠的。”

東西實在太多,在吃過飯後,陳許陸清衍等人紛紛都加入隊列後,沈鴉一行還是整理了兩個小時才整理完。

除了一些必備的食物衣服之外,軍方那裏還提前準備了各種特效藥、調料品以及各種衛生用品,甚至就連衛生巾,一天用一片的話,他們都幫她準備了足夠用五十年的量。

將紙盒子送給樓下大晚上還在撿垃圾的老爺爺,沈鴉送別劉佳一行人,等到再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

原本久久未住已經蒙上一層灰塵的小屋被打掃得幹幹淨淨,沈鴉走到日曆處,過年買的複古日曆一天一夜,上一次還是5月8號,而這一次,沈鴉一張張地撕過,直到到了24日。

這一次沈鴉發燒足足昏迷了三天。

而距離預計的公測到來,剛剛好是一個星期。

“……聊聊?”將撕掉的日曆塞入垃圾桶中,望著客廳中安靜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人,沈鴉淡淡道。

陸清衍的視線安靜地鎖定在茶幾上的一盆永生花。

“這是什麽時候買的?”

“這個嗎?”沈鴉捧起永生花,不太在意,“忘了,可能是上學的時候別人送的吧?”

“……這樣啊。”陸清衍從沈鴉的手中將花接過,“我之前也有一盆跟這個一模一樣的,隻是後來的時候搬家弄丟了。”

“那再買一盆?”

“……停產了,買不到了。”

被陸清衍眼中一閃而過的遺憾吸引,沈鴉完全是脫口而出道:

“那這盆送你?”

“……你確定嗎?”

陸清衍輕笑著晃了晃手中的永生花:“算了,不逗你了,你想跟我聊什麽?”

聊什麽?

沈鴉沉默片刻,隨後,她突然上前一步,身體前傾,膝蓋跪在陸清衍雙腿兩側,她伸出手,輕輕地摘掉陸清衍臉上的口罩跟墨鏡。

“現在,我們先聊聊,你這張皮是怎麽回來的?”

墨綠的瞳孔中倒映著,在昏黃的燈光下。

陸清衍鼻梁高挺,麵部輪廓柔和自然,眉眼溫和,鼻梁處一顆小痣,皮膚白皙,明明嘴角帶著一抹醉人的笑意,卻偏偏通神又是十足的清冷感。

這幅樣子,讓沈鴉想起了內測時的那輪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