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衣似火,紅腰素裹,輕點朱唇,細勾遠眉。
看著鏡中的人,千墨卻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一般,這張臉,這眉眼,當真是和那人一模一樣。
自古情之一字,最是傷人。
千墨站起身,她臉上沒有絲毫的歡喜之色,這嫁衣不是為了心上之人所穿,本就生不起絲毫的欣喜。
門輕輕打開,站在門外的元天人一抬頭,看到的便是魂牽夢縈的人。
“你穿上嫁衣的模樣,和我想象中的模樣一模一樣。”
他站在院中,身上也是一身喜服,他卻沒有走上前去迎接新娘,而是輕輕抬手,描繪著她的眉頭眼角。
陽光炙熱,本應該溫暖入身,站在這座水晶宮中,卻依舊像是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升不起絲毫暖意。
千墨看著他,待他描繪之後,才開口問道:“值得嗎?”
元天人輕笑一聲,他眼中光華盡收,呢喃道:“有什麽不值得呢?”
“我不是她。”
千墨從未這般平靜過,她看著元天人,淡淡說出了這個事實。
“我知道。”
元天人臉上神色淡漠,他做了這麽多年的夢,也該醒了。
“後來的她,不會叫我元天人,也不會任由我攬她入懷,她在我麵前,從來不會這般溫柔。”
隻是,我想了兩百年,我也盼了兩百年,卻終究盼不回她。
元天人閉目,長歎一口氣。
他轉身,走進旁邊房間中,取出了一把劍。
這把劍像是最尋常不過的寶劍,上麵鑲嵌著一顆小小的紅玉,並不是上好的紅玉,成色看起來也不算好,卻被嚴絲密合的鑲嵌在劍柄之上。
元天人看著手中的劍,神色複雜的從頭到尾看過去,他眼中一肅,手中用力,劍直直向千墨飛去。
千墨動也不動一下,劍從身旁擦過,直接插 進了旁邊牆上。
“拿起它,今日這場仗,就由我們來分出勝負吧。”
元天人神色默然,他看著千墨,眼中滿是認真。
“你贏,我心甘情願去死,你死,我會讓整個天下來為你陪葬。”
“我就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人,擔不起讓天下為我陪葬的罪名。”
千墨拔下牆上的劍,輕甩了兩下。
千墨從來沒想過,到最後,還是她與元天人之間的爭鬥。
千墨身形一躍,對著元天人疾衝而去。
兩百年前,元天人是為了什麽才會孤注一擲的將整個天行道拿來與天下賭呢?
隻是不管是什麽原因,因為他一個人,而死了無數的人,這筆賬,終究算不清。
一劍劃過,劍氣隨之而來,元天人腳踩石桌,往空中一躍,落到了房頂之上。
嘭的一聲響,石桌被劍氣擊破,四分五裂落得滿院都是。
千墨抬頭一望,一掌擊在地上,手中一撐,飛身追上元天人。
元天人赤手空拳,並沒有拿武器,原本精致漂亮的水晶宮一點一點被損毀,仿若也將元天人兩百年的等待化為烏有。
黑衣人盡責守在長廊口,擺出攻擊的姿勢,堅決不允任何人通過這裏。
這個命令,是元天人對他們下的最後一個命令,以命相守,視死如歸。
千寧無數次想要衝過去,卻始終衝不過去。
站在長廊外,可以聽到水晶宮傳來的巨大聲響,房頂之上,突然出現了兩個身影,嫁衣紅服,打得難舍難分。
“千寧。”
薑夢和將手放在千寧肩膀上,輕聲道:“別打了。”
薑夢和抬眼看向水晶宮的方向,輕聲道:“能夠殺死元天人的人,隻有她。”
千寧麵色一愣,她看著遠處沉默不語。
話雖這般說,可誰又忍心就這般眼睜睜的看著呢?
“唔。”
宮無憂麵色突然一變,他單膝跪地,手中劍落地,一隻手捂住心口,吐出一口血。
“無憂。”
月沉一一驚,連忙上前,扶住他:“你怎麽樣?”
“沒事。”
宮無憂搖搖頭,他眉間微蹙,咬牙站了起來。
直到這時月沉一才發現,宮無憂竟然早就受了傷,流出的血甚至已將胸前衣衫染透。
“還說沒事。”
月沉一麵色更沉,他伸手想要取出懷中的手帕,卻發現手帕早在之前就已經用掉了。
正為難間,另外一個聲音響起:“我來吧。”
月沉一回頭,就見風莫依提著藥箱正往這邊走來。
風莫依走到月沉一身邊,看到他身上的傷口歎了一口氣。
風莫依放下藥箱,取出紗布藥粉,開始為宮無憂處理傷口。
寧卿如此,宮無憂也如此,他們當真把自己當做鐵打的嗎?
風莫依身旁,寧卿沉默跟在她身邊,見風莫依為宮無憂處理傷口,才抬頭向水晶宮望去。
原本璀璨耀眼的水晶宮就像是被攔腰斬斷的高樹,破爛不堪。
房頂琉璃瓦破碎,被揚起的內勁劍氣帶起,落入海中,海水微**,就隨著海水遠去。
陽光早已隱沒,空中烏雲暗沉,烏壓壓一片,壓抑在心頭。
左神也趕了過來,他看到遠處打鬥中的兩人,眼神驟變。
“快讓墨樓主住手,水晶宮快要裂了!”
左神眼中閃過驚懼之色,怎麽會,鬱千墨怎麽也會出現在水晶宮上。
“你說什麽?”
千寧一把拉過左神,麵色巨變:“你說什麽要裂了?”
“水晶宮......”
左神話音未落,長廊卻是一聲輕響,肉眼可見的裂紋慢慢往水晶宮延伸而去。
“讓開!”
千寧氣急,不要命的向守住長廊口的黑衣人殺去。
薑夢和也是一驚,連忙出手護在千寧身側。
“去!”
宮無憂一推月沉一,沉聲道:“快去幫忙。”
說完,宮無憂也想往前走去,卻被風莫依一把拉住,厲聲道。
“你若是想死,我不攔你,但阿墨現在生死未卜,我不想沒看到她之前先看到你的屍體!”
宮無憂腳步驟停,他緊握的雙手緩緩鬆開,一臉陰鬱站在原地。
宮無憂向來溫潤如玉,第一次,臉上出現了這般決絕的神色。
決絕到,千墨若是真的回不來,他定然也會追隨在千墨身後,和她共赴黃泉。
裂紋延伸越來越遠,陰差陽錯二字也不外如此了。
當初修建水晶宮時,左神就暗中對水晶宮做了一些手腳,這是他最後的一步棋,
他原想著,若當真敵不過道主,就算最後他拉著道主同歸於盡,也不會讓道主活著走出這裏。
卻沒想到,這般設計還是用到了道主的身上,可同歸於盡之人卻不是他,而是鬱千墨。
紅布遍地,碎片紛飛,千墨手中劍支撐在地,單膝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沒想到元天人真的這般強悍,以一敵三之後還能與她打得不相上下。
元天人卻沒千墨想的這般輕鬆,他右手捂住胸口,內力翻湧,好似要尋找一個突破口。
元天人將血氣強行壓製下去,絲毫不在乎之後內力會不會反噬於他自身。
兩人都是耳聰目明之人,自然聽到了不時響起的破裂之聲。
水晶宮美則美,卻多是玉石琉璃之物,建之艱難,想要毀滅卻是輕而易舉。
“看來這水晶宮,依舊還會會跟著主人一起走。”
千墨露出一個笑,她站起身,手臂上血跡留下,沿著劍身慢慢滾落。
平靜的劍好似流光閃過,一閃即逝。
千墨並沒發現劍的異常,元天人卻看得清清楚楚。
元天人心中酸澀難忍,小幽,你當真是看得通透,一步一步都算到了。
你對天下這般寬容,可為何,唯獨不對我寬容一點。
“最後一招,看究竟是你棋高一著,還是我更勝一籌吧。”
元天人揚手,他喜服的衣袖已被劍氣劃破,就像千墨身上破裂開的裙角一般,永遠也無法恢複如新。
“卻之不恭。”
千墨嚴肅以待,全力內力灌注掌心,手中劍顫鳴,發出輕微回聲。
一步兩步三步,千墨仿若閃電,直衝而去。
元天人雙手交叉,內力仿若化為一張屏障,忠心的護在他麵前。
還有十步,五步,三步,千墨手中劍明亮如虹,夾雜著血色,對元天人全力一擊。
元天人眼中倒映著千墨的麵容,好像又看到了當初那一個紅衣少女。
她明媚皓齒,燦若朝霞,她的眼睛,就像是三月盛開的粉色桃花,一笑時,天地的春 色都在她眼中盛開。
“髒了的男人,我不要。”
恍惚間,元天人才想起,她也曾全心全意看過自己。
當年,他愛江山,所以可以利用任何人,他承諾給她一生,可到頭來,百裏紅妝令無數人豔羨之人,卻不是她。
卻原來,他想要江山,也隻是想要好好保護著她而已。
劍刺穿了元天人的心口......
最後一刻,元天人全身內力盡散,心甘情願受了這一劍。
他看到千墨眼中出現的不可置信,露出了一個最純粹的笑意。
我愛的隻有你,就算她和你有相同的容貌,可她終究不是你。
碎裂聲越來越密,元天人用盡全身餘力,將毫無防備的千墨重重揮了出去。
是他,親手將自己的少女推離出去。
他曾聽過一句話,最苦之事便是無人可悔,他現在終於明白了過來,這滋味,果真太苦。
下一刻,火光驟起,埋在水晶宮中的火油轟然炸裂,整座水晶宮成為了碎片,消散在海中。